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请上座之雁字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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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契约精神

那是个宅心仁厚的君王啊,燕国历史再往前数三百年,都没有能比他更加合格的帝王了。

可是那样的人,却生生毁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里。

“太傅这话,犯忌讳了。”

沈雁行淡声道。

常珩闻言,失笑着摇摇头,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眉眼舒展,是一个很放松神情。

发丝雪白的老太傅笑得温和,上眼睑的折子微深,苍颜白发,莫名给人一种慈爱的错觉。

“难不成出了这道门,沈大人还会把老夫抓起来不成?”

沈雁行心想,那倒是不至于。

常珩说,他半生颠沛流离,发妻儿孙皆已故去,六族之中,唯留一个次子留下来的小女儿。

“婉清她才十五岁,懂事乖巧,天真可爱,老夫舍不得她受深宫的那份苦。还请沈大人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予其照料一二,莫让她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去。”

沈雁行看着他轻挑眉梢,还以为他会说让自己想办法把常婉清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上除去呢,居然只是托自己照料一二?

只是,对于他来说,常婉清如何,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他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听他常珩说这些有的没的。

“年前吏部新回调的一批官员,约莫三十余人,皆为从六品以上,四品以下的小官,于六部各大中枢供职。此事,太傅可知晓?”

三十多人回调,吏部的档案库却不见任何御笔亲下的调职名单,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除了身为太子太傅,领职吏部尚书的常珩,沈雁行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无声无息地操控这样大的一个局。

常珩倒是不掩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没错,此事确实是老夫做的。他们皆有大能,白白在地方消耗十几年的时间,太可惜了。”

这两年他一直游走各方,就是为了在地方寻找可用之才。

孙氏一党如日中天,三年一次的恩科选入朝中的也多为孙氏门生,只有从燕都以外的地方补充新鲜的血液,才能够从根本上对朝堂进行淘换。

“太傅这样做,难道不怕孙氏报复吗?”

早就知道这位六族皆绝的常太傅是一位忠良死节之臣,不想,他竟是能为大燕做到这个地步。

常珩看着面前男子漂亮得过分的眉眼,忽而轻笑出声,温声道。

“沈大人一直不曾答应孙相的示好,难道也不怕孙氏的报复吗?”

闻言,沈雁行隐在袖中的大手缓缓握紧,眼神危险地轻轻眯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老人笑着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常珩已经将自己看透了。

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啊。

常珩心下失笑,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温和的样子。

茶室里的新茶添了三次,里面的人一直待到了黄昏才出来。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没有就常婉清的事谈妥。

常珩说:老夫恭愿沈大人官运亨达,前程似锦,早日位极人臣,为我大燕百姓谋一个盛世太平。

沈雁行说:咱家惟愿太傅大人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他日再为帝师,为我大燕培养下一位明君。

最后,常珩站在太傅府前,淡笑着望着那一身月牙白长袍的男子上了马车。

沈大人啊沈大人,你怕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淡蓝色长袍的样子有多干净。

我大燕百姓有福啊!

从太傅府出来之后,沈雁行就直接回了微雨巷。

府里备了晚膳,房间里有人在等。

“大人回来了!”

房间里,傅桢听到这一声,拿着书卷的手不可遏制地微微颤一颤,很快便恢复如初。

女子一身烟青色的常服,墨发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露出了一张白皙的面孔。朱唇轻轻抿起,眉眼微垂,侧脸白皙温婉。

自从那日脑子一抽问了些不着头脑的话以后,她和沈雁行之间就好像莫名多了一道屏障一样。

明明之前相处得那么自然,就算是成了亲也没有多大改变,却忽然觉得怎么相处都不自在,连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夫人用过晚膳了没有?”

“没有,夫人嘱咐厨房晚些布晚膳,等着您一起用呢。”

门口传来白降和男人说话的声音,傅桢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

紧接着下一秒,房门被人推开,一身月牙白长袍的男子带着一抹残阳闯进了傅桢的眼睛。

沈雁行一进门,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略显呆怔的墨眸,不禁意外地轻挑眉梢。

啧!还真是一直等着呢。

“白降,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是!”

房门被再次带上,金色的斜阳被关了门外,也将傅桢一瞬间的安心和恍惚一并带走了。

在男人略带戏谑的目光下,她只能装作镇定地低头去看手里被翻得已经卷边的书卷。

“《黄帝内经》,医书?能看得懂吗,沈夫人?”

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自欺欺人,沈雁行大步走过去,一把夺下那本书,举到眼前看了一眼,随即就笑出了声。

“沈缘卿,你别看不起人!我也是五岁识字七岁启蒙,熟读四书五经的好不好?古今上下哪本兵书我没看过!怎么就看不懂了!”

女子瞬间炸毛,气鼓鼓地瞪着男人,后者无奈地摇摇头,话都听不明白,还熟读四书五经?糊弄鬼呢在这儿!

“没说你看不懂兵书。”

他将那本被摧残了一整天的医书放在一边,抬腿勾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眼见着傅桢又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忽然冷着声音说道。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傅长挽?回避我,冷着我,一直到契约结束?就算血影蝶衣是假的,但契约是真的,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

落在膝头的手无意识地绞紧掌下的衣料,傅桢听着他严厉的语气,心下一紧,轻轻抿起唇角,然后抬起头直视过去。

“我记得,从未有一刻忘记。”

沈雁行:“既然这样,你又在回避什么?”

傅桢答不上来,只能抿唇不语,眼睛却再也没有避开过。

就在她以为即将迎来一顿臭骂的时候,却听到男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今日感觉腿怎样?”

“……还好,没有前几天那么疼了。”

傅桢反应过来后回答道。

沈雁行点点头,扫了一眼地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淡淡地开口。

“跪到地上去,傅长挽。”

“什么?”

傅桢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是事实却是,她的耳朵没有出任何毛病。

“这是命令,傅长挽。”

男人冷着脸坐在那里,姿态高高在上,十分地不近人情。

傅桢知道,今日她不可能再从他这里讨得半分疼惜,这一跪势必是要跪的。

她起身的动作不费劲,双手轻轻一撑,整个人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条腿屈起,落在了地上,然后是另一条腿……

在十八岁之前,除了傅家祖祠中的列祖列宗,傅桢没有跪过任何人。

她是傅旌岚的女儿,是傅家的“少将军”,拥有上殿佩剑,面圣不跪的特权,便是连皇帝都没有资格要求她下跪,谁又有那个胆子用这种方式来折辱她呢?

十八岁后,傅桢跪过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萧聿明,另一个,就是沈雁行了。

不同的是,一个跪得心如死灰,一个则是心甘情愿。

她双膝落地,腰杆笔直,双手垂落在身侧,浑身都紧绷得不成样子。

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下跪绝对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但是沈雁行已经没有耐心再用其他言语技巧来开到这个已经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的人了。

他必须用最直接了当的方式,让她知道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