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德国真主安拉
德皇威廉对东方的国事访问,于1898年10月18日在君士坦丁堡开始,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凯旋游行。苏丹唯一的朋友在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场面超过以往任何一位访客。威廉骑着马穿过这座古城中鹅卵石铺成的大街,人们兴高采烈地向他欢呼致意,马背上的他穿着自己设计的服装,看上去光彩夺目。奥斯曼倾其所有让他感到舒适和满足,举办了各种各样的宴会,还有好几场由德国人训练出来的奥斯曼军队的庆典游行。两位君主互相交换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礼物,德皇威廉向君士坦丁堡的人民展示了他自己设计的巨大而华丽的喷泉,这个喷泉至今还矗立在君士坦丁堡竞技场里。
当然,这一切都展现了威廉追求荣耀、自命不凡的天性,但在其背后也有更为长远的动机。威廉打算通过巩固和利用他与阿卜杜勒·哈米德的新友谊,进一步实现他的秘密野心,最终将苏丹的领土置于德国的统治之下。而实现这些梦想的关键就是巴格达铁路,这条铁路(正如威廉所期望)将从柏林通向波斯湾,并且一路向东,可能会穿过波斯到达英属印度。每个人都会同意,修建这样一条铁路是富有想象力且合乎情理的,因为它将成为从欧洲到亚洲最短最快的路线——但是那些保卫印度的人可不这样想,他们觉得这个想法太恐怖了。这条铁路不仅包围了皇家海军,会威胁到通往印度和远东地区的航线,而且它除了可以运输德国出口的商品,在战争时期还能运送军队和大炮。事实上,这条铁路的第一部分已经修建好了,可以从柏林穿过巴尔干半岛到达君士坦丁堡,还有两条支线延伸到土耳其内陆地区,一条通往安卡拉,另一条通往科尼亚。但是尚待修建的那部分极具争议,该部分将向东南方向延伸到巴格达甚至更远的地方。威廉访问君士坦丁堡,为的就是争取到修建到这些地方的特许权。
虽然苏丹非常感激德国在没有人愿意碰他那沾满鲜血的手时拉了他一把,但他很狡猾,也没把威廉所谓的“长青友谊”当真。他只是想弄清楚,他的同盟到底在谋划什么。虽然他的帝国确实已经破产了,他自己也负担不起修建铁路的费用,但是他明白铁路的价值,他可以通过铁路来维护自己在更遥远的领土上的权威。但这对德国人来说到底有什么价值呢?或许他们在打他的领土的主意。如果他的情报机构可信,德国地质学家正假扮成考古学家,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摩苏尔(Mosul)附近秘密地勘探石油。事实上,他的间谍确实告诉过他,他们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事情,他们截获了一份德国报告,报告中说该地区带来的“利润空间要比高加索丰富的油田更大”。虽然他很乐意让德国人为他修建一条铁路,并发展沿线地区,这样有利于两国互惠互利,但他并不想仓促行事。所以,当威廉和他的随从登上皇家蒸汽游艇“霍亨索伦”号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往圣地时,他还是没拿到垂涎已久的特许权,只能等待下一年。
尽管如此,在托马斯·库克旅游公司的精心安排下,德皇在苏丹领土上的豪华游还是顺利地进行着,他还游览了基督教遗址。然而,德皇的行为却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更不用说那些来自批评者的冷嘲热讽了。10月29日,威廉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跨过土耳其东道主专门为其在城墙上开辟的缺口,耀武扬威地进入了耶路撒冷。当时他身穿德国陆军元帅耀眼的白色军服,头上戴着嵌有一枚金光闪闪的大鹰徽的头盔,世界各地报纸争相报道了这件事。奥斯曼的皇家骑警用警棍击退了激动的围观者。一位目击者写道:“在我看来,威廉幻想着自己已经持剑占领了这座城市,而不是去那里旅游的。他的行为举止荒唐得无法形容。”如此炫耀夸张的表演当然招致了许多不利的对比和刻薄的评论,这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有人说,中世纪的征服者在进入这座被三大宗教视为神圣之地的城市时,都表现出了恰当的谦逊,甚至基督本身进入耶路撒冷时都很自谦地骑了一匹毛驴。
10天后,威廉终于到达了大马士革。他在伟大的穆斯林英雄萨拉丁的墓前放了一个花环,还挂了一盏纯银的灯,然后下令要自费为这位英雄修建一座最好的大理石陵墓。他知道高效的德国宣传机器很快就会把他的话传遍整个东方,他宣称这位勇士在12世纪成功地为耶路撒冷抵御了英格兰的攻击,他对这位侠义圣洁的勇士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说自己很反感基督教教堂里的争吵,如果他不是天生的基督徒,他就会选择成为穆斯林。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依然无耻地说出这些话,想要取悦各地的穆斯林。
但是,威廉争取穆斯林的心和思想的最大胆的行为还在后面呢。他在出游的过程中,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为此,他深受鼓舞。观察人士认为,在此行结束时,威廉事实上已经承诺为那些生活在外国统治下的穆斯林的政治理想(当然不包括土耳其统治下的)提供支持。11月8日,大马士革举行了一场向威廉致敬的宴会,许多穆斯林的显要人物出席了这个宴会,威廉在宴会上发表了臭名昭著的演讲。他对那些可敬的听众说:“尊敬的苏丹陛下以及三亿分散在世界各地把苏丹陛下尊奉为哈里发的穆斯林可以放心,德国皇帝永远都是他们的朋友。”德皇的宣传专家再一次广泛地传播了他的言论,而外交部则保证他的演讲在阿拉伯和土耳其的报纸上会得到充分的报道。同时他们还印刷了数千张色彩鲜艳的印着威廉话语的明信片,这些明信片是免费派发的,因为他们知道许多明信片会被寄到其他的穆斯林地区,包括英国的印度和俄国的中亚地区。
在此之前,英国人一直认为威廉以及他那自负的姿态是愚蠢的,他们认为他虽然被宠坏了,却是无害的,只会满足于穿着可笑的制服在士兵面前表演。威廉自己也非常清楚自己这个屈辱的形象,并对此深恶痛绝。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引起世界其他国家的重视,尤其是英国,他对英国充满了羡慕、嫉妒和厌恶之情。他向全世界的穆斯林发出号召,其中许多是维多利亚女王(同时也是印度女皇)的臣民,以此来提醒英国人他们不再垄断东方,同时也对他的皇室亲戚们竖中指。很明显威廉开始乐在其中了。
漫画家和讽刺家们尽情地渲染着威廉在被诅咒的阿卜杜勒统治下的奥斯曼做客的3周,嘲讽着他在此期间卖弄的滑稽行为。“德国真主安拉”(Deutschland über Allah)对此却嗤之以鼻。然而,一些比较冷静的观察人士已经看到,没有了俾斯麦的约束,今后人们不得不更加重视威廉。因为他不仅统领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而且他那与之相称的野心也逐渐显露出来。更糟糕的是,有证据表明威廉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谄媚者和奉承者,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急切地利用威廉的弱点,煽动他的个人野心。他们当中有政治冒险家、军火制造商、金融家以及鹰派的普鲁士将军和海军上将——他们全都是扩张主义者。还有一些学者提出了具有说服力的历史和经济观点,他们认为如果德国要生存,就需要变得更大更强。他们对德国知识分子圈乃至德皇本人都施加了巨大的影响。
奇怪的是,他们当中有一位是英国人,名叫休斯顿·斯图尔特·张伯伦(Houston Stewart Chamberlain),是一位海军上将的儿子。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德国生活,也是德国事业的热情拥护者。他警告说:“如果德国不统治世界,它就会从地图上消失。”张伯伦出身名门,家族里有一名陆军元帅和数名将军。能够从这样一位英国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观点,威廉感到非常高兴。他热情洋溢地写信给张伯伦致以感谢。后来,张伯伦的家人跟张伯伦断绝了关系,英国媒体也诋毁他,于是这位叛徒接受了德国国籍,他的观点也变得更加古怪和极端了。他甚至认为莎士比亚、弥尔顿、但丁、牛顿和笛卡尔其实都是德国人,说他们本来就拥有德国血统,他还预言德语最终会取代其他所有的欧洲语言。
但是,张伯伦的言辞跟那些好战的德国军国主义者比起来还是温和的。一位泛德思想家说:“事实证明,常规战争是生存斗争中最好最高尚的形式,这是毫无疑问的。”另一位思想家将战争描述为“最重要的生物必需性——万物之父”,他还补充道:“生命的本质是取代或被取代。”另一个人则担忧地写道:“因为其他大国的敌对与傲慢,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不用承担任何协议义务,为了捍卫我们的重大利益,我们被迫去恢复古普鲁士的征服政策。”他声称,通往埃及和印度的道路上的德国大炮“将是一个值得为之做出巨大牺牲的目标”。未来的德意志帝国,一位教授写道,“必定会从北海延伸到波斯湾,吞并荷兰、瑞士、整个多瑙河盆地、巴尔干半岛和土耳其”。德国人民,另一名教授说,“必定会崛起成为优等民族,超越欧洲的劣等民族和其他更远地区的原始民族”。
但不是只有那些极端主义者和政客们渴望一个更强大的德国。普鲁士主导的军队也梦想着在战场上赢得荣耀,就像他们的父辈在俾斯麦领导下,在建立德国的欧洲帝国过程中曾参加了与丹麦、奥地利和法国的作战。“不知有多少回,我在军事演习骑兵冲锋时,”德皇威廉写道,“听到从我身边疾驰而过的战友喊道:‘这要是真的作战就好了!’”这种对军国主义和扩张主义的向往也开始引起德国民众的共鸣,他们对英国统治世界事务特别不满,很愿意看到她的实力被削弱。外交部部长冯·布洛(Von Bülow)伯爵在给自己的君主的一份报告中说:“很幸运,英国没人意识到德国民众的想法是多么反英。”
威廉身边最重要的鹰派人物是阿尔弗雷德·冯·铁必制(Alfred von Tirpitz)海军上将,他是一位热心的扩张主义者,也是德国的海军大臣。在威廉动身前往君士坦丁堡和圣地前不久,铁必制说服了威廉,如果德国要与英国——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强国抗衡,除了俾斯麦留给他的那支强大的陆军外,他还必须统领一支同样强大的舰队。有了这样一支超级舰队的支持,他将处于一个强有力的地位,可以恫吓或威胁英国让步并给予德国阳光下的土地,或者干脆直接用武力夺取。因此,这支舰队将成为确保德国从欧洲强国转变成世界强国所需的工具。“世界政策”(Weltpolitik)今后将成为威廉个人野心以及德国外交政策背后的驱动力。不同的人对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当时大多数德国人认为,这个词只是简单象征着获得与其他主要大国平等的地位。但鹰派认为这个词一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统治世界——如果有必要,可以通过战争。
德国的钢铁和军备巨头自然热烈支持铁必制的舰队建造计划,因为他们肯定可以从一个这么庞大的建设项目中赚到大钱。这个计划受到了来自国会议员的阻力,但是在3年的时间里,铁必制还是说服他们支付了多达38艘新战舰的费用。要建造完这些战舰显然需要几年的时间。但是铁必制向威廉保证,最后一艘战舰建成之时,德国将拥有世界上最强大、技术最先进的舰队。但同时也可能会有一段“危险时期”,在这期间如果英国决定像一个世纪前对丹麦人那样先发制人,那么还没完全建造好的舰队将无法抵抗来自英国皇家海军的威力。为了消除英国人的恐惧,降低这样的风险,冯·布洛受命要尽可能诚恳地维持与伦敦的关系。然而考虑到威廉激怒人的天赋,这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威廉不仅激怒了英国人,他在大马士革发表的演说还激怒了俄国人和法国人,因为他们都拥有庞大的穆斯林群体。
这还没完呢。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惹得英国竖起了帝国的羽毛。1896年1月他公开支持布尔人对抗英国,以此来报复索尔兹伯里(Salisbury)勋爵,因为他感觉去年夏天索尔兹伯里勋爵怠慢了他,这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根刺。伦敦视此为对英国殖民事务的无礼干涉,因此燃起了强烈的反德情绪。次年,他在中国北方海岸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海军基地,以此挑战英国在远东地区的海上霸权。他以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内陆被杀为由发动了惩罚行动,派出海军陆战队从无力反抗的北京手中夺走了青岛,然后迅速将其改建成一个海军据点。他对冯·布洛说:“成千上万的德国商人在得知德意志帝国至少在亚洲站稳了脚跟后,会感到欢欣鼓舞。”他还说:“德国人把沉重的铁拳架在成千上万的中国人的脖子上,为此他们将会感到战栗不安,而整个德国将会为其政府的男子汉行为感到高兴。”然而,英国的海军战略家和那些负责英国在远东地区的利益的人却没那么高兴,更不用说圣彼得堡了,沙皇和他的大臣们也开始同样担忧刚愎自用的威廉。冯·布洛要减少英国和其他国家对威廉所作作为的猜疑,这个任务显然将是一场艰苦的斗争。
除了铁必制负责的快速壮大的舰队之外,从柏林到巴格达的铁路是德国扩张的另一个主要工具,威廉已经从他的朋友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那里得到了修建这条铁路后半段的特许权。德国的工程师和军事战略家原本希望这条铁路经过土耳其现在的首都安卡拉,往更北方的地区延伸。这不仅是就地形来说最容易修建的路线,而且铁路可以处于英国海军大炮的射程范围外。然而,这遭到了俄国人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将直接威胁到他们在高加索地区的战略和商业利益。因此,德国人只能不情愿地同意将铁路往南方移去,并因此需要完成额外的隧道工程,耗资也变得更大。这反过来又导致了筹集必要资金的问题,不过这些问题超出了我们的叙述范围。尽管耽搁了很长时间,但是德国人还是顽固地坚持下来了,最终也克服了剩下的各种障碍,而新铁路开始一路向东推进。
到了1904年的秋天,铁路前200公里的路段已经完工,在苏丹那一年的生日那天,这段铁路隆重地通车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最困难的甚至可以说最贵的部分还在后面。他们要爆破并建造迷宫般的隧道,打通土耳其东南部那些一万英尺高的山脉,而每英里就要花费5万英镑。这也不是设计师们唯一头痛的事情,因为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铁路终点站选址问题。虽然这条铁路叫巴格达铁路,但它的作用并不是单纯地把德国出口的商品运送到这个偏远的、没有活力的、脏兮兮的城市。它的作用远不止这个。它的商业和战略目标是绕过苏伊士运河,提供一条到达印度和东方的捷径,因为苏伊士运河在战争爆发时会对德国航运关闭。因此,它需要一个港口,这样至少可以在铁路网络延伸穿过波斯之前,在那里把铁路运输的货物转到海上运输。
德国人最初打算将铁路从巴格达向南延伸到波斯湾海岬,然后在那里建造一个新的港口。最适合修建这样的终点站的地方在那个小小的沙漠酋长国科威特的海岸上。然而,对扩张主义的德国在波斯湾获得战略立足点的恐惧,一直萦绕着那些负责保卫印度的人,他们一直把这片水域视为英国的一个湖泊。印度总督寇松(Curzon)勋爵听到这个提议后立即加以阻止。虽然科威特名义上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但当时它的确切地位多少有点模糊不清。因为君士坦丁堡多年来一直都不怎么关心这片偏远贫瘠的沙漠地区,所以现在寇松选择无视苏丹对这片地区的所有权。
在向上议院的保证中,英国政府已经发出警告,其他大国建立任何基地都将被视为对英国的利益构成“非常严重的威胁”,英国将会动用一切手段进行制止。如果在这片重要水域的岬部地区有一个德国的港口,而且这个港口直接由铁路连接到柏林,那么它显然就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楔子的尖端。寇松把常驻波斯湾的外交代表马尔科姆·米德(Malcolm Meade)上校秘密派往科威特。他表面上是去狩猎旅游——这是英国在很多大博弈任务中所采取的典型掩护——并在昏暗的天色的掩护下,坐着小帆船踏上了陆地。因为他知道当时在港口有一艘土耳其军舰在巡视。然而,土耳其人没发现他,他拜访了科威特的埃米尔,并与其签订了一项秘密条约,旨在破坏德国的计划。根据条约,英国承诺保护埃米尔的疆域,也保护他的王位,但是埃米尔也要保证自己和后代不会将任何土地割让给其他国家,或者接见来自其他国家的使者。这使得英国有效地控制了科威特的外交政策。不久之后,土耳其与德国代表团来跟埃米尔讨论新铁路终点站的选址问题,他们发现埃米尔竟然异常抵触。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背信弃义的英国人已经用计谋战胜了他们。
其实,只要这条铁路不超出巴格达,或者不超出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下游的巴士拉港,英国政府还是会愿意容忍它的。但就算德国这样做,还是会让不少战略家和一些人心怀恐惧,因为他们确信德国人一心要把英国从该地区排挤出去——事实上许多与德皇关系密切的人确实想这样做。现在围绕这条铁路,英德两国的情绪都开始高涨,辩论家和空想战略家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发表的文章和印刷的小册子如洪水般泛滥开来。与此同时,虽然德国在终点站的选址上失败了,但是他们并不灰心,柏林正不懈地推进其对该地区的渗透。它在整个奥斯曼东部地区大大扩展了领事网络,还增加了大量的情报员。此前德国外交部一直极度缺乏了解该地区的专家,在那里也没有自己的领地。波斯湾周围那些恶臭的、泥土建成的城镇,现在开始迎来有决心的新一代移居者。他们高效、有能力又略微缺乏幽默感。一旦德国的命运之时到来,这些具有献身精神的人会为他们的德皇献出一切。
但德国并不局限于通过外交官、情报员和铁路工程师对该地区进行渗透。与此同时,一家规模很小的进出口公司开始通过波斯湾港口扩展业务,这家公司叫罗伯特·旺克豪斯(Robert Wonckhaus),几年前由一个人带着一个手提箱创立的。从1899年到1906年,旺克豪斯公司在巴林(Bahrain)、布什尔(Bushire)、巴士拉(Basra)、穆罕默拉(Mohammera)和阿巴斯(Bandar Abbas)等地都开设了办事处,英国人怀疑德国外交部给予了资金支持。此外在1906年,德国的一家叫汉堡–美国(Hamburg-Amerika)的航运公司开通了在德国和波斯湾之间的定期客运和货运服务。它不仅直接挑战了英国长期以来对欧洲交通的垄断,而且在德国政府的补助下(有人是这么声称的),它还开始蓄意把价格压得比竞争对手更低。此外,在代理公司旺克豪斯的支持下,它开始为那些一直被英国人忽视的港口服务,虽然头一两年是亏损的,但很快就开始赢利了。很多德国银行也将业务拓展到了这个地区,再次开出了比其主要竞争对手——英国控制的波斯帝国银行——更优惠的条款。与此同时,德国的勘探员开始竞相争取开采石油和其他矿产的特许权,尤其是争取在巴格达铁路沿线地区的。最后同样重要的是那些拥有高度进取心和训练有素的销售员,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个地区的市场里所有的欧洲商品都换成德国货。
这些有进取心且有干劲的新来者当然有权利去从事这些活动,无论是外交或者商业性质的。但是,当把德国庞大的舰队建造计划和雄心勃勃的铁路计划放在一起看时,德国在波斯湾地区的渗透自然会引发伦敦和德里更高的警惕。因此,在1904年的春天,英国决定派遣一名能力突出的年轻政治官员,去监视并尽可能阻止德国在波斯湾地区的活动。他们有理由相信,阻止入侵者的最好办法是加强英国与当地阿拉伯及波斯统治者的关系。但是这个地区因为部族间的争斗和嫉妒已经四分五裂,要想跟这样的地区加强联系,需要非常特殊的人才才能实现。
被选中执行这项任务的是印度陆军军官珀西·考克斯(Percy Cox)少校,他因为拥有出色的语言和部落政治方面的能力,被调到印度政府的精英政治部门。多年后他的传记作者写道:“考克斯壮年的时候又高又瘦,金发碧眼。他行动敏捷,射击百发百中。他能驯服难驾驭的马和发疯的骆驼。”少校后来当上了上校,考克斯“话比较少,他倾听所有的意见,不漏掉任何细节”。他逐渐赢得了部落成员的信任和部落首领的友谊,因此那些一心想推翻英国在波斯湾地区的主导地位的人,把他视为强大的对手。
与此同时,在欧洲英德两国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最主要的原因是英国担心德皇的新超级舰队,以及舰队的使用目的。“德国海军会针对谁呢?”《每日邮报》质疑道。英国政府也想知道。1907年1月,一名外交部官员在一份秘密的备忘录中写道:“德国的目标要么是想取得全面的政治霸权和海上优势,威胁邻国的独立,最终威胁英国的存在。要么她没有这样明确的野心,仅仅是着眼当前,利用她主要大国的合法地位和影响力,力图促进她的对外贸易,传播德国文化的价值,扩大国家能源的范围,并和平地在世界各地创造新的德国利益……”作者认为,不管是哪一种目的,德国的新“世界政策”都代表着“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威胁”。
与此同时,英国的海军战略家们忧心忡忡地观察到,德皇的新战舰的射程范围有限,实际上是一股北海的海军力量,因此直接明确地对英国构成了威胁。此外,情报来源显示,铁必制的计划极其隐秘,舰队实际的进展速度和规模远远超过迄今所知道的。结果,虽然议会强烈阻止,但英国也开始扩充海军并实现现代化,舰艇越造越大,携带的大炮也更加有力。因此,现代的第一次军备竞赛开始了,法国、美国、日本、奥地利和意大利等大国也纷纷加入进来。甚至在德国也有人已经预见了与英国展开这场竞赛的危险。1907年2月,铁必制最亲密的一个顾问警告了德国海军造船厂的产量增加到每年四艘无畏舰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他写道:“引发一场毫无价值的军备竞赛的耻辱将深深烙印在我们身上,我们是麻烦制造者的骂名已经够糟糕了,而德意志帝国将会面临比现在更大的敌意。”他补充说,但更糟糕的结果是,如果英国赶上了这样的增长速度,德国在公海上挑战她的希望将会“彻底破灭”。
现在许多英国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他们跟德国迟早会进行一场武装决战。英国和德国开始涌现出大量的小说和虚构作品,这些作品刻画对方正在施展的阴谋,让英国人变得更加恐惧。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作品是1904年出版的《沙岸之谜》(The Riddle of the Sands),作者是厄斯金·柴德斯(Erskine Childers)。这本书至今还广受赞誉,它讲述了一位驾驶小船的英雄如何偶然地发现了德国的计划——利用一支由驳船秘密改装的舰队入侵英国,以及他如何想方设法成功挫败了这一计划。书中,德皇威廉亲自监督了这场阴谋。这本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仅第一年就售出了几十万册。这本书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海军大臣都命令他的下属去调查这种入侵的可行性。
两年后,受到《每日邮报》的创始人诺斯克利夫(Northcliffe)勋爵的委托,威廉·勒·奎(William Le Queux)那本骇人听闻的小说《1910入侵英伦》(The Invasion of 1910)开始在《每日邮报》上连载。这本书实际上从柴德斯结束的地方开始,描述了德国成功入侵了英国,以及所有虚构的恐怖事件。这本书被翻译成了多种语言,其中包括德语,该书在世界范围内售出了两百万册,极大地提高了《每日邮报》的发行量。德国的一部对应小说《海星》(Seestern)讲述了一个秘密的英国阴谋,内容是对德皇的新战舰进行先发制人的攻击。当时还有很多情节类似的小说出版,而这本只是其一。而且,在德国有许多人特别是军人,他们开始公开谈论“那天”(Der Tag)——跟英国算账的那天——他们甚至为“那天”喝酒干杯。在英国,这一切引发了一股逐渐升温的入侵热和间谍热,出现了很多关于德国服务员和其他人潜入南部郡城为“那天”充当第五纵队的疯狂故事。其实,这些危言耸听的故事并不完全是无中生有,因为早在1897年德皇威廉就命令他的手下去考察这种入侵的可行性。
并不是只有英国人害怕德皇的军国主义和扩张主义的梦想。俄国也越来越担心“东进”对自己的地区利益的威胁。他们不仅害怕柏林在君士坦丁堡的影响力日益扩大,因为君士坦丁堡控制着他们自黑海的唯一出口,他们也长期觊觎着君士坦丁堡,并担心威廉觊觎着他们矿产丰富的高加索地区。英国人可能忘了,但他们可没忘记威廉已经恶意地向全世界的穆斯林发起号召,其中很多穆斯林生活在高加索地区和俄国的中亚地区。因此,他们有理由坚持要求重新规划巴格达铁路,使其远离自己与土耳其东部接壤的领土而向更南方延伸。
沙皇的焦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俄国人才开始从一场灾难性的战争中恢复过来,他们刚在远东的边远地区跟日本人打了一仗,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再次的考验。俄国民众对军队的糟糕表现非常失望,加上经济困难,国内社会和政治动荡日益严重。沙皇尼古拉需要用他所持有的军队来控制不断涌现的革命浪潮,以消除其对皇位的威胁。此外,他也渴望结束与英国长期以来在亚洲争夺主导地位的竞争,而德国在东方的崛起可不是好兆头,因此他对结束竞争的渴望就更加迫切了。英国也同样渴望与圣彼得堡握手言和,因为英国在南非受到了布尔人的重创,而且全世界都在谴责她入侵了中国西藏。1907年,两国签署了《英俄公约》(Anglo-Russian Convention),解决了历史纷争,并最终结束了两国在东方的大博弈。虽然德里对俄国的意图仍然有所怀疑,但是在英国,德国麻烦早就已经取代了俄国麻烦。
根据新协议的条款,早期英俄对抗的地区——波斯、阿富汗和中国西藏——被划分为两国各自的政治和经济势力范围。双方保证尊重波斯的主权和独立,但把它划分成三块。北部属于俄国,南部属于英国,中部属于中立区。在中国西藏问题上,两国都保证不干涉其内部事务,只能通过清王朝接触西藏地区。最后,阿富汗被划分到英国的势力范围。毫无疑问,英国不会干涉俄国的中亚地区,而俄国也不会干涉英国统治下的印度。
德国不是协议的签订方,自然也不用受其约束。协议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阻止德国对波斯的渗透,但事实上德国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波斯进行渗透。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英俄公约》铺平了“东进”的道路。因为英俄两国甚至都没征求过波斯的意见就“均分”了波斯,各行各业的波斯人发现这件事后都感到非常耻辱,并对这两个国家产生了强烈的敌意。德国自然毫不犹豫地充分利用了这一点。阿富汗也没被征求过意见,所以也有类似的不满情绪。德国人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努力把这一点变成他们的优势。
虽然这样,但在1907年夏天,德皇威廉还是明显地感到了不安。现在不仅英俄两国已经冰释前嫌,早在3年前,英国和他们的宿敌法国也同样握手言和了,而在1893年,法国和俄国也签订了类似的盟约。这种不计前嫌、共同对抗复兴的德国的做法标志着“三国协约”(Trip Entente)正式成形——不要与“三国同盟”(Triple Alliance)混淆,“三国同盟”是俾斯麦时期德国、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签订的秘密防御协议。威廉现在突然开始感到,在他追求自己扩张主义梦想的时候,他被包围了,他曾希望这些国家之间彼此不和、互相缠斗。然而,其他大国对德国的敌意日益高涨,尤其是英国,这是不容忽视的。威廉的计划准备和他的超级舰队的建立都还没完成,在此之前威廉不想冒险跟英国开战,所以他现在拼命地试图缓和局势。
1907年11月,威廉对英国进行了友好访问,他希望借此消除英国对他扩张野心的担忧和怀疑,尤其是消除他们对柏林到巴格达的铁路和铁必制的新超级舰队的担心。他身穿英国海军上将的制服,旁边有外交部和其他部门的官员随行,还有一队戴着头盔的普鲁士卫兵。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出席国事活动及其他各种社交活动,并与英国高级大臣们进行磋商。他住在温莎,在那里他受到了英国皇室表亲的热情款待,也包括国王爱德华七世,不过大家都知道爱德华七世并不喜欢他。威廉动身回国时完全相信,自己已经安抚了英国的恐惧,恢复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尽管两国政府都称赞他的访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英国对他的怀疑依然存在,因为即使他的“世界政策”无益于和平,而英国也已向他施压要求放缓步伐,威廉还是不打算改变既定的路线。此外,他还留下了一枚政治定时炸弹,这枚炸弹将把他的访问可能带来的任何关系上的改善都炸得烟消云散。
在英国访问期间,威廉与一位英国朋友促膝长谈,主要内容是关于英德两国关系。这位朋友名叫爱德华·斯图尔特-沃特利(Edward Stuart-Wortley),是英国的一名常备军陆军上校。几个月后,斯图特-沃特利上校决定接受《每日电讯报》的采访,并在采访中把德皇的想法表达出来。但他事先写了信给威廉,并附上了采访文章的复印件,请求威廉同意发表这篇文章。威廉很高兴看到这篇采访文章,对于自己将被报纸报道感到受宠若惊,因为很少有君主有这样的待遇。1908年10月28日,报纸在显眼的版面刊登了这篇采访文章,这引起了轰动。德国皇帝宣称他最渴望与英国保持良好关系。但他警告说,英国媒体和其他评论家不断歪曲事实,对此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他认为自己“一再伸出的友谊之手”都遭到了无情拒绝,而那些对他动机的批评和误解已经构成“人身侮辱”。他对上校说,鉴于日本在远东地区日益增长的实力,英国人迟早会对他正在建造的新舰队表示感激,而且这一天很可能很快就会到来。“你们英国人疯了,疯得就像发情期的野兔。”他接着说,“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对我们怀有这样的猜疑?我们不值得你们这个伟大国家这样怀疑吧。”他补充说,自己试图恢复与英国的友好关系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因为“大多数”德国人——当然不包括他自己——不喜欢英国人。
结果舆论一片哗然。威廉显然是想让两国未来可以更好地相互理解,但事与愿违。他不仅成功惹怒了英国人,他在采访中提出的一些观点也几乎踩到了所有人的脚趾,包括法国人、俄国人和日本人。德国人也愤怒了,右翼分子指责他亲英,而左翼分子则指责他干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本应审查这篇采访文章的冯·布洛只是向国会解释说,君主的本意是好的,他以后不会再尝试个人外交了。威廉的努力在英国遭到了嘲笑,因为大多数德国人不喜欢他们的北海邻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至于他说的有一天皇家海军会为在远东拥有德国海军作为盟友而感到高兴,《泰晤士报》指出,威廉的战舰中没几艘的载煤量可以将它们运送到北海以外的地方,更别说去印度洋或太平洋了。与此同时,英国人和德国人都在继续建造战舰,两国的关系也继续恶化着。
但是,《每日电讯报》采访事件的惨败在当时并不是威廉的计划所遇到的唯一挫折。他还意外卷入了土耳其和波斯的麻烦,这两个国家对他成功“东进”都至关重要。1905年,土耳其军队突然越过波斯边境,占领了许多村庄,苏丹宣称这些村庄归自己所有。在对英俄寻求援助未果后,波斯沙赫要求德国人说服他们的土耳其盟友撤退。这使得威廉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因为他不想和苏丹断绝关系,他们的关系是他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代价培养出来的,但他也需要沙赫的友谊来实现他的东方梦想。作为该地区的新来者,德国人并没有预见到试图同时与这两个古老的宿敌国家交朋友的陷阱。德国大使三心二意地来到君士坦丁堡劝说土耳其人撤退,但遭到了苏丹本人的断然拒绝,苏丹要求知道德国的立场。虽然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是土耳其错了,但是因为没有人希望卷进来,所以随后就出现了僵局。与此同时,土耳其人利用德黑兰爆发的革命,继续向有争议的地区派遣军队。
尽管如此,威廉还是成功地保住了他与苏丹和沙赫之间的友谊,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但是,在1908年7月,威廉想要秘密地接管奥斯曼帝国的计划,受到了一场致命的打击。由于厌倦了苏丹的专制统治,一群受到民主主义启发的革命者自称为“青年土耳其党”(Young Turks),他们在军队支持者的支持下,迫使阿卜杜勒·哈米德把他的专制权力移交给了一个选举产生的、西式的议会。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和亚美尼亚人在街上拥抱。千禧年已经到了,或者说它看起来到了。民主在一夜之间取代了数个世纪的东方专制主义。然而,考虑到让欧洲强国放心,苏丹还是被准许保住自己的王位,虽然时间不长。第二年,在反动分子的支持下,他企图再次夺取政权,结果被强行废黜,最后被不光彩地流放了。他温顺随和的弟弟穆罕默德五世被放到了奥斯曼帝国的王位上作为他的继承人。穆罕默德五世确实非常顺从,这也印证了“青年土耳其党”给他起的绰号——“橡皮图章”(irade makina)。
此前德国作为阿卜杜勒·哈米德的主要保惠师和盟友,在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享有远高于其他欧洲列强的地位。现在,突然之间德国发现自己被冷落了,因为“青年土耳其党”没有时间跟专制的德国皇帝以及他这类人打交道。1908年10月,威廉在君士坦丁堡的地位又受到了进一步的打击,他的奥匈帝国朋友吞并了土耳其在巴尔干半岛的两个省——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而他只能保持沉默。因此德国人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他们开始的地方,回到了10年前威廉第一次抓住阿卜杜勒·哈米德沾满鲜血的手的时候。在君士坦丁堡的其他欧洲大使看来,德国人现在似乎已经完蛋了,而土耳其人早期的朋友英国将取代他们成为在奥斯曼首都的主导力量,因为大多数“青年土耳其党员”想把他们的新议会民主制转变成英国这样的理想模式。
但英国人放弃了接替德国位置的机会,并拒绝成为土耳其经验不足的新统治者的庇护人。他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青年土耳其党”,认为这些人是没有原则的煽动者,被犹太人知识分子和其他外国人控制着。英国人最终会为这个错误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没有抓住机会,而是踌躇不前,想等事情变得更加明朗。德国人并非如此。他们伟大的大使馆俯眺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从那里德国人悄悄地、有目的地行动。他们观察到“青年土耳其党”分成了两派,一边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另一边是决心攫取权力的心狠手辣之人,于是他们选择把后者当成土耳其的最终统治者进行培养。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1913年1月23日,3名与德国大使关系密切的暴徒持枪闯进了高门(Sublime Porte)——政府的办公大楼,当时土耳其内阁正在举行会议。他们事先切断了电报线让与会者没有办法求助,接着他们强行闯入,射杀了作战部部长和两名试图阻挡他们前进的军官。然后,他们持枪威胁大维齐尔(总理)和其他民选政府职员立即辞职。完成这一切后,他们宣布现在他们以军队和人民的名义统治了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默德本来就是一个傀儡,他可以继续留在王位上,为新政权增添一种虚假的合法性。
英国大使立即致电外交部,告知他们这次政变,并提醒说军政府有“明显的德国特征”,因为领导袭击了大维齐尔办公室的年轻军官恩维尔(Enver)少校,不仅在德国接受过训练,而且也在那里担任过土耳其的军事专员,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名狂热的亲德主义者,他的大多数同伙也是,同时他还是德国大使康拉德·冯·旺根海姆(Konrad von Wangenheim)男爵的密友,而男爵是德皇威廉的亲密朋友。后来有消息透露,阴谋者其实在10天前就告知了德国大使他们的邪恶打算,而大使既没有试图劝阻他们,也没有警告当局。的确有一些人认为,旺根海姆本人不仅知道这个阴谋,还是这个阴谋的幕后主使。
德皇威廉看到德国恢复了在君士坦丁堡的影响力,自然欣喜若狂,因为这对他的扩张主义梦想至关重要。然而,对英国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坏的消息——一名外交部官员甚至说这是一个“可悲的”消息。但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在接下来的6年里,恩维尔和他的同伙们将控制着土耳其的命运。这将产生深远的影响,不仅会影响到土耳其人,而且也将影响到整个世界。因为很快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新土耳其领导人中最具野心的就是恩维尔,他心中的梦想远在他的国家边界之外。
之前只有一个想要成为拿破仑的人,他的领土野心威胁着英国在东方的利益,这个人就是威廉。现在,突然之间,有两个这样的人了。大家都知道这两个疯狂的人都不喜欢英国,有人问如果他们联手来实现他们的梦想将会怎么样呢?毕竟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当时拿破仑·波拿巴和俄国沙皇亚历山大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们想进军穿过波斯和阿富汗,然后一起袭击英属印度,抢夺所有帝国战利品中最肥美的一块。但这两个人为这一事件吵翻了,最后威胁也迅速地解除了。
在20世纪,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主意显然是不太靠得住的——然而,那些负责保卫印度的人却并不这样想,因为他们一直在警惕新的危险,有时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虽然俄国的威胁可能已经消除,但现在还有其他人对印度可能会有类似的盘算。其中最明显的两个,当然是威廉和恩维尔。但并不是只有他们让印度的防务官员们寝食不安。现在当局逐渐开始意识到另一种不同的威胁——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从内部把邪恶之手伸向了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