孤军忠臣
由于平卢节度使与幽州节度使属于同一防御体系,两镇节度使往往由同一人兼任,甚至平卢节度使还一度被降为平卢军使,归于幽州节度使麾下。但总体而言,平卢节度使并入幽州节度使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还是独立设置的。作为边防重镇,平卢节度使所辖地域除营州这一中央直属州外,还领有辽、燕、归义、顺化等羁縻州,以及松漠、饶乐、黑水、忽汗州等羁縻都督府,其兵力布置大体如下:
一是平卢军,驻地在营州,统辖士兵16000人、战马4200匹,其兵力占平卢全军的四成以上,战马更是超过七成,可以说是绝对主力。
二是卢龙军,驻地在古孤竹国故地,统辖士兵10000人、战马500匹,地位仅次于平卢军。
三是安东都护府,它原本设置在平壤,职责是管理高句丽故地,后内迁辽东,最后徙至辽西故郡城。安东都护府下辖怀远、保定二军及安东守捉,统辖士兵8500人、战马700匹。
四是各守捉,所谓“守捉”,是指设有驻防的城镇和营地,地位低于军,高于镇。平卢节度使统辖燕郡、榆关、汝罗、怀远、巫阁、襄平、安东七守捉,其中最重要的是榆关守捉,有士兵3000人、战马100匹。
平卢节度使虽然最初只是军事长官,但一般由营州都督充任,同时又兼任支度、营田、转运使,可以说集军事、行政、财税于一身。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时任平卢节度使的王斛斯还兼任了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处置使,从而掌管了与边境少数民族的外交权。至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时,更是兼任了管内采访处置使,直接掌管了平卢镇内的人事与监察权。
开元二十年(732年),薛讷之弟薛楚玉出任幽州节度使,并兼任平卢节度使。他上任的第二年,唐军便遭受了一次惨败。当时薛楚玉派遣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率精骑1万及部分奚族兵马出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契丹可突干请来了突厥兵马前来助战,奚人鼠首两端,见敌军势大,先行撤走。唐军孤军奋战,郭英杰战死,余众继续死战不休,但仍无法摆脱全军覆灭的命运。面对严峻的东北边境形势,唐玄宗起用了名将张守珪为幽州节度使兼平卢节度使。
张守珪此人,“仪形瑰壮,善骑射,性慷慨,有节义”,开元初年在北庭都护任职时,便在与突厥的战事中屡建战功,后崭露头角,调任幽州良社府果毅都尉。幽州刺史卢齐卿对其十分看重,曾召他同榻而坐,认为他不出10年必定能够节度幽州,成为国之良将。开元十五年(727年),吐蕃大举入寇瓜州,河西震惧。朝廷急调张守珪出任瓜州刺史、墨离军使。他果然不负所望,出奇兵一举击退敌军,由此迁任瓜州都督,后又因功升陇右节度使。
张守珪到幽州后,很快便扭转了战局,屡次击败可突干。可突干困迫之下,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冬遣使诈降。张守珪部下王悔前去招抚,发现可突干并无降意,遂说服与可突干争权的契丹大将李过折发动兵变,斩杀了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次年二月,张守珪亲赴东都献捷,玄宗大喜,拜其为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张守珪的两个儿子也被天子赐予官职,可以说是一门荣宠。
不过,张守珪对历史最大的影响还是他一手提拔了安禄山。安禄山早年因擅长边境各族语言,担任着互市牙郎这样的小吏。一次,他因偷羊被抓,张守珪下令将其处死。安禄山被押下去行刑时大喊:“公不欲灭两蕃邪?何杀我?”张守珪听见这句话后起了爱才之心,不但放了安禄山一马,还任命他为捉生将。安禄山在军中很快脱颖而出,由于他十分熟悉边境的山川地形,往往能够以寡敌众,“擒贼必倍”,很快便被提拔为偏将。安禄山性情狡黠,善于揣摩人心,张守珪对他很是赏识,不久后又将他收为义子。
五代画家耶律培绘制的《射鹿图》,图中一位骑着马的契丹青年正在追击一头受伤的鹿
安禄山以此为起点,不断升迁,最后不但独当一面,还简在帝心,成为“有吞四夷之志”的唐玄宗所倚重的重要边将。天宝元年(742年),时任平卢兵马使的安禄山正式就任平卢节度使,成为朝廷封疆大吏,开始了他在平卢长达14年的统治。在任上,安禄山为以边功邀宠,屡屡挑起与契丹和奚族的战争,玄宗却被他蒙蔽,认为安禄山勤于王事、战功卓著,对其日益宠幸,不断加官晋爵。至天宝十载(752年)时,安禄山已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然而,正是玄宗信任的这位蕃将,不久后为他的统治敲响了丧钟,大唐王朝也因此衰落下来。
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安禄山发所部兵马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15万众,号20万人,反于范阳(幽州)。他在抽调大量精兵猛将大举南下的同时,对后方做了如下布置: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军。当时海内承平日久,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百年老公,未尝见范阳兵马向南者”。河北州县听说安禄山起兵南下,皆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即使有官员鼓起勇气,集合人马想要抵御叛军,但打开甲仗库一看,都是些几十年没用过的兵器了——“器械朽坏,皆不可执”。兵士们只得拿着木棒与叛军作战,结果自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唐玄宗听闻安禄山起兵,立即调兵遣将,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以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以太原尹王承业为河东节度使。当时安禄山已率主力南下,吕知诲统领平卢军留守后方,他既未起兵讨逆,也没有公开反叛朝廷,可谓首鼠两端、待价而沽。安禄山十分重视平卢这一大后方,是以在洛阳称帝后不久,便派遣使者招诱吕知诲。吕知诲见安禄山势大,竟诱杀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马灵詧,正式投向了叛军。
马灵詧原名夫蒙灵詧,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驰骋在西域,屡建战功,历任河西节度使、安西四镇节度使等要职,可以说是西北军事集团中的一名重要将领。他曾在行伍中拔擢了名将高仙芝,并一路举荐他做到了安西节度副使。天宝五载(747年),高仙芝出奇兵大破小勃律,虏其国王而还。夫蒙灵詧“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发奏”,大骂道:“啖狗粪高丽奴!汝官皆因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高丽奴!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此事被监军宦官边令诚密奏给玄宗,玄宗因更为看中高仙芝的才干,遂于次年将夫蒙灵詧征还入朝。天宝末年,安禄山骄横跋扈,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唐玄宗虽有觉察,但苦于积重难返,只得不断赏赐珍宝,希望他能感恩朝廷,消除异志。同时,玄宗再次起用已改名马灵詧的夫蒙灵詧,让这位出身西北边军、与安禄山没有瓜葛的老将来到范阳的大后方平卢镇,出任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以牵制安禄山。但马灵詧在平卢可以说是毫无根基,束手束脚,直至被害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平卢节度使下属各军,除一部分人马在安禄山起兵叛乱时便追随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加入了叛军外,其余大多数将士依然忠于朝廷。吕知诲接受伪职后不久,“性忠谨,为军人所信”的平卢游奕使刘客奴,便联合平卢先锋使董秦等将士起兵诛杀了吕知诲,并与安东都护府大将王玄志互通声气。同时,刘客奴又派遣使者与平原太守颜真卿取得联系,“请取范阳以自效”,并出兵“攻长杨,战独山,袭榆关、北平”。颜真卿知平卢军孤悬海外,补给一向依赖于河北,便立即通过海运运去了十余万石军粮及大量军衣,还将他当下唯一的儿子颜颇送去,以坚定刘客奴坚守的决心。朝廷听闻刘客奴反正的消息后,也很快任命其为平卢节度使,赐名刘正臣,又任命王玄志为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及营田使,任命董秦为平卢兵马使。
安禄山
唐玄宗
天宝十五载(756年)五月,郭子仪、李光弼在嘉山一役中大败史思明所部叛军,斩首4万级,并将史思明围困于博陵。“于是河北十余郡皆杀贼守将而降。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安禄山已准备放弃洛阳,走归范阳。刘正臣也厉兵秣马,准备直扑范阳,夺取叛军老巢,断绝叛军归路。未曾料到,年老昏聩的玄宗急于成功,逼迫哥舒翰出潼关与敌决战,结果官军大败于灵宝西原,20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叛军乘胜攻陷潼关。唐玄宗在仓皇间只得逃往西蜀,半途禁军哗变,杀死了宰相杨国忠,更逼迫杨贵妃自缢,演出了一幕“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悲剧。
李光弼得知潼关失陷后,迅速解博陵之围而去,与郭子仪所部共同从井陉退入河东。僻居一隅的刘正臣尚不清楚官军已经溃败,他以为叛军老巢此时必定空虚,遂引兵直扑范阳。一路上,平卢军屡败叛军,却不知史思明此时已率军北上,回到了范阳。结果平卢军先胜后败,被史思明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归,战死者7000余人,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刘正臣败归后,史书均记载他于次年二月被安东都护王玄志毒死,安禄山随后任命其党羽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徐归道不久后又被王玄志联合平卢大将侯希逸袭杀。但王玄志和刘正臣同在勤王阵营,为何要谋害刘正臣?而平卢军当时仍然忠于朝廷,安禄山的势力又是如何进入平卢,任命徐归道为节度使的?让人殊为不解。直到后世的日本学者在《续日本纪》中找到了这样一条记载,才解开了这一疑团。当时正在渤海国的日本遣渤海使小野朝臣田守收集到了这样一条情报:“平卢留后徐归道遣果毅都尉、行柳城县兼四府经略判官张元涧,来聘渤海,且征兵马,曰:‘今载十月当击禄山,王须发骑四万来援平贼。’渤海疑其有异心,且留未归。十二月丙午,徐归道果鸩刘正臣于北平,潜通禄山、幽州节度使史思明,谋击天子。安东都护王玄志仍知其谋,帅精兵六千余人,打破柳城,斩徐归道,自称权知平卢节度使,进镇北平。”按照这一说法,应是徐归道早与安禄山、史思明潜通,在谋害刘正臣后,被王玄志所诛。
平卢军暂时度过了刘正臣被害、徐归道通敌的危机,但形势依然严峻,尤其是军粮补给急需解决。平卢镇当时被叛军隔离,可以说孤悬海外,营州附近虽然也有屯田,但其粮食产出远不能满足需求。平卢军粮转运主要有两条道路:一是通过陆路将河北诸州的粮食运来;一是通过登州,将青、莱等州的粮食运来。当时海运规模很大,一次往往便可以运输军粮三四万石。但此时,这些地区多被叛军控制。
为重新打通运输通道,王玄志于至德二载(757年)初,命兵马使董秦与大将田神功、邢君牙、阳惠元、李惠登等人,率兵3000从雍奴渡海至河北。这支平卢军先是击败了贼将石帝廷、乌承洽等人,连拔拔鲁城、河间、景城三城,“收粮赀以实军”,随后又再下平原、乐安两城,初步站稳了脚跟,并恢复了平卢的海上补给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