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虞仹登基
自夏本从熙载处听说了真寂的谋算之后,想到宿敌即将败落,心中一日赛一日十分畅快,对谛教大选的期待已经远高于新皇登基了。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虽说毗沙门恐是这世上最了解玄懿之人,可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断绝音信多年,人之观念想法亦是与时俱进,玄懿真的会退出大选?且看这登基大典她有何作为吧?”
虞室皇帝的即位仪式分为两个阶段:“皇帝即位”和“天子即位”,由于虞仹的登基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所以御前会议时官员为了这次的仪式流程争得面红耳赤。
彼时玄懿法师虽已陪着永安公主离开,但是她还有门生们在场传达她的意思。最后,经过一两个时辰的激烈争论,官员们决定在本月十五日举行“皇帝即位”礼。而本月十六日又恰好是冬至日,故在十六日举行“天子即位”礼。
御前会议一结束,西京朝廷发布了监国玄懿公主制,文曰:
“先帝圣德淑茂,勤政爱民,赏功弗吝,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也。朕侍圣皇,殷勤效死,瞻望日月。岂意卒然颠沛,震荡播越,王道丧乱,悲痛断心。圣皇久厌天位,南巡之际,寄以大事。以朕眇身,逢此百罹,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唯恐不效。朕以薄德,谬当重任,依功行赏,论罪责罚。朕闻孝莫大于继德,功莫大于中兴。念宗庙之重,思继嗣之统,唯燕王仹质性忠孝,笃学乐古,仁惠爱下。年已十三,有成人之志,伦序当立。亲德系后,莫宜于仹。今俯从群议,其以仹为世祖文皇帝嗣,奉承祖宗,案礼仪奏。”
夏本收到这制书,只是不发一言。
倒是经济看得云里雾里的,向一旁的宿瑜道:“伯玉兄,这写得都是些什么啊?”
宿瑜知道经济不好读书,也只是识得四六的程度,便笑道:“正是为了‘公私兼顾’!立新君绝非是一家之事,而是一国之公事,然这帝位却是由血缘之私来传承。如何能服众?”
“自然是要选一个德才兼备之人来做皇帝了!”
“是了!所以玄懿公主发布此制书,一是言她自己克己奉公,二是言燕王德才兼备,堪为新君。”
经济点点头,又道:“这玩意叫‘制书’?和诏书有何区别?”
“天子之言曰制,书则载其言。制书乃是颁布重大制度时所用,远在诏令之上。”
经济听了心下十分高兴,又追问道:“这公主竟敢自称为‘朕’?这不是只有皇帝才能说的么?”
“这的确是帝王自称之词,然太后临朝时亦能如此自称。今下是公主临朝,她自可如此,即所谓‘临朝称制’。临朝——当朝理国政,称制——颁布制书,行皇帝之权。”
经济“嘿嘿”笑道:“她老子在迢吴知道了,不得气死!”
宿瑜听了,心下吐槽:“她老子气不气不知道,你老子定然气得不轻!”
两人正说得起劲时,熙载从帐外进来,微笑道:“今日都是下帖子了不曾,你二位都在?”
经济于是说起适才与宿瑜的讨论。
宿瑜笑道:“如今二郎也当涂掌事,不可似从前般不读书!大郎是否给二郎请位先生?”
经济忙道:“军中事务多,哪有这个闲情逸致?”
“二郎不既要进太学做博士,也不参加科考做进士,不过是了解往事罢了!大将军府非军国大务,均由大郎决断。二郎多务,岂甚于大郎?大郎亦手不释卷。大郎以为呢?”
熙载知道经济自幼喜好弓马,不加学问,要他读书比受车裂腰斩还难受,便微笑道:“伯玉之言甚是在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提多罗,经你伯玉兄指点,可看明白这制书的用意?”
“玄懿公主是个英雄!”经济不假思索,见熙载没有出声赞同,便连忙请教。
宿瑜一旁揶揄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制书只有一个目的:解释燕王为帝之合法。制书中最关键一句是‘圣皇久厌天位,南巡之际,寄以大事。’昔者帝王,父死子继。至尊‘久厌大位’,弦外之音是其早有传位之意。‘寄以大事’是提醒世人:至尊临行前已将京畿军国大事托付玄懿法师,如今玄懿法师所颁布之制书亦为至尊授意,合理合法。
“故而此制书当注意之处有四:其一,燕王登基是‘俯从群臣’之无奈而为,并非有意僭越;其二,至尊早有内禅之心,燕王即位符合皇位继承之原则;其三,燕王即位意在平叛;其四,赏罚分明,彰显新朝廷誓平叛乱、重整乾坤之决心。”
经济不由得对兄长愈发佩服,暗叹:“就这么几句话,阿兄竟然能看出这么多用意,真是厉害!”
三人又一起阅读了余下公文。西京朝廷对大将军府诸人的官职已经定下来了,熙载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经济为京兆尹,四弟介祉仍为泽平留守。
宿瑜看了登基大典的流程后,思忖道:“公主极疼爱这侄儿。”
经济问:“此话怎解?”
“公主瞧不上那些繁文缛节,大侄儿却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各种矫揉造作的流程也要走一遍。除了颁布制书外,又遣有司以玉帛告圜丘方泽,以币告庙。可不就是为了让他的路走得顺一些?”
帐外日光弹指过,席间人影座前移。终于到了十五日登基大典。这一天,宫内戒严,御道两旁都陈列着法驾卤簿和宫廷乐队,格外庄严肃穆。太极殿内设有中和韶乐乐队。
夏本与钟离顺引着帝王所乘的象辂(lù)、扈从的仪仗队,持节,率百官至太极门下。玄懿法师已经将钟离顺和夏本二人升职:钟离顺为门下纳言,夏本为太尉并录尚书事。
太极门之南,文武百官身穿朝服,面向北方而立。
早有使者进入太极殿,禀告虞仹和玄懿法师:“百官已至。”
只见虞仹身着亲王礼服,头戴空顶帻。因为虞仹尚未行冠礼,所以只能戴这种空顶的童冠。玄懿法师戴五宝天冠,披千秋树皮袈裟,配悲鸿宝剑,持九环锡杖,立于虞仹身侧。
玄懿法师对着待命的礼部官员微微点头,礼部官员便上前来,请虞仹移步。
虞仹迈着大而慢的步子,随着礼部官员,从殿内而出,玄懿法师跟在后,一起来到前殿东厢。
夏本奉策书,钟离顺奉玺绂,依次从官员队伍出列。这时,官员出行前导的仪仗队进入庭中。
虞仹对着夏本与钟离顺所持皇帝符节作揖,至庭中左侧。夏本等入门,至庭中右侧。百官随入庭中。
夏本转身面向南方,宣读皇帝策文,然后跪授虞仹。钟离顺亦跪呈玺绶。
虞仹面向北而再拜,再三推辞,称不敢奉诏。
纳言钟离顺以玄懿法师制书,领着百官劝进,虞仹只是摇头不接策书。
于是,夏本捧着策书进而敦劝:“如今国家罹难,殿下当以社稷为重,顺从民意,带领我等收复山河,中兴虞室!”
虞仹听了,向北再拜,然后俯身接受策书与玺绶,随即交给尚书右仆射熙载和中书令岑颐。
这即所谓“三让而后受之”——为了让虞仹少一些舆论的谴责。即便现在虞帝遭受诸多质疑,他依旧是虞室正统的帝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登基,的确名不正言不顺。玄懿法师可以不顾臣道,但虞仹不能。
在官员队伍中的经济冷眼旁观,心道:“果然是些‘矫揉造作的流程’!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真烦人!”
接下来,将由玄懿法师为新君虞仹加冕。
这一项是玄懿法师单独要求加入的,官员们为此争吵了许久。这个礼节并无先例,硬要说来源或许就是“天子加元服礼”,也就是天子的冠礼。但即使是天子的冠礼也从来没有由谛教之人抑或是女子来给天子加冕的。
而官员们畏惧玄懿法师的权势都默不作声,反倒是大将军府的几位十分不悦。夏本自然是不用说了,若按照“天子加元服礼”,理当是由他来出这个风头。于是他示意麾下司马行谧替他引经据典,进行申诉,无奈官员们大都是玄懿法师的门人故吏,最后也只能随玄懿法师之意了。
除了大将军府,当时还有人对此不满意。讨论礼仪流程时谛教七僧均在场,那真寂心道:“皇帝即位时,由谛教高僧加冕实开先河,无异于暗中提升了谛教地位,若能因此成为惯例,我谛教之威势必然蒸蒸日上!这是天大之善事!可这玄懿却也可借势竞争教宗,真乃一箭双雕!今日参与政论,方知玄懿权势之盛,轻易压过了夏公。我虽得到夏公青睐,想要虎口夺食亦非易事!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经济不懂这些礼仪,却也隐约能猜到为皇帝加冕的分量——那日在帐中阅读公文时,一向嬉皮笑脸、难窥心事的宿瑜脸上闪现了无比震惊的神色,那一幕经济至今都挥之不去。
待经济回过神来,只见虞仹已经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御床之上。
一个肖似弥勒佛的宦者捧上金盆,玄懿法师盥洗玉手毕,为虞仹脱下头上戴的空顶帻,为其加冕。玄懿法师为虞仹摆正冕冠,取过玉簪,轻轻穿过冠身,系好帽带,退至一旁。
经济见这冕冠前后各有十二白珠旒,两边垂着黊(huà)纩(kuàng)和朱丝组带,不由得浓眉上挑,双目精光四射,心中叹为观止:“这就是皇帝的冕冠啊!真气派!不过看着怪沉的,一直戴着脖子不会断掉吗?”
这时,只见门下纳言钟离顺恭谨地走上前来,为虞仹脱下亲王礼服,换上天子衮服。天子衮服为玄衣纁(xūn)裳,上衣是黑色,下裙为浅红色。衮服上共有十二种花纹,称为“十二章”:衣有日、月、星、山、龙、华虫、火、宗彝八章;裳有藻、粉米、黼、黻四章。其中日、月分列两肩,星辰位于后背,意指天子“肩挑日月,背负星辰”。
待虞仹换上衮服,佩戴好配饰,终于轮到夏本表现了。
只见一个宦者捧上一个用五色琉璃交错制成的剑匣,虞仹伸出修长的双手打开。开匣瞬间,一道青光现于庭。
饶是见多识广的夏本都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经济听熙载说过,此剑名为镇岳,为皇室重器,乃是虞室开国之君首倡义举时所用。历代虞帝登基时都会将此剑交付太尉。
虞仹虔诚地取出宝剑,只见那剑上装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剑虽未出鞘,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其磅礴之剑气。
经济暗自嘀咕:“怪道剑是百兵之王,原以为阿兄的麟渊已经够吓人了,竟是我有眼无珠,真正的绝代神器在这儿呢!”
虞仹将那宝剑郑重地交予夏本。夏本虽未必多重视虞仹,然为此剑所震慑,不由得十分恭谨地受了。
那宦者又呈上玉具剑和随侯珠授予夏本,并告群臣。
夏本再拜,道:“臣夏本向蒙国泽,必时刻谨记圣恩,以匡扶虞室为己任。今受此剑,日后当执此剑为陛下斩除奸邪,收复我虞室山河!”说罢,退就东阶位,然后称觞上寿。
百官皆面北再拜,将笏板插于腰带,三称万岁。
负责引驾的谒者台官员请虞仹和玄懿法师登上准备好的天子法驾,百官们护送法驾车队,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太极殿正殿。
谒者台官员引导官员们依次进入殿门,庭下各式旗帜和兵器井然,战车、骑兵、步卒和禁军有序排列。
谒者朗声传言:“趋——”
于是,百官忙踩小碎步,迅速各入其位。
只见太极殿之下有数百郎中站立在御阶两侧,功臣、列侯与武官依次排列于西,面向东;宰相与文官依次排列于东,面向西。
当下亦设九宾礼于庭,九个礼宾官自上而下依次传呼。
这时,天子法驾车队来到了殿门前,百官举起旗帜传声而唱警。
虞仹下了法驾,稳稳当当地缓步行至御座,正襟危坐。
待玄懿法师在御座之侧设的法座上坐定,百官才敢依照职位高低以次奉贺。亲王以下至七品各级官员无不毕恭毕敬,莫不振恐肃敬。
礼部尚书进于东阶之下,举案呈上符命及祥瑞牒。门下纳言接过托案,跪于御前,禀报虞仹及玄懿法师。中书令奉宣诏大赦,改元曰靖安。
至仪式完毕,复置酒宴大礼。诸侯百官具屏声敛气,垂首坐于大殿之上,等待着自己的次序。轮到自己时,方站起身子,向虞仹和玄懿法师祝颂敬酒。
斟酒九巡之后,谒者台长官——谒者大夫朗声道:“罢酒!”
最后,负责检察官员的御史执法,指出言行举止不符法规之人,将其带走。
自朝见至宴会结束,全程无一人敢大声喧哗、言行失当。
经济望着眼前的场景,咽了咽唾沫,心道:“原来这就是皇帝元旦朝会的元会仪!我今日才知做皇帝的尊贵呢!狗屁的‘繁文缛节’,换我坐在上面,三天都不嫌多!”
随后,虞仹与玄懿法师同诣太庙,行谒庙礼。祭毕,还宫。
次日,举行“天子即位”礼。在城南郊的祭坛圜丘上,设置昊天上帝及五方天帝位,行如封禅礼。虞仹独献上帝,玄懿法师、夏本和钟离顺三人分献五帝。
按理来说,五帝当由三公分献,夏本和钟离顺自不用说了,可这玄懿法师并无官职,由她来进献祭品,多少有些让人议论。
这时的夏本心中已然动摇:“这两日玄懿出尽了风头,越俎代庖之事可没少做,她当真会放弃囊中教宗之位?”
夏本心中活动,不禁瞟了一眼官员队伍中的熙载。
熙载望着祭坛之上玄懿法师颀长的身影,心道:“一步又一步,你的路走得很稳当。这么多年了,你做到了那么多不可能之事,日后还有什么能挡住你的脚步呢?”
他不禁想起十几岁的玄懿法师,那时的她愁眉不展,消瘦憔悴。
旁人或许会认为玄懿法师身为帝女,衣食无忧,在谛法研究上又有天分,是毋庸置疑的天之骄子,理应潇洒自如才是。只有熙载知道,那时的玄懿法师是如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犹豫徘徊。
当初陪着玄懿法师出家的侍读小姐们都接受虞帝的善意,返俗嫁人了,玄懿法师为了表示自己皈依谛教之决心,严词拒绝返俗,并且上表辞谢公主的一切俸禄和属官,只留下从小就随侍身边的人。
而玄懿刚刚在谛教崭露头角,成为京兆的尼僧僧正,兼任“二十五众主”。谛教内部竞争尤为激烈,不进则退,玄懿则想要一鼓作气,冲击“五众主”。
先帝将谛学分为二十五种科目,召集天下有志学习的教徒来到京辇,令其各依兴趣选择科目学习。“众主”类似世俗的学官,分领这二十五种科目之教学。
二十五众学习的内容比较广泛,程度较浅;而五众专就谛学主流学说进行研习。五众主之功力远在二十五众主之上,被膺选为五众主的无一不是首屈一指的大师。
那个时候她刚着手进行《法华经》和《维摩经》的翻译。没有资历,想要成为“五众主”,就必须要有新颖的论著。很多同门对此都是观望的态度——很难想象这么年轻的二僧,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之人,能对谛法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深刻理解。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也许是“趁兴而来,尽兴而归”吧?突然有一天就想要试一试,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恩师保乘大师时,保乘大师只是和蔼地表示支持,但他也表示自己无法给予指点。
年轻的玄懿全靠自己摸索,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方向。眼睁睁见那白驹过隙,手头却无丝毫进展。这个时候还要兼顾日常的讲法,玄懿是“法师”,她的本职工作就是要向信徒讲授谛法。
谛法上难以探索新路,生活上、工作上琐事堆砌,有时候喘不过气来,玄懿法师也会找从前的朋友见见面,聊聊天。
朋友们大多成家立业,渐渐失去了联系。偶尔的见面也只能听她们谈论家庭生活,谈论育儿经验,玄懿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很多贵族小姐也没有选择返俗,但是她们过得却是另外一种生活:频繁出入各种上流聚会,身边青年才俊环绕,“出家”似乎只是她们寻欢作乐的遮羞布。
她们都过得快乐,至少,快乐多于痛苦。
没有收入,仅靠着寺院的奉养。除了自身的内耗,她还要接受寺院其余僧人明里暗里的不理解,同侪的冷嘲热讽。玄懿法师是一个倔强到有些固执的人,既然上表辞掉公主的一切待遇,就绝不会要父母的接济。
母亲苌皇后见她如此,也曾劝她不要太过要强了,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很好了。母亲更希望她能够知足常乐。
日子啊,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痛苦,迷失,彷徨——成了玄懿那段日子的主调。
祭坛之上的玄懿法师回首,正对上熙载的眼神,她似乎从他的目光里看出心中所想。那是一种欣慰,是一种赞赏,她知道只有他是真心为自己高兴的。
外人只会艳羡惊叹你的成就,而不去想你背后经历的辛酸。
思绪如潮涌,在玄懿记忆深处,那段最失意的时光里,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熙载。她从来没有主动和熙载诉说。因为她以为熙载理解不了,他没有站在这个位置上,他没有走过玄懿的路,她以为他不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咬牙坚持。
那时,熙载对玄懿道:“法师自疑无路,难以再上一层楼。法师不妨想想,你如今已经拥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何惧再往前走一步呢?也许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呢?”
看着身影逐渐模糊的熙载,玄懿抬头望向高悬天空的太阳,晶莹剔透,金光粼粼。那一刻,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乍然释放,她似乎找到了内心的平和,不再焦虑、不再狂躁。
四个月之后,玄懿完成了《实相问》的撰写和《法华经》的翻译,一举奠定了玄懿在谛教的地位。
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后,玄懿又陆续完成了几部经书的翻译,成功当选为五众主之一。并且在四年之后升入“八僧会”,成为谛教史上最年轻的通统。
自那以后,无数的赞誉纷至沓来。
不过有人赞赏,自然也有人不耻。
仪式结束,长乐营许多幕僚对这两日新闻议论纷纷,多是对玄懿法师的畏惧。经济听见了也不理论,人群之中却有一人高声不屑:“公主原无功德,以诈取朝廷也!”
经济一愣,如晴天霹雳一般,细看那人,原来是自己帐下记室。此人名为左岛,字九龄,以字行。
经济忙将左九龄唤入帐中,道:“你适才在外为何那般说玄懿公主?”
九龄笑,道:“这三品以上官员任命还牢牢掌握在公主手中,朝廷之制,三省长官共任宰相,二郎可知这三省分担之职责?”
经济两道眉毛团在印堂处,道:“你有话就说,还考问起来了!”
“三省为中书、门下和尚书——中书起草诏令,门下审阅,尚书下辖六部执行。尚书亦称为‘南省’,中书和门下合称为‘两省’或‘北省’……”
“知道你从前是进士,但我可不想听你讲课!”经济十分不耐烦。
“如今主公虽名为大丞相,却只录尚书事,中书、门下这两省机要之司却还牢牢掌握在公主手中!”
“那又如何?”
“宰相多出其门庭,六军供其指挥,合该知足,而擅改礼节!这足见公主野心勃勃,心术不正,乃是一奸雄!”
“放你娘的屁!”经济从席上跳起来,“玄懿公主分明是个英雄!英雄就是能创立规矩!她老子把国家搞成这样,灰溜溜地跑到南方去,是她一个人抗起了京畿的胆子。我外甥当面辱骂,亦得公主善待,连我四姊都佩服公主的勇气和胆魄!”
“玄懿公主是四娘手下败将,四娘是体面人,知恩图报罢了。四娘以孝事主公,为主公掌兵而又识大体,懂得完璧归赵。若至尊回京,公主安肯交出权柄?”九龄得意洋洋地回答。
“公主在御前会议上力保至尊帝位,免于被废,足见其孝心!”
“非也,非也!二郎且看古往今来,岂有令公主临朝者?一者,公主原为至尊爱女,理当如此;二者,若至尊不保,公主之权势亦危,此乃私心耳!且至尊尚未南巡时,公主就与武家结盟,早已经站在至尊对立面,何堪‘孝’?”
“我曾听兄长言,公主掌权之后未杀过一人。我五弟智度之死乃是汲助先斩后奏,公主先所不知。即便是敌人,投诚之后,亦能优待。公主如此宽厚能容人,如何不堪称英雄?公主慈爱幼侄,扶他上位,自该由她加冕!”
“二郎乃是天生王者,当有主见,若人云亦云,如何能成大事?”
“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九龄知辩不过他,乃故作会意一笑,低声问:“二郎奈何这般维护公主,难道是对公主有意?”
“胡说八道!”经济不禁嘴角上扬,面上却满是怒气,喊人要叉九龄出去。
这边争得热火朝天,而玄懿法师早乘车奔向新的旅程,将这些功过是非抛诸脑后。南郊礼毕,虞仹乘御马疾驱回宫。玄懿法师则回到靖善寺,参加八僧会。
会议上,因为玄懿这两日的大出风头,诸僧对其又添了几分敬畏。
众人坐定过了好一会,保乘大师方道:“如今战事告息,新君已定,人心安定,咱们也该准备明年的教宗大选了。今日就是来商讨一下大选各项议程。”
玄懿法师起身,对着在场诸僧行了一礼,道:“玄懿也有一事想告诉诸位:我自愿退出下一届教宗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