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下午茶
玫瑰女王一朝便威名远播，而且种种事迹越传越玄乎。
这些消息大多是狮子城里的吟游诗人和商旅带去周边城邦的，只有小部分人了解第一手的确切消息，知晓实际情形，但是即便如此，在口耳相传中也往往会添油加醋，远离原貌。
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已经夸张得不成样子，究其根本，还是由于爱丽丝的确展示出了超常的魔法力量，见识有限的普通民众难以理解，自然而然地将其神化。
表现在这座城邦里，便是举国对玫瑰女王奉若神明，当然他们并非真的敬畏，更多是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而今他们瞧着女王的仪仗队伍过于朴素，不禁心思活泛起来，各自抹了一把汗，至少从初印象来看，他们没捅什么篓子，而且这位玫瑰女王的确和蔼好说话，省得他们组织人员夹道欢迎，委实令他们好感大增。
夜枫刚一进城便派出小黑小白两名得力干将，混进人群去查看情况，做一手防备。
这位前来恭迎的中年人便是此国的宰相，他在前引着女王的马车前往宫殿，一路上热心地介绍本国的情况，希尔娜代爱丽丝随口问了几句，宰相诚惶诚恐地一一作答，毫不隐瞒。
夜枫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没办法，他实在不习惯这种场合，而且路上修炼过度，他休息得不大好。
这种表面形式也的确没什么意思，颇有些像是陪着领导勉强应酬。
倘若爱丽丝要接管这个城邦，定会一如既往地施以雷霆手段，首先便是拿这里的国王开刀，其次是贵族阶层，当然绝非要他们的性命，只是需要他们保证一定的道德水准。
简而言之，爱丽丝治下之邦的管理者，至少要做到两点：一曰慈，二曰俭。
夜枫对她说明之后，爱丽丝深以为然，当即同意坚决贯彻这个政策。
对于一部分锦衣玉食的贵族阶层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高人一等，现在让他们转而去追求个人修养，放弃享乐，虽没有要他们的命，也着实伤筋动骨了。
动摇了统治阶级的利益，随后迎来的阻力究竟如何，是此刻爱丽丝心怀忧虑的难处，但是她绝不会妥协。
有一些事情，是底线，不可触碰，该强硬的时候必须得强硬，对君主而言，过分优柔寡断只会误事。
其实爱丽丝稍有些欠缺这种魄力——她过于善良，但身居其位，便如身处江湖一般，有很多事情已经身不由己。
宫殿之前，以国王和王妃为首，一群人正在翘首以盼。
这位国王面目和善，约五十多岁，身材圆润发福，此刻气温微凉，他却频频拿出手帕揩去脸上涌出的汗水，显然是有些过度紧张。
他远远瞧见女王的仪仗队，登时喜形于色，忙小步赶上前接驾，态度极为恭敬，身后的人群也随着他迎上前来。
希尔娜牵着爱丽丝下车，夜枫也一一牵着白雪她们下来，地面上早已铺好猩红色的地毯。
爱丽丝头戴纯金王冠，围着华丽的长披风，从容自若地走上前，那国王并一众人等早已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恭声道：
“恭迎女王陛下！陛下远道而来，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众位不必多礼，请起身吧。”希尔娜代爱丽丝答道，同时取出一面圣旨，朗声宣布赐予他公爵身份。
那国王虽被贬职，却也欢喜异常，他曾自表愿降为伯爵的，此刻爱丽丝还给他升了一级，无疑是对他的厚待。
这个小举动虽然对爱丽丝无关痛痒，但是对这位新任公爵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他容光焕发地立起身来，立刻热情地邀请爱丽丝进宫歇息，并且恭敬地问候夜枫、白雪等人。
爱丽丝在来之前曾回复他一份文书，上面介绍了夜枫和白雪等人的身份，夜枫也有幸瞬间升为玫瑰公爵，白雪她们则是公主，希尔娜是骑士长。
宫殿大厅里为了招待前所未有的尊贵客人，公爵先生布置得面面俱到，再加上殷勤备至的态度，爱丽丝对他倒也印象不错。
眼见公爵亲自下场备歌舞，上酒宴，大厅一角还堆着厚礼，爱丽丝面含微笑，也不想与公爵过多客套，便随口道：
“公爵先生，咱们不必耽搁这些时间了，直接谈正事吧。”
“陛下，您有何吩咐？微臣自当从命。”
不等爱丽丝吩咐，希尔娜已取出一本金线小册子递给公爵，后者慌忙起身郑重地双手接过，惶恐地揭开看了一眼，越看越是头冒冷汗，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这、这……”
眼看他恐惧得直发抖，爱丽丝微觉无奈，安抚道：
“公爵先生，你不必紧张，起来说话，给你看的是一些改革政策，你仔细瞧瞧，可有什么不方便实行的地方。”
公爵勉力爬起身，目光闪躲着，明显惶恐不安，这册子里面有诸多政策，个个直中要害。倘若这些是玫瑰女王满意的政策，那此刻的公爵可以说是犯了许多条罪无可恕的重罪，也难怪他提心吊胆了，生怕女王要对他先礼后兵。
“陛下，微臣一定痛改前非，即刻执行您赐予的治国良策。”公爵说罢，紧紧抱着手中的金线小册子，活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爱丽丝见他倒也不蠢，表现得十分配合，心中微觉满意。
她话已说完，见公爵神色仍旧紧张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
“公爵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公爵一听，猛然膝下一软，再度跪了下去。
“尊贵的女王陛下！微臣不敢隐瞒，我、我有罪在身，恳请陛下责罚！”
“说来听听。”
公爵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重重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壮着胆子如实道来。
欧洲的王室距离比较近，互相嫁娶频繁。原先的狮子国王耽于享乐，生性残暴，这样任性妄为，好大喜功之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偏偏在离狮子国这样近的地方，这位公爵先生还能维持他的王位，未被欺压征服，当然是因为这位公爵先生与狮子国王有姻亲关系，彼此狼狈为奸，实为一丘之貉。
不过论起荒唐程度，这位公爵先生与狮子国王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还稍微保留着几分良知。
此刻狮子国王受罪伏诛，公爵先生当然毫无报仇之念，只求明哲保身便心满意足了，可这份姻亲关系毕竟是逃不掉的，他此刻唯恐受到牵连，又万万不敢隐瞒不报，心中这份忐忑不安可想而知。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蠢，能隐约察觉出爱丽丝性情温和，这才仗着胆子吐露出来。
爱丽丝听罢沉吟不语，现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决断，不由把目光投向夜枫，默默询问他的意见。
夜枫静静地坐在一旁，也在听着，对她微微耸了耸肩，表示不愿多管，任她决断。
“公爵先生，先起来吧，此事我不追究于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日后我会根据你的政绩酌定赏罚，我希望你能善待城内的子民，给予他们一个和平安稳的生活。”
“是，微臣一定做到！倘若有什么闪失，微臣甘愿受罚！”
交代完这些琐事，爱丽丝伸手扇了扇脸颊，微现不耐之色，这是故意做给公爵看的，公爵心思不慢，立刻会意，恭声道：
“陛下，您舟车劳顿大驾光临，此刻定是有些累了吧？微臣这就请夫人带您去寝宫休息，您意下如何？”
“好。”
爱丽丝微微一笑，见公爵不再紧张之后，倒显出几分伶俐来，不禁有些另眼相看。和聪明人毕竟好说话，在治国方面，只要不怀邪念，做出点成绩怕也不难。
由公爵夫人领着爱丽丝、白雪她们前往早已备好的国王寝宫——那自然是宫殿里环境最优雅舒适的地方。
爱丽丝锤了锤肩膀，又揉了揉脸，望着夜枫撒娇道：
“好累呀，一直绷着身子，还得控制着威严的表情，我不想干了。”
夜枫微笑不语，知道她只是随口发牢骚，别说是她，夜枫自己也觉得不大自在。
爱丽丝自小便是公主还好些，夜枫前二十年可都是普通人一个，此刻骤然让他身居高位，在陌生人面前端着架子，委实有些辛苦。
最主要的是对这个公爵事先不熟悉，且对方又身份敏感，既不能表现得太随意，又不能显出过度的威严，要适当拉拢，让对方留下既敬且畏的初印象，其间的度委实难以把握。
一介君主如何制御臣下，这便是其中一个难点。此外，慧眼识人、知人善任、赏罚分明、从谏如流、约束已身……等等诸多条件更是不可或缺，总而言之，明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所谓明君圣主，其实是在挑选一种道德上的完人，而且优秀的素质是多多益善，像贴标签一样，贴到后来，已经脱离了低级的人性，转而成神了。
爱丽丝没能清闲多久，公爵生怕招待不周，频频派人前来问候，又诚心相邀，请她们去品尝下午茶。
爱丽丝不好推拒，便同意了，转身便来寻夜枫诉苦：
“唉，我算是体会到应酬的痛苦了，真想快点办完事回去。”
“这次又是什么？”夜枫停下修炼，微笑着问。
“下午茶，你陪我们一起去呗，亲爱的玫瑰公爵先生！”爱丽丝双手合十，俏皮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面对她的软语央求，夜枫无法置身事外，只得起身舍命陪君子了：
“确认公爵的性情没大问题后，咱们便能打道回府了。”
“是啊，目前看来还是合格的。”爱丽丝笑了笑。
下午茶在一座优美的宫廷花园里举行，公爵夫人作为东道主热情欢迎爱丽丝一行人，一并相陪的还有几位年轻少女，大约是公爵的女儿。
草坪上摆了一张装饰精美的水晶长桌，招待数十人也是绰绰有余，公爵夫人温和有礼，举止应对十分得体，展现出不俗的修养。
夜枫并不加入她们的话题，强忍着打瞌睡的冲动，不一会儿，公爵满面堆笑地走来，亲自举着放着茶壶的托盘。
“陛下，这是微臣特意准备的红茶，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恳请您尝一尝。”
公爵细心地为众人斟完茶后，恭敬地候在一旁，依旧笑容可掬。
见夜枫等人没有喝茶的意思，公爵夫人端起白瓷杯，浅啜了一口，随即熟稔地展开了话题，公爵在旁不时搭话，他们俩小心谨慎地观察爱丽丝的神态，竭力试图抛出令她感兴趣的话题。
爱丽丝不喜欢无谓的寒暄，轻轻开口道：
“公爵先生，关于开通贸易的事情，可有什么难处么？”
公爵立刻会意，女王这是不愿闲谈，当即面带惶恐地答道：
“陛下言重了，既是您的命令，当然绝无问题。别说是互通贸易，只要是陛下的要求，无论是什么，微臣都会尽心竭力地办到。”
“好，有你这句话便可以了。”
这时，又走来几位女仆，各自端着精致的糕点。公爵忙伸手接过，然而当他瞧见其中一位女仆的面容时，霎时一慌，将放着点心的托盘碰倒在地。
下方是草坪，这一下意外虽然没有传来多大的动静，爱丽丝也并未在意，但是公爵先生却顿时冷汗直冒，显出一副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
爱丽丝一瞥之下，留意到公爵的反应有些大，不禁多看了一眼。
她忽然目光一凝，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仆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此时，公爵夫人也握紧了手中的丝巾，悄悄揩去额上的汗水，一贯温和的脸上显出些许异样。
“哎，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看到公爵夫妇俩的异常反应，爱丽丝当即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的目光看向了那位面熟的女仆，那女仆低垂着头，双手叠放的身前，娇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夜枫也抬眼看向那个女仆，稍一回忆，已是认了出来。
公爵夫妇俩慌忙跑到爱丽丝面前跪下，齐声认罪：
“请、请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