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穿越
黑暗中，罗科站在林庄村口，望着黑黢黢的村子，踌躇着。
走进去就是另一个世界，能否安然无恙地回来则是不一定的事。
他回过头，看了眼身后。
远远的，西城门亮起火光。新旧统治者正为了占据这座城市浴血奋战，也许张亦嘉和老邢就在其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匣子枪，毅然朝村子走去。
站在十字路口，他环顾四周，看见黑暗中树林深处的四角凉亭。
亭子里有个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他知道是林若水。
“你来啦。”待罗科走近，林若水淡淡招呼道。
罗科在她对面坐下。
“想好了？”
‘想好了。“
“谢谢你。”
“不必谢，”罗科平静地说，“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自己。”
“都是一样的。”林若水平静地说。
罗科沉默着。
此刻，震耳欲馈的炮火声消失了，仿佛这块地界真的与世隔绝似的。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四周，唯有树林上方的一轮半月洒下一片清辉，提醒罗科这里依旧是人间。
林若水伸出一只手，掌心托着一枚白色丹药。
“想好了，就把它服下去。”
“这是什么？”罗科拿起丹药，好奇地看着。
林若水迟疑片刻，“定魂丹。”
“干啥用的？”
“吃了它，你就不会失去记忆。”
“从哪弄来的？”
“偷来的。”
罗科愕然，“偷来的？”
林若水点点头。“吃吧，我不会害你的。”
“好吧。”罗科也不深问，将丹药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没什么特别感觉嘛。他回味着。
“平时你是怎么修行的？”罗科问，注视着林若水。。
“你不必知道这些。“林若水温和地回答。
“如果我想知道呢？”
“你会后悔知道。”林若水冷冷瞥了他一眼。
罗科感到浑身莫名一紧。鬼的性情果然无常。
“好奇怪啊，”他懒懒道，胳膊向后支着身体，仰起头，望着树梢上的月亮，“都说人生无法重来，我这不重来了？”
“未必是好事。”林若水淡然说。
“起码能帮你哦。”罗科提醒道。
林若水笑笑。
“眼下你还有什么亲人吗？”过了会儿，林若水忽然问。
罗科摇摇头，“没有，都死了。”
“哦。”
“你呢？我总该知道过去之后，都能见到哪些和你有关的人吧。”
“只有我爹。还有个侍女，叫阿沛，是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罗科沉吟片刻。
“我记得你提起过一个姓宋的，他不是很重要的人吗？”
林若水微微调过脸，低声道，“和你无关。”
“无关是无关，”罗科漫不经心地说，脚尖悠然点着地面，“可我必须了解不是？否则调查过程中万一失手，让他丢了性命，反招你埋怨。”
林若水哼了一声，“想动他，你再长几分本事吧。“
罗科不淡定了。
看来这个姓宋的在林若水心中不但十分重要，甚至令她仰慕。
他心中不禁萌生出几分酸意。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求助于他呢？
他忽然想起林若水此前说过的目击证人，看来就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她只能依靠自己。
而且百年轮回，那个姓宋如今在何处，怕是她也不清楚。
“不肯说就算啦。”罗科酸溜溜地说。
“对了，你回去的时候，我还活着，很可能不认识你，所以必须想个办法。”林若水蹙着眉头。
“什么办法？”
林若水想了想。
“给你一样我的贴身之物，它能做为凭证。”
她转过身，背对罗科，从腰间解下什么，递给他。
罗科伸手接过。
那是一块吉祥玉佩，泛着淡淡的青色，触感柔润温腻，一望而知属于上品。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千万收好。”林若水叮嘱道。
罗科点点头。
“到时你别赖我偷的就好。”他将玉佩揣进怀里。
“放心吧，不会。”林若水说。
罗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那陈箔呢？我怎么找他？”
罗科无法想象，当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四目相对，会是什么感觉。
这不禁离奇，简直荒谬，却又令人隐隐感到有些兴奋。
“陈箔左手肘内侧有块月牙形胎记，和你右手肘的正好对应。”林若水说。
罗科愕然。她连这都知道。
林若水上下端详他，忽然以袖掩面，吃吃笑道，“再说，也无需刻意认识，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她笑得浑身花枝乱颤，衣角微微抖动，犹如月夜下散落的一地琼瑶。
罗科呆呆地望着她，心神一荡。
“嘲笑我是吧？一边用着，一边踩着。什么人哪。”他故意绷起脸，摆出不高兴的样子，等着她哄。
“不是不是，”林若水急忙解释，“你挺好，他也挺好。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你和他——果真是一个人，孪生兄弟似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神色怅然。
“看来，你并不讨厌他嘛。”罗科大着胆子问，偷觑林若水微微泛红的脸。
他很想触碰一下林若水，那胜雪的白衣下的胴体究竟有着常人的体温，还是一团冰冷的虚无。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难以相信她只是一缕飘忽不定的幽魂，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女子。
当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娇慵的女儿姿态，罗科不禁油然产生亲近之意，差一点忍不住伸手拉她了。
“别做梦了，小淫贼！”林若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可没求着你。你若不帮我，大不了我继续等下去，总有熬出头的一日。我只不过是——”她叹了口气，“不舍得他而已。”
罗科明白了。这个“他”，如果所料不错，应该就是那个宋青卓了。
看来此番穿越，他不过是成人之美，充当月老而已。
罢了罢了，也算积德。
他看了看腕上的旧手表，还有一刻钟就是午夜。离开这个世界，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
他默默望着夜空中的半轮月，想起三十年来自己颠沛流离的经历。
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时逢乱世，就算他失踪了，也没人费力去找。只是瞎了曲景天的那笔取保金。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常运转。
他站起身，伸了伸胳膊，扭了扭发酸的脖颈，有种即将上战场的悲壮感。
“我走啦。”他大声说，故作轻松地笑笑。
林若水微微点头，凝神望着他。
“记住，罗科，你回去的日子是嘉庆十八年七月初九，我的大限之日是九月十四，只要让我安稳过了九月十四子时，就算大功告成。小女定然感激不尽。”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罗科大咧咧地说。
“我在冥界底层飘了百年，尝尽了孤独，”林若水眼里含着泪，继续说，“能否解脱，就看你了。”
罗科默然点头。
“还有这个，也带着吧。”林若水递过一个钱袋，
罗科接过，里面是一些银两。
他想起曲景天留给自己的五块大洋，此刻还塞在住处床板夹缝里，不禁摇头苦笑。
他将钱袋放入怀里，期间摸到那只匣子枪，掏出来，撕下一块衣襟仔细缠紧，塞进后腰。
“那是什么？”林若水狐疑地看着他。
罗科笑笑。
“枪，防身用的。”
“记住，千万别惹事，衙门那边没人能帮你。”林若水提醒道。
“放心吧，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罗科自信地说。
林若水也不多说，后退一步，袖口一扬，石桌立即向一侧移开，下面的一块石板随之错位，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下面就是。”林若水纤手一指，淡淡道。
罗科低头看了眼，忽然心念一动。
“你若随我一起下去，结果将如何？”
林若水摇摇头。
“对你，它是一条时空隧道，对我，只不过是一团走不进去的光而已。你若能沿着它走到头，就证明你前世尘缘未了，若走不到头，还将原路返回，一无所获。”
“这是谁挖的？”罗科好奇地问。
“不清楚。不过它早就在了。”林若水回答。
罗科哦了一声，站在洞口，沉思着。
林若水静静等了会儿。
“后悔了？”她轻声问，“后悔就算了。我不怨你。”
罗科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答话，纵身跳了下去。
当他稳稳落在洞口下方，才知洞底距离地面大约不到三米的深度。
他抬起头，不舍地望着林若水。
黑暗中，她站在那里，默默凝视着他，雪白的衣袂随夜风飘动，美如月中仙子。
待会儿见。
罗科心里说，转过身，朝着更为漆黑的深处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