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痕迹

无论我去怎么思索，怎么悲怆，阿申公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毕竟是不会变的。最终的结局很显然，阿申公被送去了医师罗勒的家中。而人们对于这件事情也仿佛只有三天热度一般，几天之后，便没有人再提及了。那干瘦冻裂的的双手，那渗血的双颊，那躺在床上甚至连呻吟都不能的阿申公，不会有人去过多关注。而至于那名殴打的汉子，则更是无从提起。言之到了最后，能去悲伤的，能去无助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最悲哀的是，我并不能做些什么。

事情发生之后，我不禁对阿申公能直面那名汉子的挑战的勇气感到诧异。众人眼里的阿申公不过是一个碌碌之辈，他的反抗是懦弱的，他的伤痛是无能的，而他的失败则是必然的。但又有谁能够真正的知道，那位孤僻的水手，那位充斥着狂热激情的演奏者，那位即使拥有聋哑的人生却也不甘于生活的溃败的自由者，会在里亚海湾静静地独享他一个人的生活呢？阿申公反抗那名汉子的凌辱，正如反抗他的命运一般。是的，像即使明知道不可避免，但却有永不妥协的决心一般。

我对您这么说是尤其值得叹息的，因为阿申公的躯体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了。大概七天之后，一位陌生的妇女来到了里亚海湾。她的穿着非常高雅，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番盛气凌人的气息。她自称是夏洛特·雷特希昂，并为家族的长女，由于父亲的逝世，家族希望她能把她的弟弟米申尔接回家，以继承雷特希昂家族永恒的爵位之名。

“我的父亲特意交代过我，吾弟米申尔来到这个海湾。”夏洛特小姐说道，皱了皱眉。“难道他在这里有什么特殊的职位吗？”

“不，并没有，小姐。”医师回答道，“据我所知，他是一名船夫，给船搬东西的那种，最低等的船夫。”

夏洛特小姐抖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是米申尔在信里面提及的却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上了非常满意的生活…难道他认为，船夫的生活居然是值得骄傲生活吗？”

“您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您，小姐。”罗勒医师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据我所知，您所说的米申尔，在我们的眼里一直都是一名独来独往的疯子，我想他有一些奇怪的思想是非常正常的。”

“他明明…”夏洛特小姐脸上露出了几分怪异的犹豫，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挺起了胸脯：“好的，我清楚了，恕您不必多提。请您把米申尔包扎一番，务必小心。我即刻同他一道返回家族。的确，他是需要被彻底改变的。”

“我一定小心谨慎，小姐。”

后面的事想必您也可以猜测得到——夏洛特小姐带走了伤痕累累的阿申公。而阿申公无疑是无法反抗的，因为他已经没有拒绝的能力了。众人记得的不过是这个结果，毋庸置疑。没有人会去为他收拾他那破损的黄绷带，也没有人会拾起那些提琴的残骸。他留下的痕迹一天一天被海浪所扼杀，直到有一天，所有的不幸也会再也无法看到。人们的记忆，内心的空洞，也是如同这般逝去的。

那座灯塔至此，我没有再看到它亮起来。所有曾经的记忆仿佛都蒸发了，我的身边好像从未出现过阿申公这个名字一般，哪怕是那些无聊的水手，也放弃了这个话题。或者说，那个在狂风暴雨下踱步前行的旅人，那个忧郁而真挚的小提琴家，已经永远消失了，无法再引起任何的波澜。如同潮水，终究会回归风平浪静而类之。

那时我的悲痛注定无济于事。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位特殊的朋友。但怎知五个月以后，于一场暴雨的前夜，我竟再度见到了阿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