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选择

飞霞路警局拘留室。

“罗科，昨晚，你和林则去林庄了？”前几天询问罗科的警察坐在他对面，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罗科点点头，心里有些发虚。

“是你找的他，对吧？”

“是的，”罗科回答，“我想问问他蓝郁儿的事，就去他家了。”

“为什么去林庄？”

“不是说蓝郁儿最后一次出现，就在林庄村口吗？”

罗科心里清楚得很，眼前发生的一切，常理无法解释。无论他如何回答，警察都不可能满意。然而又不能不回答，林则的确是和他一起出门的，邻居亲眼看见两人走出林宅。

“林则人呢？”

“我不知道。”罗科镇静地说，“我们俩在林庄里转了转，一无所获，他说有事要办，就一个人先走了。后来我也走了。”

“你说的后来，是什么时候？”

“就是林则走了之后，那时天还没黑。”刚说到这儿，罗科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今早从林庄回来时，经过西城门，他又去那家早摊排挡喝了碗豆浆，还跟摊主闲聊了几句，这个谎言很容易被揭穿。

揭穿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什么要说谎。可若实话实说，则更加令人难以信服。总不能说自己在林庄迷了路，和一个女鬼在一起待了大半夜吧？

这么一来，作为林则和蓝郁儿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即便他不被送进监狱，也可能被送进精神病院。

“回家后你干什么了？”

“天都黑了还能干啥，睡觉呗。”

“睡觉连鞋都不脱？”

“怎么没脱——”罗科低头看了眼，鞋带被一块泥巴凝在一起，早就干了，显然未解开过。

审讯室里静悄悄的。

罗科低着头，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一道道灼热目光，嘴唇发干。

换个角度审视，他也会认为警察的怀疑有道理。

先是蓝郁儿失踪，然后是林则。今天一大早，林则的管家来报案，说林则昨天下午和罗科一起出去，此后一直未归。

罗科无法解释。除非此时林若水出现，替他说明一切。这显然不可能。

“罗科，你先回去。记住，你还在取保当中，别打歪主意。”

“我知道。”罗科低声说。

警局门口，曲景天正焦急不安地等着他。

“走，去你住处！”曲景天说，挥手拦下一辆黄包车。

罗科跟着上了车。途中，曲景天心事重重，始终一言不发。

进了门，曲景天在椅子里坐下，点燃一支烟，沉思片刻。

“罗科，你赶紧跑吧。”曲景天说。

罗科惊讶地看着曲景天。

“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张亦嘉和老邢都被征兵的人带走了。那些人还问起你。眼下军阀混战，林城周边战事不利，节节败退，去的人多半是送死。乱世英雄不过是评书里的故事。你还年轻，没必要当炮灰。能逃就逃吧。”

“去哪里？”罗科茫然道，““再说，我若逃了，警局那边你怎么解释？”

“就说不知道啊。”

“你不怀疑我？”

曲景天摇摇头。“干了这么多年侦探，我一搭眼就看得出谁是什么样的人。罗科，你一定是卷进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以常理无法解释。既然卷进去了，也不必烦恼。任何事都有它的始终，顺其自然便是。我相信你。”

罗科望着曲景天布满皱纹的粗糙老脸，心中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曲景天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袱，放在桌子上。

“这点钱你带着做盘缠，枪用于防身。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还剩几发子弹，你都带着。我记得你枪法不错。”

罗科打开包袱，里面是五块银元，还有一只擦得锃亮的匣子枪。

他认得那只枪，平时总锁在曲景天的抽屉里。干这一行，平时不带几样防身之物是不行的，曲景天的防身之物就是这把枪。

罗科小时候，家里一个亲戚参加义和团，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洋枪，他偷偷摆弄过一阵子，练习过枪法，有点准头。

那次曲景天和罗科外出调查一个案子，在城外树林遇到几个劫匪，身上就带着这把匣子枪。两人躲在树后，曲景天接连放了三枪都没打中。罗科接过枪，抬手将一个劫匪撂倒，其余立即闻风逃窜。那一次，曲景天对罗科大为赞赏。

“大哥，还是你留着防身。”罗科将匣子枪推了回去。

“我一把年纪，孤身一人，要它干嘛。”曲景天不以为然，“眼下事务所干不下去，我准备即刻动身去乡下避一阵子，带着它反而是累赘。”他又把枪推了回来。

“大哥，我不能逃，那样你的取保金就没了。”罗科提醒道。

曲景天摇摇头。

“傻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这些。乱世之秋，今天的钱不过是明天的废纸。你还年轻，保命重要。没准哪天混出个样儿来，如果我老命还在，说不准还要仰仗你过几天好日子哩。”

罗科望着曲景天布满皱纹的脸，心中难过。

一向爱钱如命的曲景天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慷慨之举，令罗科深感意外。他不禁为自己以往对曲景天的误解感到后悔。

“行了，我走啦。”曲景天站起身，拍拍罗科的肩膀，“天黑后再出去，小心点。”

罗科站起身。

“曲大哥，回头我去哪儿找你？”他问，有些不舍。

“有缘自然再见！”曲景天哈哈笑道，转身推门而去。

目送曲景天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回到屋内，罗科将门闩插好，在桌前坐下。

他望着那几块银元和匣子枪，沉思着。过了会儿，他将银元用布包好，塞进床板下的夹缝里。

回到桌旁，拿起枪，卸下枪匣，看到里面还剩四颗子弹。

子弹少了点，不过总好过没有。

他将枪揣进怀里，在床边坐下，默默沉思着。

城外隐隐传来炮火声。

窗下偶有辘辘车轮驶过，夹杂着仓促的脚步声，压低的说话声。那是急于逃离这座城市的人正匆匆出城。

罗科饥肠辘辘，却什么都不想吃。

他感觉一切都像一个梦。

乱世硝烟。

穿越。

他真的能回到一百年前，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或许不但提升不了，反而更糟？

一百年前，那是1815年前后，嘉庆年间。

想到这里，罗科猛地拍了下脑袋，方才竟然忘了问问曲景天，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暗藏着什么样的机会。

对于一个穿越之人来说，再没有比提前熟知相应年代的历史更为便利的了。

当然，他不可能具有左右重大历史大事件的能力，然而个人的小小命运，还是有可能做出改变的。

然而一切都晚了。

曲景天走了。

他也即将动身，前去林庄赴林若水的午夜之约。

再见到曲景天，很可能是另一个轮回。一个真正的轮回。

枪炮声比先前更加震耳，距离城区也仿佛越来越近了。

深夜，罗科最后环顾这间简陋的小屋，目光落在床上那团脏兮兮的烂被子上，想起林若水的揶揄，“连我家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呢”，不禁苦笑了一下。

乱世亦或嘉年，对于他这样毫无背景的穷屌丝来说，都只意味着四个字：重新开始。

既然是重新开始，一个已知的安稳结局总好过战乱中的颠沛人生，况且那份已知中还藏着惊喜，还贯穿着林若水的曼妙身影。

他眼前浮现出她哀怨的双眸，那如水的目光总是能直达他心底，触动他难以言说的怜惜之情。

难道自己爱上她了？

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