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重镇
淄青节度使的前身,乃是唐玄宗时代建立起来的边防体系——十节度经略使中的平卢节度使,始设于开元七年(719年),治营州,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管兵37500人。朝廷之所以设置平卢节度使,目的在于使其与幽州节度使(天宝元年改称范阳节度使)互为掎角,构建东北边防体系,镇抚边境的室韦、靺鞨、契丹、奚等少数民族。
平卢节度使的治所营州“地接六蕃”,历来是东北地区的重镇。十六国时期,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皝在此筑城,并营造宗庙、宫阙,是为龙城。再之后,前燕、后燕、北燕三国先后定都于此地,龙城逐渐成为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北魏灭北燕后,在龙城设镇,后改名营州。唐立国后,在此设营州总管府,后改营州都督府,为中央政府在东北地区设置的最高军政机构。中央政府以此为支点,镇抚周边各少数民族,对外辐射唐王朝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影响。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既迫于唐王朝的压力,又仰慕唐王朝的文化,在时任营州都督薛万淑的招抚下,纷纷内附。贞观年间,唐太宗征伐高句丽,营州都督张俭则率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靺鞨、奚等部落兵马先击辽东,进渡辽水。其后的战事,前后四任营州都督均率领兵马参加,营州更成为唐帝国征伐高句丽的重要后勤基地。不久后,朝廷在营州设立东夷校尉,后改东夷都护,负责管辖周边各羁縻州。正如张九龄所说:“况营州者,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
唐高宗年间,唐军先后灭高句丽、百济两国,在两国故地设立安东都护府,唐王朝在东北地区的势力达到了极盛。但是好景不长,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年)五月,因营州都督赵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契丹酋长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两人举兵造反,攻陷营州,杀死了赵文翙。随后,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又以孙万荣为前锋,进围檀州,从而揭开了唐与契丹战争的序幕。
契丹贵族
武则天
营州失陷的消息传至长安,武则天以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人为将,率大军前去讨伐。武则天本以为李尽忠、孙万荣两人不过边陲小酋,跳梁小丑,大军一至,两人自当俯首就擒,不日传首长安。没料到契丹人充分利用周(唐)军的骄横之气,先是故意示弱,散布契丹缺粮的假消息,后又派遣老弱迎降,在路边留下老牛瘦马,摆出一副不堪一击的疲弱样子。周军不疑有诈,前锋骑兵轻兵冒进,结果在黄獐谷中伏,张玄遇等人战败被俘。契丹人随后又逼迫张玄遇发出牒文,引周军其余兵马前来。周军总管燕匪石、宗怀昌得令后,昼夜兼程赶来,结果士马疲弊,被契丹人半途邀击,全军覆灭。
武则天闻败讯后大怒,再以侄子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下诏“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并在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准备再伐契丹。但武周在营州失陷后,已失去对东北边境少数民族的控制,靺鞨首领大祚荣便于此后不久崛起,建立起了渤海国。虽然武周朝廷与突厥首领默啜达成协议,以册封其为可汗的价码换取突厥攻打契丹,突厥人也履约,趁李尽忠病死之际突然发兵攻打松漠,俘获了李尽忠、孙万荣两人妻子;但孙万荣不久后便军势复振,于当年冬天大举南下。他先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后又攻打瀛州,大掠而去。河北为之震动。
武周神功元年(697年),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率兵17万再伐契丹,结果在东硖石谷中伏,苏宏晖见机不妙,先行撤退,王孝杰力战,坠崖而死。此役,周军几乎全军覆没,“坑深万丈,尸与崖平,匹马无归,单兵莫返”。武攸宜当时正在渔阳,听闻前军败北,身为亲贵的他无胆无谋,不敢再进。契丹则乘胜攻打幽州,武攸宜命部将出战,结果再次败北。
此时正在武攸宜幕府中参谋军事的大诗人陈子昂,请求遣万人为前驱以击敌,武攸宜见他是书生,谢而不纳。不久后,陈子昂再次进谏,武攸宜大怒,将其降为军曹。郁郁不得志的陈子昂苦闷无比,某日黄昏,他登上幽州境内的幽州台,极目远眺,遥想古今史事,感慨万千,写下了千古名篇《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久后,突厥可汗默啜趁孙万荣在幽州与周军相持之际,突然发兵袭破其在营州西北筑造的新城,契丹老弱妇女及财货尽被突厥人所获。消息传至前线,孙万荣的部队军心大乱,奚人跟着就发生叛乱,投靠了周军。周军趁机大举出兵,与奚军前后夹击,使契丹军大溃。孙万荣走投无路,最后被随行奴仆所杀。
孙万荣虽死,但营州仍未收复,原来契丹见势不妙,依附了后突厥汗国,不仅如此,就连奚人也附了过去。此时的后突厥汗国,在可汗默啜的带领下实力强横,“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并不断进犯唐朝边关。朝廷迫于突厥人的压力,只得将营州都督府迁于幽州境内的渔阳城。
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年),朝廷为加强东北边防,以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薛讷为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是名将薛仁贵之子,与其父轻剽敢进的作战风格不同,他用兵持重,在边境20余年,“未尝举兵出塞,虏亦不敢犯”。但他也因此被政敌攻击为畏敌懦怯,于太极元年(712年)三月去职,调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
新任幽州大都督孙佺到任后不久,便以“薛讷在边积年,竟不能为国家复营州。今乘其无备,往必有功”为由,大举出兵攻打奚、契丹,欲一举收复营州。但前锋左骁卫将军李楷洛率领的4000骑兵遭遇优势敌军,初战不利,孙佺怯懦不敢相救,欲退兵,结果为敌所乘,唐军大败。奚族酋长李大酺质问孙佺:“朝廷既与我和亲,今大军何为而来?”孙佺诿过于李楷洛,称是李楷洛擅自出兵,又将军中携带的绢帛及自己的紫袍、金带、鱼袋等物件全部送给李大酺,用来换取脱身之道。李大酺假意应允,待唐军退兵时突然发起攻击。唐军毫无防备,结果溃败,孙佺等人被俘,奚人将其献于突厥,后为默啜所杀。李楷洛则突出重围,幸免于难。十一月,奚、契丹组成两万骑兵再次南下,入寇渔阳,新任幽州都督宋璟闭城不出,敌军再次大掠而去。
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正月,薛讷上奏称靺鞨、奚、霫等族仍然心向朝廷,只是朝廷迟迟未能收复营州,他们无所依靠,方才投向突厥,若朝廷能重建营州,他们必然会再次归化。玄宗认为薛讷久在边疆,晓畅边事,此论必有依据,遂升薛讷为同紫微黄门三品,命其讨伐契丹、收复营州。七月,薛讷率兵6万出檀州,大举击契丹,结果在滦水山峡中伏,唐军大败,死者十之八九,薛讷与数十骑突围得免。自万岁通天元年以来,契丹成了中原军队最强大的敌手,是以史书中这样沉重地记载道:“故二十年间有事东鄙,僵尸暴骨,败将覆军,盖不可胜纪。”
唐代牛车,阿史那忠将军墓壁画。阿史那忠原是东突厥小可汗,后归附唐朝,太宗封其为右卫大将军、怀德郡王
开元四年(716年)六月,突厥可汗默啜北击拔曳固,大破对手于独乐水,结果在回军途中默啜得意忘形,毫无防备,被躲在柳林中的一名拔曳固溃卒所杀。默啜死后,突厥贵族为争可汗之位互相攻伐,国内大乱,拔曳固、回纥、同罗、霫、仆固等部纷纷归附唐朝。契丹酋长李失活、奚族酋长李大酺见此情形,知突厥势力大衰,若继续与唐王朝为敌,必将遭到朝廷新一轮攻伐,便率部请降。朝廷封李失活为松漠郡王,李大酺为饶乐郡王。次年,贝州刺史宋庆礼上书,请求复置营州。朝廷遂复置营州都督于柳城,又于此地设置平卢军使。唐军再次回到营州后,很快筑下新城,又在附近开垦屯田80余所,招安流散,数年之间便仓廪充实,市邑也愈加繁荣。
开元六年(718年),契丹首领李失活病死,其弟李娑固继位后欲除去牙官可突干,结果反被可突干所逐。营州都督许钦澹得知消息后,命部将薛泰带领500人,联合奚族酋长李大酺以及李娑固所属兵众,讨伐可突干,不料战败,李娑固、李大酺被杀,许钦澹被迫退守榆关。可突干虽迅速遣使谢罪,并拥立李娑固之弟李邵固为契丹新首领,但朝廷认为原有的镇抚机构已不再适应日趋复杂的边疆事务,遂于次年升平卢军使为平卢节度使,兼领经略、河北支度、管内诸蕃及营田等使,统领安东都护及营、辽、燕三州,张敬忠为首任平卢节度使。相比原先的营州都督,平卢节度使无疑地位更高、权力更大、拥有的兵力也更强,在随后征伐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历次战事中均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为大唐在东北边境的重要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