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士们在火热的太阳下跟骑兵赛跑。
骑兵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在大队的两边镶着,向前抄下去。当他们快接近大窑的时候,战士们一个冲锋抢上了窑顶,两个排子枪过去,把马撂倒了三四匹。骑兵们拨转头向更前方抄下去了。
咚——咣!一连三发炮弹在人群前后炸响了。接连又来了三发,有两颗在空中开了花,随着咣的一炸,好像急雨的袭来,刷的一声,炮弹皮子从天上盖下来,恰似湖面上落下冰雹,地上每隔一公尺左右便有一个土泡溅起来。敌人好像看透了钱万里的心思,追击加紧了,一声不断一声的冷枪,也从背后噗噗追来。又有几个战士躺倒了,另有三四个被架着走。
战士的脚下都加快了,一来要超过前面的骑兵,二来要摆脱敌人的炮弹。但是,炮弹仍然三发三发地飞来,人们总有倒下去的。
丁虎子持着一支枪,背上还挎着三支,跑两步,走两步,张着嘴哈哈地喘,满脸涨得血红,青筋暴起一道一道的堤岗,汗好像泉水一样眼看着往外冒。周铁汉上去接了他的一支枪,嘱咐他不要掉队。
十七岁的小战士张小三,越来越跑不动了,鞋子太大,里头陷满了土,坠得他脚也抬不起来,虽然拼着全副力气拔着腿,仍然渐渐落在后面了。他回头看看,鬼子的圆钢盔正紧跟着;前面看看,两股骑兵铁钳一样抄下去。他的脸一刻比一刻苍白起来。周铁汉等了他几步,摘下了他的枪。可是,他仍然跟不上,肚子一抽一鼓地狠命喘着气,他实在再跑不快了,就要被落远了,泪不由得噙在眼里转。这时的周铁汉,已有两支枪压在身上,因为照前顾后,到处指挥,跑的路更比别人多些,也累得一口不接一口,呼呼喘个不停。但是,当他再回过头去,见张小三一摇一晃,像三岁小孩迈台阶那样吃劲地拔着腿,他心疼起来了,他从心眼里感到:战士们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张小三,更像这大群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于是,他又停住了脚。等张小三赶上来,便弓下腰去,亲切温柔地问道:
“怎么样啊?”
张小三抬起眼来,乞求似的眨了眨,喘得说不上话来,只无力地把肩上米袋往下揪了一下。周铁汉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给他摘下来,放在自己肩上,又把他两颗手榴弹解下来缠在自己腰里。张小三松口气,把裤子提了提,便又迈开腿向前跑下去了。
也恰在这个时候,钱万里看见一件非常怕人的事发生了:二中队二排的大部分人散散乱乱地向东南方跑起来,那里似乎是个空子。
“可是,难道逃得过骑兵吗?”马上一个悲惨的念头涌上了钱万里的脑子:“完了,这部分是完了!”
只在这时候,钱万里才忽然发觉,已经有不短时间,二中队长刘一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不离;而二中队的十几个战士也围在自己身边磨来蹭去。当他把严厉的目光再次落到刘一萍脸上的时候,刘一萍正在不知所措地望着那群离队跑散的战士,两只眼茫无主张又怯生生地躲闪着大队长的视线。
钱万里走上去迎头问道:“刘一萍,你的二排这是上哪儿去了?”
刘一萍吞吞吐吐地说:“谁知道哩?”
钱万里再问:“二排长呢?”
刘一萍又吞吞吐吐地说:“他带着队伍的啊!”
旁边一个战士说:“二排长不是炸死了吗?”
刘一萍赶紧改了嘴,用手向天上指了一下说:“是叫炮弹炸死了。”
钱万里再也压不住心上的火,陡然尖叫了一声道:“你不掌握部队,总围住我干什么?”
刘一萍低了头,支支吾吾地说:“战士们离你远了净乱跑,我这也是掌握部队啊。”
大队长一口气梗在心上,盯住刘一萍愣了好一阵,他明白了:刘一萍已经发了蒙,吹他,骂他,已经没有用了。但是,能轻轻放过他吗?不行!便给他下了一道命令:
“一排交给我,你赶快去追二排,给我把人追回来!”
刘一萍执行命令是很好的。他明白这个命令没法执行,也明白大队长是生了气,不一定非把人追回来不可的。可是,他仍然扭转身一直朝东南跑下去了。他也并没有白跑,终究大声喊着追回来两个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