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得见故人
川连和傅桢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只有东厢房最后一间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窗户前,好奇地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看不清她本来的模样。
“将军,小的不知道沈公公在哪间厢房……”
川连一脸局促地看着傅桢,小声说道。
傅桢听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她抬起手朝趴在窗户前的那个女人招了招手,下一秒,女人便飞快地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站在他们面前。
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只是脸却黑得跟煤球一样,也不知道是爱干净还是爱脏。
“知道沈公公住哪间厢房吗?”
“唔唔……那间!沈……”
女人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指了指前院尽头的那间厢房。
“多谢。”
傅桢淡声道过谢,便抬步朝着那间厢房慢慢走去,川连紧跟身后。
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阴寒,夹带尸体腐烂的腥臭味。
川连被这味儿冲得皱起了一张圆脸,没忍住拿手掩住口鼻,反观一边的傅桢却依旧是一脸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逼仄潮湿的屋子里一片昏暗,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断了腿的矮桌,上面的半壶冷茶已经结冰了。
屋子靠窗的角落里位置放着一张木板床,上面躺着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
那人仰面躺在木床上,单薄的衣衫破烂不堪,时不时发出一阵闷咳,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如同动物嘶吼的声音,听得人后脊骨一阵一阵地发寒。
傅桢缓缓走过去,在川连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一把破椅子上坐下,目光淡淡地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冰冷的目光从那垂落在床边的手上扫过,点上起伏不定的胸膛,最后落在被隐在阴影中的面容上。
“咳!……咳咳!”
咳嗽声忽然剧烈了起来,床上的人身体都抽搐了起来,喉咙里跟破旧的封箱一样,边咳边喘,只怕下一刻就会窒息过去。
傅桢眼底一冽,探身过去一手摁上床上之人的后颈,一手飞快地点他胸口的几处穴位上,一通忙活才让人安静了下来。
“川连,去弄点热水。”
“是!”
川连出去了,傅桢垂下眼看着臂弯里的人,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怀里的人像是还没有从剧烈的喘息中缓过来,任由傅桢从乱糟糟的长发中挖出一张被冷汗浸湿的苍白面容。
“沈……雁行。”
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被刻意淡忘的记忆竟是毫无预兆地涌入了脑海,恍如昨日。
……少将军,您不是喜欢长的好的吗?您看咱们沈秉笔怎么样?这脸,这腰!可是一点都不比那些劳什子的王孙贵族差!
……
在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十五岁的傅桢坐在明亮温暖的篝火旁,身上的软甲卸了一半,另一半松松垮挎地挂在身上,手里拎着一大坛烧刀子。
她在一众兄弟们起哄声中抬眸朝着篝火对面的少年看去,少年亦不闪不避地回视她。
少年清瘦的身形被温暖的火焰勾勒出了模糊的温柔,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灿若星辰。
在那以后的三年里,父兄战死,傅家军在朝中势力的打压下举步维艰,傅桢不得不以一介女儿身担起了傅家以及傅家军这个重担,整日不是忙于战事就是在操练将士。
在一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她渐渐变得成熟稳重,成为了傅家军每一个将士都认可的首领。
但是那个曾经落在她眸中的少年以及那双映满星河的墨眸,却慢慢模糊了轮廓,直到消散在萧关漫天的黄沙之中。
沈雁行忍下喉头的腥甜,抬眼看向女子平静的双眸,眸光划过这张英气的面庞,沉沉地笑了一声。
“萧关一别,傅将军似乎落魄了不少呐。”
“……沈秉笔谦虚了。”
傅桢平静地回道。
门响了一声,川连端着一只铜盆走了进来,里面盛满热水。
“将军,热水。”
傅桢点点头,示意他放在旁边。
“身上带着药吗?”
川连听到她的话,目光在她臂弯中的人身上顿了一瞬,随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从怀里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给她。
傅桢接过药,侧了侧头示意他出去。
见此,川连不敢多言,只是将那个竹篮放在她手边,便行了一礼退出门外。
傅桢揭开上面的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两壶酒和一些精致的点心。
她微微挑眉,看着那两壶酒没有动作。
“麻烦将军……将酒递给奴才。”
沈雁行从女子有力的臂弯里强撑起身子靠在墙上,折腾得满头大汗。
傅桢看到了他手腕内侧的伤口,不过以她多年受伤的经验来看,那伤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她从竹篮里拿了烧刀子递给到他手边,又把川连给的药扔过去。
“烦请将军回避一下……”
沈雁行哑着声音说道,后者无动于衷,像是没听见一样。
“呵!……”
他没介意,一手去拿酒,另一只手探到腰间去解衣带,三下五除二就将上身的衣服扒了下来。
算不得强壮的胸膛露了出来,上面布满了各种刀伤鞭痕,处处深可见骨,这具身子,说一句皮开肉绽都不为过。
傅桢轻轻眯了眯眼睛,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诡异的胜负欲,等哪天有空了,她得跟沈雁行比一比,谁身上的伤口更多……
“沈秉笔……”
“……”
“啧!”
只见沈雁行平静地将手里的酒泼在身上,明明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却还扬着笑抬眸去看傅桢,眼尾拖着一抹红。
傅桢在他泼第一下的时候就轻“啧”了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
“沈秉笔,是条汉子。”
给牲口处理伤口都不敢这么造,这沈雁行真的是个太监?怎么对自己这么下狠手?
而她不知道的是,曾经燕都令人闻声变色的沈督公不止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将军谬赞……”
空了的酒壶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动静,沈雁行带着一身酒气,像是脱力了一样向一边倒下去。
正好傅桢听见动静扭回头看过来,下意识伸臂一拦,用臂弯兜住了他的脖颈,没让头磕在木床上。
“沈秉笔这就完事了?这可还有一壶酒呢。”
“……没力气了,将军帮帮奴才?”
傅桢看着他唇角那抹假到不行的笑,冷冷地轻嗤一声。
她从他颈后抽出手臂,先从衣服下摆的内衬上撕下两道干净的白布条,才拿起了地上的另一壶酒。
“哪里还有伤?”
“脚上。”
“脚筋?”
“……是。”
得,妥妥的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