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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纸幻梦 关公盘貂

只是不过半年过去,现在戏班各人就在原处唉声叹气。

“唉……”

没想到这来得容易的东西,去得也更加容易。

戏班里再不见那小娘子身影,她早已经收拾好东西,跟着陈大帅去了……

再看那原和她是一对的后生,也是再无心唱戏,整日里一言不发,一有人提起他表妹就唉声叹气、悲愤不已。

听说他曾经偷偷想去与他表妹相见,只在门口,就被站岗的大兵推搡出来,扔在地上嘲笑了个够,不死心,再托人带信进去,也是石入大海,了无音讯。

老叫花从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只是一心想报答恩人,却难知人心易变。

哀归哀,愁归愁,这戏班失了当红戏子,但剩下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

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的唱着,直到又跑来一个大兵,告诉班主陈大帅又一次专程前来,包一台他们的戏。

“这!我们的‘台柱子’都被你拐跑了,还来做什么?”戏班的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着的。

看着班主在和大兵小声交谈,好像突然惊讶地叫了出来:

“啊?什么?”

班主似乎不愿相信来跑腿的大兵,带着诧异看着他,希望他告诉自己只是听错了。

“没错,陈大帅让你们准备准备,让十九姨太跟她那相好的再搭台唱一出!”

听到这话,班主苦笑不已,满脸无奈地不停摇头,看了一眼那表哥,无法去想象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会做何感想。

“大帅的命令,你们敢不听!”

大兵作势就要去拔枪,班主忙拱手告饶,把差事应了下来。

见班主应了,那来传话的大兵也不回去报道,只是找了把椅子,把二郎胯子一翘,手里有意无意提醒班主少了点什么。

“明白,明白!”

一看这架势,班主也只能点头哈腰,心里知道这狗腿子是要敲他们一笔,但也只能无奈地去准备打点的钱财。

从身上搜出一折纸票,心痛地数出来大半,卑贱地放到大兵那摊开的手里。

“长官,长官!这点小意思拿去喝杯茶…喝杯茶……”

班主只能祈求这些钞票就能满足这狗腿子,只想尽快打法他上路,以免他在戏班惹是生非。

大兵感受到了手中的分量,转过头一看,来发觉只是纸钞,把个眉眼挤在了一堆,十分不满地抱怨道:

“怎么是票子?没有银洋?”

班主心中一紧,赶紧再上去讨饶:“我们这小班小地儿的,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一块银洋,长官您就多包涵…多包涵……”

“MD,这票子一天一个价,赶明儿估计都是废纸一堆!”

恶狠狠骂完,仍然翘着腿子在等,并不离去。

“既然是废纸,滚出去别要啊!”

这话当然是班主吞在肚子的,看着这难缠的小鬼,只得掏空口袋,把翻出的所有票子都放了上去。

大兵沾了唾沫,点了点,看上去才稍稍有点满意了,再跟班主说道:“这次就算,终是我心好,不愿去逼迫你们……”

“不过这大帅的赏钱要是下来……”说了这话,大兵忍不住目露贪婪,直直盯着班主。

“明白…明白……”

班主点头赔笑,看着他终于要离开“长官走好…走好……”

这狗腿子敲足了竹杠,大笑着只走出一个目中无人,忽然看见戏班里躲闪不及的女戏子,一把抓过来狠狠在姑娘大腿上捏了一把,只看着她眼泪汪汪才得意地回城去了。

戏班里的人啐了一口,再去问班主如何准备:

“班主,这戏码是?”

班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关公盘貂》……”

“啊?大帅这不是成心……”

“唉…别说了……”

他们只是个小小的戏班,而陈大帅,是手握兵权,镇守一方的大帅……还能怎么办呢?照办吧……

等到了约定这日,陈大帅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了城外,说是要“与民同乐”,并没有驱离一般百姓,反而是乐得他们拥拥挤挤、吵吵嚷嚷。

去看戏班后台,那已经做了姨太太的小表妹,在两个大兵的保护下单独在戏班的角落里化妆准备着。

她偷眼看了看,自己那痴情的表哥果然在死死盯着,只能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复杂的目光只让自己内疚不已。

就这样,表哥盯着,表妹画着,大兵守着。

要开戏了,班主只能走上前去,苦苦哀求那后生:

“我知道你恨她,可是…可是……”

可是大家都还想活…这话,班主,说不下去……这后生长叹一声,忍住泪水。

班主见有些说动了他,继续劝说道:“就看在我…不!看在戏班众人面上,求你戏里戏外,再做一次戏罢……”

“哈哈!”这后生挤出几声令人发凉的冷笑,感觉眼泪在侵湿眼角,握拳闭眼,终于开口说话:

“我去拜拜关老爷,这就回来……”

“去吧…去吧…记得开戏前回来就好……”

说完,班主就看着那后生往里去了,后生的身影只一在他眼中消失,就让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这要是一去不回怎么办?要不要喊个人去看住他?”

班主只是一想,就发现了自己的虚伪,苦笑摇头,自言自语道:

“陈大帅既然为了奚落他而来,他去便去了吧…”

想明白了这些,再继续叹气自语:“…大不了我这老不死的受些活罪…“凄凉地两声短笑,只是更添几分无奈“只是…但愿别迁怒戏班的其他人就好……”班主就只是认命了,似是对那后生,又似对自己说道:

“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年岁吧……”

还有一人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作为这戏班里最容易被忽略的人,老叫花也一直观察着目之所及,心中若有所思。看见那后生终还是屈从于这可悲的现实之下,由衷地对自己那装神弄鬼的行为感到后悔。

老叫花犹豫再三,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从床头翻出他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朱砂、毛笔,还有一些姜黄符纸,再去倒上一碗上等的杂粮酒。

“或许能有用吧……”

这样想着,对那神佛了解得越多,老叫花就越发怀疑他们的存在,只是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但愿有用…一定要有用啊……”老叫花在心中这样祈求着,点着制好的符,看着它烧尽兑入了酒水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心情,等手一稳了下来就去端着这碗“符酒”,稳步走到关帝庙,听见那后生在向关二爷倾述心事。

于是,他静静地站在那表哥身后听完了这一切。

等那后生稍稍平复,老叫花就走上前去,往他嘴上递这碗酒,就如同当初后生给他递那碗救命的水一样。

再接下来,便是,心事述,愁肠露,符酒入肚,戏子也发了怒!

不知是老叫花送上的符酒起了作用,还只是溶在里面的朱砂本就有这样的功效,更也许,只是给了这位悲情的后生一个爆发的借口?

无论是哪样,只见他踩上香案,一把夺过神像上的铁家伙,跳下地来,做出那虚眼抚须的姿势,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天神下凡的关二爷。手中握着的兵器虽然有些分量,但舞动起来却倍觉顺手,心里一片空灵,再不似做戏那般生硬,只“哦呀呀~”一声叫唤,就已经提了刀往戏班赶去。

等那后生离开,身后的老叫花却在对着关二爷的神像不停参拜,也不知道是再给二爷道歉,还是在求二爷保佑那后生?

如果他还能说话,或许还能听见一些他的喃喃自语,但他早已不再是巧舌如簧的说书人,只是一个没了舌头的老叫花……

在看这边那后生,自那一碗符酒下去,气血翻涌,仿佛瘦弱的手臂之中有了开山神力,自己再去虚着眼睛一一看过众人,只觉得心中从未如此清明过,这芸芸众生,只是凡夫俗子,一模髯口,这三尺长须如此令人心旷神怡呀!

转眼再看面前这小小貂蝉,什么沉鱼落雁、倾国倾城?那无义之人只是让自己发笑不已,待到心念一动,手腕一转,只一刀就要取你项上人头啊!

还未等唱到斩貂时分,台上二爷缓缓前行,那手,已从长须上拿开,那眼,已徐徐睁开,待到完全开眼,只把个眼前的貂蝉怒目一瞪!

看清这一幕,众人心中都不由得一抖,不约而同地想起来,这关公睁眼,必要见血……

台上关公步步紧逼,吓得貂蝉手足无措,战栗不已,台下众人凝神屏气,各个心中敲得紧锣密鼓,只听一前一后两声呼喊:

“快跑啊!二爷上身了!”

“啊呀呀!拿命来!”

台上貂蝉鱼跃落地,身后二爷抡圆一刀,“啪嚓”一声砍在了台柱上,没开锋的铁家伙竟被硬生生劈进去一半,卡在里面。

于是,台下众人如瘟神般躲开抱头撅腚的貂蝉,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再然后,几声枪声响起!

可这…已经不关老叫花的事了,他现在正站在大十街那坡道的最高处,看着底下那一出闹剧。

自己装神弄鬼、玩弄诡术,本想是助这一对苦命鸳鸯脱离苦海、飞黄腾达,可谁想人心易变,反而拆散了这原本的因缘。

老叫花苦笑不已,心中万千感慨:“如果……”随即便想到了,这易术中最基础的一课:“万物阴生,由阴向阳,阴主过去,阳主未来,事必有因才有果。”

他便明白了,没有自己,那要变心的人也迟早会变心“…没有如果了……”

又看着那可笑的陈大帅,摇头悲叹,心中只是想:“守关大帅,只是为了羞辱情敌便兴师动众,岂不知是更显自己的小肚鸡肠……”

看着施州城里城外飘扬的梅花旗,突然之间就洞悉了一线未来:“国家命运尚且多舛,你们、他们,和那前朝并无多大分别…这旗,窝在此处尚能苟活…但却救不了我们……”

再去想过自己这半生种种,可笑这古之所来描绘的漫天神佛,自己知道的越多,就越发知道他们的虚无。可是,这人到了绝望的地步,就愈发希望、祈求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至高力量。

老叫花又老了,老上了十岁?老得他都有些步履蹒跚,老得他再也无心去看这场闹剧的收尾了。

再也没有余力去用那奇技淫巧了,这一滴老泪终于落下,是为那对苦命的小情人,是为悲苦凄凉的自己,是为了下面苦苦求存的百姓,是为了这多灾多难的国土……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管是哪路神仙…你们再不显灵…我们这国…可就要亡了……”

仿佛又老了十岁,老叫花他踉跄一步,用手堪堪撑住地面,再也不去关心身后发生的一切,自顾自取来笔墨,连滚带爬地走去关帝庙里,在那不起眼的地方草草涂写几句,把那最后一点牵挂往怀里一藏,失魂落魄地走了……

再不见老叫花的身影,只在关帝庙里,那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了老叫花潦草失意的字迹:

“龙啊龙!你就关他也不从,

凤啊凤,带出贵人翻天蹦。

湖啊湖,日不在此对岸出,

海啊海,雄鸡一唱天下白!”

老叫花,成了一路流浪,一路涂写的老疯子。)

画面感徐徐消失,我又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

缓缓地呼吸,慢慢去平复心情,眼角只觉得有一些未干的泪水,手掌上冰冷土地的触感仍在,摸了摸怀里,还好并没有笔墨……

一睁开眼,却看见一个男孩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吓得我心脏猛然加速几跳!

“妈蛋!什么时候…”去看铁门,原是我自己忘记带上了……

这小鬼头的视线与我窝在椅子上齐平,此时正移开了目光,兴致勃勃地看着桌子上的面具。他没说话,我倒是心虚得很,只想知道刚刚自导自演小剧场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他看去了?还有这最后,不会被他看见我装模作样的暗自神伤,一人坐在库房里默默流泪吧?

“不知道一包…不!两包彩虹糖够不够?”

我心中暗暗盘算着收买他的价码,盯着他看,却只觉得这小鬼头的笑容莫名的高深莫测。

“这TM的简直一定是狐狸的笑容!”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藏糖果的地方探手,摸到袋子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招手让他过来。

“你几岁了?是住在后面坡上吗?怎么没和桃子一起?”我见他也不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桃子玩的么?”

他只是看着我,还是不回话,脸上那笑容甚是有些讨厌了。

我只得用上了对付桃子的方法,一手把糖果的包装袋捏得“嗞啦嗞啦”响,看样子能够起到一些作用,至少这小鬼头的笑容没有刚刚那么难以理解了。

“果然还只是个小鬼头,只不过难缠一点……”

看着他盯上了我手中的糖果,于是我一手拿着糖袋引他过来,另一手便举高想去摸摸他的脑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桃子那有些小心翼翼地声音:

“浩…浩叔叔?”

随后她只站在了门口,从半开的铁门那探进头来查看。

“爸爸说,要来谢谢你给我糖……”

桃子疑惑地看了看我现在的姿势,没有发表什么令我难堪的评论。

“呵呵…这下子好,行贿的时候被抓个现行,这又得赔上一袋糖果……”

暗自为自己那不多的糖果储备担心,一边收回放在空中的爪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桃子也应该也跟我身前这小鬼打打招呼。

估摸了一下,这小鬼应该比桃子年纪大,就让桃子喊人:“叫哥哥。”

桃子只是怯生生地看着我,理解错了我这话的意思,然后迟疑了一下,看在糖果的面子上喊了人:“…嗯?浩哥哥!”

“唉?不是要你喊我哥哥啊……“这样想着,看了一眼这面前的小鬼头,想看看他做如何反应,刚刚我被他吓了小小一跳,都没能去好好看他一眼,这时候才留神观察他一下。

这小鬼,一看就是那种虎头虎脑、鬼灵精怪的臭小鬼,听见桃子叫我哥哥,他也只是瘪了瘪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唉…随便吧……”见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在等糖呗……

我又看了看桃子,只得弯下腰,再去货架最下面一格去掏糖果,心里却暗暗评价起面前这小鬼头来。

“这小鬼头蛮有趣的…一句话不说,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怎么说这感觉呢?”

我的心里闪过几个形容词,都被我一一否决了,他给人的感觉是一种不同于人精的机警,确确实实又能感受到几分灵慧的聪明。

“…蛮有灵气的。”我手头摸到了糖果,也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直起身来,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糖都不要,跑得真快啊……”

于是,这些已经拿出来的糖果都到了桃子手里,把她乐得喜笑颜开。

我又突然担心起来“这小鬼不会乱说什么吧?”

看着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桃子,又释怀了。

“顶多就是回去告诉他父母,这景区大铁皮房子里有个自言自语、乱发神经的书生哥哥而已……”

“不会以后带着他的小伙伴来看稀奇吧?”

“以后要记得随手带门了……”

“哼!臭小鬼而已……”

一言不发,暗自在心里腹诽着,无视了小书生的崩台跳脸。

([从打开的折扇后探出头来]呵呵!

你倒是够大方的,今天一天送出去半月的糖果储备……

唉…看不下去,看不下去啰!

小生收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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