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个案子

1.我们回家

得了唐子安的承诺，莫昭昭在警察局待得很安心。晚上警员送来了折叠床和被子，她也不客气，倒头便睡，但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梦里年幼的她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们面容扭曲，咒骂她“扫把星，害人精，有你在就没好事”，自己焦急地辩解着什么，微弱的声音却被那些恶毒的骂声完全压住。

她想要去护住当年的自己，可场景一变，到了一间教室。

“中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教室，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少女一边仓惶地说着“我没有”，一边向周围的同学求助，可却在每个人眼中看见了“小偷”二字。没有人相信自己，少女意识到这点，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不再如小时候一样辩解。

她的心狠狠一抽，多想给年少的自己一个拥抱，可画面再次变了。

“你这个祸害，给我跪下！”还没看清面前的场景，一个巴掌便穿过她的身体，狠狠打在少女脸上。

少女捂着脸，倔强地看向面前气急败坏的妇人：“我没有，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你弟弟还能冤枉你不成！”妇人举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少女无助地护着头，强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

梦里不会痛，可她记得清楚，那鞋底上还插着针，这顿打让她整个肩膀都乌青一片，差点废了。

她倏然惊醒，脸上还挂着泪，唐子安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虽然不记得，但他总觉得莫昭昭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开心笑着的，就像他记录里的那样，是个开心果。

误以为她是独自在审讯室呆了一夜害怕了，忙快步走过去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莫昭昭怔了一下，或许是唐子安的语气太温暖，恍惚间她竟觉得自己真的有家了一样。

抬头，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撞入视线，莫昭昭这才猛然想起来，唐子安睡着后记忆就会清零，所以他这是一直撑着没睡吗？一天一夜不睡，还要维持大脑高速运转，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莫昭昭心中一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扶住他：“你……你赶紧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们回去！”唐子安声音虚弱，但很坚持。

莫昭昭蓦地明白过来：这人没有安全感，他不敢在陌生的环境里睡着。

心脏隐隐作痛，她始终记得那一年，他作为招生代表来她的学校宣讲招生，那时候的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明明是那样耀眼的一个人，为什么命运要让他受这种折磨。

“好，我们回去。”她垂眸，忍住心中酸楚，扶着唐子安往外走。

刚走出警局门，一帮骂骂咧咧的人突然张牙舞爪地向她冲来，饶是局里的警察及时冲出来帮忙，她手背上还是被挠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他们嚷着“杀人凶手、毒妇、心狠手辣、偿命”等词，清楚这些人应该是马雯雯的亲属，莫昭昭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忍住伤口一跳一跳的痛，尽量心平气和道：“叔叔阿姨，你们误会了，我和马雯雯的案子无关，警方会查出真正的凶手，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放屁，我看警方就是想包庇你这个凶手，因为你也是个警察。”

“就是，既然说有真凶，那就把真凶交出来啊，不交出来你别想走！”

……

家属七嘴八舌，现场乱成一团，纷纷要讨一个说法。

唐子安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掷地有声：“谁说一定有凶手了？这案子目前并不能排除死者死于意外或自杀的可能。警察不会包庇任何人，同样也不会冤枉任何人，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趁着那些人没反应过来，迅速护着莫昭昭上了车。

吕梁负责开车，莫昭昭和唐子安一起坐在后排。因为破案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上车不一会，唐子安便抵御不住困意，双目开始失神。了然他心中不安，莫昭昭咬牙狠狠掐了他一下，猛然清醒的唐子安愣了一下，随后递给她一个默契的笑容，莫昭昭心跳再次乱了。

终是成功回到家，看着唐子安直奔卧室而去的背影，莫昭昭扯了扯嘴角，心头浮起点点失落。等他再醒过来，就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了，那些默契、感动还有心乱的感觉，只有她一个人会记得。

强按下心头酸涩，她简单炒了两个菜放在餐桌上，贴好便签，这才有些不舍地回学校。和学校老师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她回到宿舍只觉昏昏沉沉，一觉睡到天亮，醒来一刷手机，才发现马雯雯这个案子竟在网上炸开了锅。

马雯雯的父母离开警局后，接受了一家自媒体网站的采访，打扮朴实的老两口在镜头前哭诉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就遭人杀害还碎尸扔进江里，尸体到现在都未找全，可警方不仅释放了凶手，还对他们说他们女儿是自杀。

整个过程，老两口极度哽咽，最后更是抱头痛哭，完美地演绎出了一对求助无门的可怜父母。视频的标题也起得很具话题性——花季女孩惨遭碎尸，警方认定其为自杀。

如此槽点满满的帖子一发出来便被网友疯狂转发，顶上了热搜。下面各种冷嘲热讽的段子和评论。看到有人说要去扒说这话的警察的身份，莫昭昭一下慌了神，胡乱抹了把脸，披了件衣服便往唐子安那里赶。

唐子安被莫昭昭狼狈慌乱的模样吓了一跳，问清楚情况后，心中有些好笑，这姑娘还真是傻得可爱，明明下面更多的网友说的是要扒凶手的身份，她却反倒来担心他。

“你就不担心自己吗？”

“我没关系啊。”看她笑得浑不在意，眼中只有对自己的担忧，唐子安心上忽然像被人扎了一下。

“没事，我让吕梁出个官方公关稿解释一下。既然我说了那样的话，一定是有把握的，你要相信我。”安抚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唐子安微微一怔，指尖传来的触感有种异样的熟悉。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是属于身体和潜意识的记忆吗？所以即使没有任何记忆，面对这位小助手的时候，也会自然地觉得放松愉悦。

很快市局官微发布了马雯雯一案的阶段性案情通报。

简单扼要的说明了案情：三天前接到报案发现断指和衣物残片，根据蛛丝马迹精准分析，当日便锁定死者身份为在校学生马某某。

而后，警务人员辛苦地一次次潜入冰冷的江中打捞其他碎尸，法医们亦是不眠不休拼合碎尸。从案件发现到如今，不过短短三日，如今初步确认死亡时间为十天前，死因为溺死，死后被碎尸，不能排除自杀和意外的可能。该通报充分体现了警方的高效和警务人员的辛苦。

至于死者家属所说的凶手，只不过是因为曾与死者发生过冲突而被叫到警局配合调查的人而已，法医已经确认了此人无作案时间，故依法释放，不存在任何问题。

通报结尾针对被大众群嘲的“自杀式碎尸”进行了科普——

碎尸是指尸体受暴力作用而被分解成数段或数块，既可见于刑事犯罪案例，又可见于交通及工伤事故，地震、洪涝等意外灾害，偶见于动物对尸体的毁坏及水中尸体遭轮船螺旋桨切削等所致的碎尸。

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此案并非人为碎尸，因此确实不能排除自杀和意外的可能性。

最后希望广大群众不信谣不传谣，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另外，人肉搜索是违法行为，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一经发现绝不姑息。

此通报发出后，网上的舆论迅速转了风向。

坐在电脑前的唐子安欣慰地笑了笑。

按吕梁的意思，通报只需要否认死者家属的不实说法，表示案件还在侦查中，无法向公众透露，但欢迎大家持续关注监督这个案子，警方会第一时间公布真相就够了。但他亲自对通报做了改动，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让莫昭昭安心。

2.无家可归

看到唐子安亲手改过的通报，吕梁微怔后缓缓笑了，真心实意地为好友感到高兴。唐子安出事后，他眼睁睁看着好友变得越来越冰冷，几乎失了生气，但莫昭昭出现后，他好像又活过来了，看来这个助手是找对了。

莫昭昭也看到了舆论风向的变化，长松一口气，星星眼看自己的偶像：“大神，你好厉害啊！”唐子安熟练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行了，工作吧。这案子你不用回避，吕梁把资料发到邮箱了，你先帮我做下案情梳理。”

莫昭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这案子也归我们管了？我们不是未解决事件调查组吗？”

“这不是为了救出被卷进去的你吗？我向局里特别申请的。”唐子安瞥了她一眼，“你运气真的一直都这么差？”

这话扎心了！莫昭昭扁扁嘴，委屈巴巴地看他，换来唐子安苏死人的一声轻笑。阿Q莫捧着脸，转念一想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大神做这些可都是为了她啊，超开心。

怀着这种心情，莫昭昭这一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只觉得一眨眼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到学校，莫昭昭没想到自己竟又看到了马雯雯的母亲，她带着个小男孩在校门口拉了横幅，撒泼打滚闹着要学校负责。

面对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男孩，门口的保安根本不敢上前，生怕被碰瓷，只能由着他们在门口胡搅蛮缠。

马母哭天抢地，翻来覆去说着女儿多懂事对弟弟多好，从高中开始就不要家里一分钱还往家拿钱，如今女儿死了，没人给她养老，没人照顾弟弟了。

负责的老师试图说理，但马母充耳不闻，张口就要学校赔600万，不然就要把马雯雯尸体抬到学校门口来。

莫昭昭顷刻间明白过来，他们根本不是在意女儿，只是想要利用死掉的女儿，最后再捞一笔钱罢了。目光扫过马母身边那个与马雯雯长相相似的小男孩，一些被深埋的记忆一下子浮上来，马雯雯对他们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怎么就能够这样毫无负担地去压榨？强压下心头恶心的感觉，她按住发痛的太阳穴，身心俱疲。

“马雯雯是个成年人，她请假，学校按照流程批假，她在校外出事，和学校有什么关系？”拨开人群，走到坐在地上撒泼的马母面前，她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得像两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让马母本能地一哆嗦，哭声都哽回了喉咙。

莫昭昭冷冷一笑，声音越发低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对马雯雯的，如果马雯雯是自杀，那也是被你们逼死的。”

马母猛然瞪大了眼，浑身颤抖，显然是被戳中了痛脚。不待他们反应过来，莫昭昭耍完帅扭头便走，因为要走得快但又不能显慌乱，竟生生走出了一股走路带风的气场。

唐子安拉开门，看见一小时前离开的莫昭昭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低着头站在门口，有些疑惑：“怎么回来了？”

莫昭昭当然不会说自己没控制住情绪，发泄一时爽，事后怂断肠。她发泄的时候仗着就马母在，所以有恃无恐。但马家一帮亲戚都不是讲道理的主，自己就一个人，万一被打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她发动戏精技能，一秒变脸，抬起头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大神，你能不能收留我两天？马雯雯那帮亲戚堵在学校门口，看我的眼神恨不能手撕了我。案子没结之前，我是回不去了。”

唐子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小姑娘眼眶微红，声音发颤，弱小可怜又无助。没想到小助手演技这么好，行李都带过来了，这不是吃定了自己会收留吗？他心中发笑，面上却半分不显，平平道：“那就来帮忙，尽快破了这案子。”

作为一名优秀戏精，莫昭昭拥有收放自如的演技，目的达成，一秒出戏，绝不拖泥带水。

见唐子安径自进了屋，她连忙跟上，只见唐子安在占了一面墙的黑板中间贴了一张放大的局部地图，地图周围写满了各种计算公式。

莫昭昭四下一打量，发现堆满了东西的桌面最上面多了一份传真。

在发现马雯雯身上的伤是螺旋桨造成的后，警方立刻对那段江面进行了封锁排查，时间过去这么久，警方其实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因为马雯雯手上戴着一个金镯子，螺旋桨在给她造成伤害时，切割到了金镯子，猛烈地撞击让金子碎片嵌入到了螺旋桨的叶片上。

地图上做了几处标注，分别是警校位置、下车点、打捞到碎尸的位置、这艘货轮的航线和时间、当日的水流速度、马雯雯离开学校的时间、行走方向和当天的行走步数以及行走公里数等。

“你在计算马雯雯当日的行动路线？”莫昭昭明白过来。

唐子安嗯了一声，笔下不停。莫昭昭知他不能分心，于是也不再打扰他，自去查看一旁开着的电脑。打开的文件夹里是警局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她迅速查看了一下，根据监控的追踪可以清楚看见——案发当日，马雯雯下午6点离开学校后，上了门口的350路公交车，然后6点45分在文昌路口站下了车，进了地下商场，后面监控就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了。

抬眼看地图上，唐子安以她的下车点为圆心，行走公里数为半径画了一个圈，刚好和江堤重合，看来她是步行过去的。3公里的距离，按正常成年人的速度，应该用不了一小时，如果她没有去干别的事，约莫8点就应该到达江边。

莫昭昭皱了皱眉，她记得每晚江面都有灯光秀，很多游客会拍照。既然没有人看见马雯雯落江，那么她坠江时间至少在晚上十点之后。

手机记录下的公里数表明这空白的两个小时里，马雯雯没有去别的地方，应该是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那么她是和人见了面，还是独自一人待着？

莫昭昭本能地朝唐子安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没能移开眼，他微微欠身，单手插兜专注地在黑板上演算着，有几根凌乱的发丝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在额角一晃一晃，因着有咬唇的坏习惯，双唇被他蹂躏得格外嫣红，越发衬得脸色冷白。因为自信专注，双眸中的光芒比启明星还耀眼。即使命运带给他这样的磨难，他依旧是那个熠熠生辉的青年才俊、警队之光。

不知看了多久，唐子安哑声说了一句“好了”，莫昭昭连忙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过地凑过去看地图，只见从文昌路到江堤，他一共标出来三条可能的路线。

莫昭昭飞快看了两眼，唐子安是根据货轮驾驶员回忆出的“异常颠簸”发生的时间进行倒推的。得出了路线，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从对应路段的监控视频中找到马雯雯来验证哪条路线才是正确的。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量。

看一眼因用脑过度而显得面色苍白的唐子安，莫昭昭将他按进身后的按摩椅中：“你闭目养神休息一下，监控我来看。”不等唐子安否定，她挑眉一笑，有些小小的得意：“别的不说，我的动态视力和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你就瞧好吧。”

双开了两个窗口，她淡定地选择8倍速，每组看5分钟，没发现就关掉换下一组。

看莫昭昭一次又一次关掉视频，神色没有半点不耐和怀疑。唐子安不由问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你前天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莫昭昭点了暂停，回头给他一个灿若春花的笑，“我当然相信你，毕竟你在我心里可是无所不能，神一样的存在啊。”

或许是她的笑容太耀眼，眼神太真诚，这种怎么听都是吹捧的话竟叫唐子安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萦绕心间的那股子疲惫也似减轻了不少。他不由失笑，难怪世人皆爱听人拍马屁戴高帽，看来自己也不能免俗。

3.不是祸害

十组视频看过去，终于找到了马雯雯的身影。莫昭昭往回倒了一下视频，倒到马雯雯第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她推断的差不多，八点马雯雯到达江边，然后就一直在江边徘徊。虽然监控中看不见脸，但看得出她整个人很颓然，显然是已经存了求死之心。十点左右，江上的灯光逐渐熄灭，游客也纷纷散去，马雯雯没有往江堤方向走，却突然转身离开了江边。

虽然有些诧异，但莫昭昭手下不停，熟练地切换着监控录像，一路追踪她进了路边一家破烂小网吧。8倍速的视频快进了快二十多分钟，马雯雯才从网吧出来。暂停看一眼时间：晚上12点55分。

出了网吧之后，马雯雯脚步虚浮但却坚定地向着江堤走去。没了灯光映照的江面很黑，监控中隐约可以看见她的身影爬上了江堤，然后消失不见，约莫是投江了。

关了视频，莫昭昭转头看向唐子安：“我想去一趟那个网吧。”马雯雯在那家网吧待了近三小时，出来后便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跳江自杀了，那个网吧里一定能找到什么。

唐子安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他犹豫：“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

莫昭昭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组长，我是警察，是你的助手，不是什么女孩子。”

唐子安一愣，是啊，她是个很厉害的警察，是来帮助自己的。或许是她看起来太温暖无害，又表现得太过崇拜自己，自己竟真的将她当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可是现如今的自己早不是那个被誉为“犯罪克星”的唐队长了，而是个连独自出门查案都做不到的废物，又能保护得了谁呢？

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莫昭昭却只做没有看出来，因为知道苍白的安慰之语毫无用处。

她只是麻利地从自己带来的包里翻出警用八件套系好，摸着空荡荡的枪套，长长叹了口气：“可惜不能配枪，我枪法超好的。”说着，她突然眼睛一亮，“蹭蹭”两步跑到唐子安身边，踮起脚去拿他身后置物架上那把做工精致的手枪模型。骤然靠近的身体让唐子安一时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停滞了。

但其实莫昭昭动作很快，前后不超过三秒，模型在手指上耍帅地转了个圈插进枪套，她满足地笑起来：“嘛，假作真时假亦真，聊胜于无。”

等唐子安意识到自己笑了时，莫昭昭已经转身往门口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难怪自己在笔记中一再强调小助手是个开心果，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即使没有记忆也会被她感染。

“你自己小心！以自身安全为先。”

“放心吧，我的身手你见过的。”她一顿，想起来唐子安不记得，忙转了话头，“警校考试我可是全科第一。”打开门，她对院子里躺着的小乖招招手，给它扣上牵引绳，“养狗千日，用狗一时，而且这案子也算是你惹出来的，所以跟我一起去查案吧！要保护我哦。”

小乖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听懂，“汪”了一声，尾巴摇成了个螺旋桨。

“嗯，真乖，来，摸摸狗头。”

唐子安笑看一人一狗互动，从抽屉里找出尘封许久的车钥匙递给她，却被她推了回去：“我不会开车，没时间也没钱学。”

“那你拿着打车。”唐子安从钱包中抽出几张红票票递过去，他的记录里可是特意记了这小助手很穷，据说之前不仅勤工俭学，还打了三份工。

果然小助手立刻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当真是满脸都写着开心。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啊。唐子安心中感慨，回去认真地在记录本上补充：答应给她报销可让她开心。

莫昭昭叫了车，一开始司机见她带着狗还不乐意，她只能亮出警官证，小心翼翼遮住最底下的实习两个字，对方这才同意。

一进网吧门，果然又因为小乖被拦了下来，这次莫昭昭亮证熟练多了。一见她是警察，对方立刻变了脸，即兴演绎前倨后恭。

莫昭昭说了自己只是来找人，报了马雯雯进网吧的时间点，不出意外没有查到马雯雯的名字。这网吧经营很不正规，并不需要核对身份信息，只要报个身份证号就能上网。然而看到对应时间段那个名字时，莫昭昭顿时无语，马雯雯用的身份信息竟是她的。这人究竟是没朋友还是恨她啊？

找到马雯雯当时上网的那台机器，她迅速检查了一番，果然是消除了浏览痕迹，不过马雯雯在学校一直是个吊车尾，她消除的痕迹，莫昭昭三下五除二便恢复了。

刷出来的网页应该是马雯雯的私人账号，她似乎是将这个账号当做树洞一样的存在，各种心事都写在上面，而最后一次更新的是一封遗书。

看得出她死前的心情还是挣扎的，遗书颠来倒去写了很多东西，而正是这些一点一滴叠加在一起，当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的时候，她终于放弃挣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莫昭昭呆呆坐在电脑前，她怎么也没想到，在马雯雯的遗书里，自己竟算得上是造成她自杀的关键因素。

脑中蓦地炸开一道声音：“你就是个祸害，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

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苍白如纸，她双唇嗫喏，无意识地低喃：“不，我不是。”可脑中的声音却不肯放过她，渐渐不是一道，而是很多道，一声一声对她道：“你是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

眼前变得一片血红，她看见满地的鲜血，那样艳丽却撒发着浓浓的死气。

她浑身颤抖，明亮的双眸失去光彩，漆黑瞳仁黯淡成两口看不见底的深井。

4.渴望温暖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她才慢慢从梦魇中回转过来。小乖蹲在她脚边，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一见她恢复了神智，便激动地往她身上扑。

摸着小乖柔软的毛，她缓了缓神才注意到口袋中的手机坚持不懈地唱着“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刚按下接听键，唐子安焦急的声音便传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你怎么还没睡？”莫昭昭大脑还有些混沌，听见他的声音，本能地问道。

唐子安显然愣了一下，但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下：“你没回来，我怎么放心去睡？”

莫昭昭第一反应是已经十二点了，她家大神的身体不能熬夜，于是丢下一句，“那我马上回来。”便果断挂了电话，记下马雯雯主页的地址，急匆匆打了车往回赶。

下了出租车，莫昭昭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亮着灯的小楼，心头划过一股暖流，有家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真好啊……

唐子安一直守在门口，一听见汽车声便立刻拉开了门，与莫昭昭满怀憧憬和渴望的目光相对，他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她在渴望什么。

他看过莫昭昭的资料，她是在十四岁时被现在的养母收养的，十四岁之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而收养她的这位养母是著名的慈善家，名下收养了不少孩子，说是收养她，但充当的更像是个资助人的角色。她大概从不曾享受过家的温暖，所以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便能叫她满足。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使这般，她仍是努力长成了现在这温暖坚强的模样。

莫昭昭看见他，立时绽开一个微笑，快步向他走来：“大神，我找到马雯雯的遗书了，明日将遗书交给马家人，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好，我看看，你辛苦了。”唐子安看着她有点心疼，忍不住便想要对她好一点。

唐子安将那封遗书以及死者账号上过往的内容都看了一遍，马雯雯的形象在心中逐渐立体。

这是一个因为长期活在压抑和不甘之中，内心变得极其自卑脆弱，表现出来的性格便呈现出敏感易怒、无法相处等特征的女孩。

马雯雯出生在农村，家里条件不好，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和一个被宠坏了的弟弟。父母的眼中完全没有她，他们只会对她吆来喝去，指使她去做家务，不停在她耳边念叨让着弟弟照顾弟弟，她活得仿佛这个家里的保姆。如果不是她拼了命地念书，努力拿奖学金、并发誓工作后努力赚钱给弟弟买房娶媳妇，在她十六岁那年就会被家里嫁出去，换一笔丰厚彩礼。从原生家庭中，她不曾得到过哪怕一丝的爱。

填报大学志愿时，父母因着警校能够减免学费，便自作主张改了她的志愿。可她自卑内向，根本不是当警察的料，于是进了大学后连成绩好这个唯一的优势也丢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候，被她形容为“照进她黑夜里的一束光”的男生出现了，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像个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大英雄一样从天而降，解救她于危难之中。后来，他们便时常巧遇，不像其他人总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这个男生会对她笑得很温柔。

马雯雯原本没有过奢望，那样好的男生，她从未想过自己能配得上。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对自己笑一笑，这就足够支撑她活下去了。他是她的光，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竟记得她的生日，还送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也会在她难过的时候，送上安慰的话语。他表现的这么明显，虽然没有表白，马雯雯觉得这人应该也是喜欢她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然而，这份快乐很快被击得粉碎，她当成人生中唯一光芒那样喜欢着的男生竟托她给莫昭昭递情书。

马雯雯不敢相信，明明这人给了她恋爱的错觉，她不敢想象这人对自己好，可能只是为了接近莫昭昭。她宁可相信是莫昭昭勾引了对方。

一时间，她恨极了莫昭昭，在这么一位处处优秀的室友的对比下，她的废物、她的不堪像是被放大了。莫昭昭明明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老师赞赏她，同学喜爱她，她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抢走她唯一的希望？

心中压抑了三年的嫉妒情绪澎涌而出，所以那天她迁怒地对小乖下了手。可是，出手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发泄，心中却越发痛苦。

她心爱的男孩那么优秀，自然应该喜欢上优秀的女孩子，不是莫昭昭也会是张昭昭、李昭昭，总之不会是她。除了这个男孩，她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了，如今活着的唯一希望没了，她的世界重归黑暗，所以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唐子安轻轻叹了口气，马雯雯的人生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封遗书交给马家人，对你和你男朋友都会是个麻烦。”

“男朋友？”莫昭昭一脸茫然。

“你没有答应？”

莫昭昭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一脸无奈：“马雯雯根本没有给过我什么情书，我都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

唐子安神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看马雯雯遗书里写的那么恨莫昭昭，正常人都会以为莫昭昭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所以马雯雯才会大受刺激。搞半天莫昭昭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说句对死者不敬的话，也幸好她胆小怯懦只敢选择自杀，如果她偏激一点、疯狂一点，不是自杀而是杀了莫昭昭，那对莫昭昭来说可真是防不胜防，毕竟她们同一个宿舍，她要下手太容易了。

看着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的莫昭昭，唐子安无比庆幸却也更加坚定了不能就这么把遗书交出去的念头。他的小助手这么好，凭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警察要对真相负责，但更要保护无辜群众。死者为大，不代表生者的权益就要为死者让道。

“遗书先不急着交出去，明天你回学校去找找信上说的这个男生。”他是真的有些气，马雯雯还真是爱得深沉，男生的名字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莫昭昭的名字倒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写了一遍又一遍。存的不就是就算遗书曝光，倒霉的也只是莫昭昭，丝毫伤害不到她的爱人的龌龊心思吗！

莫昭昭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听唐子安话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位“光一样的男生”后，却从他口中听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