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蜀宫宴席 从珂敬瑭
成都蜀宫怡神亭内,舞姬曼妙,酒香四溢。
坐在主位的孟知祥正遥举酒杯向一个头发斑白的五旬男子和一个仪表整洁的男子说道:“虔钊,享天,远来辛苦,来,饮了此杯”,说罢还咳了两声。
此二人是张虔钊和孙汉韶,原来那日蜀军进入兴州、洋州没多久,张虔钊,孙汉韶就收到了孟知祥的诏书,孟知祥先是在诏书里勉励了二人一番,然后便宣召二人到成都。
张孙二人接到诏书,与前来接管兴州、洋州的蜀将交接完毕后便带着全家老小赶赴成都。
此时,殿中其余作陪的官员见孟知祥咳出声来,于是连忙劝孟知祥保重龙体。
孟知祥放下酒杯,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随后他叹道:“朕岁数大了,不比以前了。”说罢,孟知祥指着旁边一个眉目疏朗、面色白净、身着紫色圆领衫的少年说道:“仁赞,你代为父与两位爱卿饮上一杯。”
少年听了孟知祥的话便举起身前桌案上的杯子吃了一杯酒。这少年是孟知祥的三儿子孟仁赞,孟知祥登基时,便已被封为东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由于孟知祥前两个儿子早年夭折,所以孟仁赞是孟知祥现存最年长的儿子。
张孙二人见状,不敢慢待,连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孟知祥开了个头,接下来,蜀国的官员们便开始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孟知祥在怡神亭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乏了,便起身离开,自个儿歇息去了。
孟知祥走后,蜀国的官员们少了些拘束,放开了些。只见一个长相儒雅、留着髭须、穿着绯红官袍的四旬男子端着酒杯来到张虔钊、孙汉韶旁边说道:“二位大人,成都景色宜人,与这美酒一般,闲瑕时,不妨多加赏玩。”说罢便将杯中酒喝完。
坐在张孙二人旁边、与二人一道返回成都的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张业向二人介绍道:“二位将军,这位是礼部待郎、翰林学士李昊,李穹佐,他也是媚江阁主事之人,他的消息可比咱们要灵通啊!”
张孙二人初来乍到,自是愿意结交蜀中的官员,特别是当二人听到李昊是掌管情报的官员,更是起身干了一杯酒,然后就与李昊攀谈起来。
李昊回到座席后,又有几名大臣前来向张孙二人敬酒,其中有一个方脸长须、头发花白,年约六旬的男子显得要热情些,这人是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昭武军节度使李肇,李肇原先在唐国任陕虢马步军都指挥使时便与张孙二人相识,算是老熟人了。
怡神亭这场宴席直到二更时分才散去,张虔钊、孙汉韶也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被人连搀带背地送往成都城内已备好的宅院中。
……
洛阳城内,李从珂这几日有些烦闷。之前李从珂在岐州起兵时,曾许诺众将士,进入洛阳后,每人赏钱一百贯。可洛阳府库里的钱已被先前的西征大军掏空了,李从珂向三司使王玫询问皇宫库藏的情况,王玫回答说有一百多万贯的库藏,可派人一核实,只有三万两金钱,三万匹布帛,然而奖赏众将士的费用总共需要五十万贯。
李从珂派人搜集了库藏中的全部旧物以及各藩镇进贡的财物,甚至太后、太妃听闻此事后,将自己所用的器皿、服饰、发簪和耳饰都拿了出来,所得也不过二十万贯。
李从珂很担忧,他害怕凤翔的将士们闹将起来,无法收拾,于是他向大臣们询问该如何解决。
三司使王玫请求根据房屋再收税赋,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是自己居住,还是租赁居住,一律预交五个月的租金,通过聚敛洛阳的民财来补足赏钱。
李从珂同意了王玫的请求。可是,征税征集了好几天,洛阳的官员想尽了办法搜刮百姓的钱财,也不过只得到六万贯。对此,李从珂非常恼怒,他下令把欠税的人全部关进军巡使的监狱,日夜催逼,监狱都住满了,甚至有人因官吏们催逼过急而上吊、跳井。
而凤翔有些军士却整日带着骄纵的神情在洛阳街市上游荡,无所事事,有的还骚扰百姓。因此,洛阳百姓常常聚在一块儿口吐怨言,有的还责骂这些军士说:“你们为皇上作战,立下功劳的确不容易,但是你们却让我们遭受逼迫,被迫献出财物做你们的赏钱,你们还洋洋自得,难道你们就不愧对天地良心吗?”
洛阳城中的动态被武德司报予李从珂。对此,李从珂感到心烦意乱,他害怕兵将闹事,也害怕激起民变,毕竟他才登基没几日,亟需稳定政局。于是他召集大臣,向他们询问该如何处置。
可大臣们既怕得罪兵将,也怕被百姓戳脊梁骨,所以一个个三缄其口,沉默不言。
李从珂一阵恼火,他扫视一眼大臣们,然后便看向他的心腹谋臣说道:“李专美,你素有谋略,现在不为我谋划解决这件事,留着你那些谋略做什么!”
李专美见李从珂生了气,并点了自己的名,也就不便再继续保持沉默,于是他出列拱手说道:“陛下,臣的才干实在低劣,陛下是擢升重用得过分,然而军士们的赏钱不够,不是我的罪责。”说罢,李专美的话语一顿,接着继续说道:“可臣私底下也曾思虑过,朝廷自从长兴末年(公元933年)以来,总是赏赐士卒,军士们因此骄纵起来。接着又是为先帝营造陵墓,又是出兵打仗,府库中的储藏当然枯竭被用完了。即使有再多的财物,也终究是不能满足军士们的贪欲,所以陛下在国家危急之中才能拱手获得天下。说道社稷的存亡,并不是只依靠于厚赏,还应当明修法度,建立纪纲。如果陛下不革除以前的错误做法,我怕只会白白地使百姓穷困,社稷的存亡,恐怕还很难预料啊!如今朝廷的财力只剩这么多了,臣以为应当把现有的钱财平分给大家,陛下又何必一定要履行当初的诺言呢!”
李从珂认为李专美说的话很对,于是颁下诏命称:凡是在凤翔就归附的兵将,像杨思权、尹晖这样的军将,每人各赏赐马两匹、骆驼一匹、钱七十贯,而其余的军士则每人赏钱二十贯,至于那些在其它地方归附的军兵以及处于京城地区的禁军,则每人赏钱十贯。
可是,军中不乏贪得无厌之辈,他们拿到赏钱,仍然有所抱怨,觉得拿少了,于是有些人便编造歌谣说:“除掉菩萨,扶立生铁。”意思是说:李从厚的性格宽仁怯弱,而李从珂则过于刚强严苛,以此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李从珂懒得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在赏钱发下去后便下令:除了禁军,其余兵马立即各自返回驻地,不许在洛阳逗留。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这些兵马在京城生事。
......
却说那一日,李从厚离开皇宫后,一路北行,两天后到达卫州境内,李从厚一行人在一处驿站落了脚。这一日,李从厚与孔皇后吃过午饭正在驿站的客房里歇息,李从厚睡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一大波马蹄声,并且声音正在向驿站靠近。
李从厚身旁的孔皇后扯着李从厚的衣袖,一脸惊慌地唤道:“陛下……”
李从厚此时亦有些心惊,但是他犹自强作镇静地握着孔皇后的手说道:“梓童,不打紧……”
没有一会儿,弓箭库使沙守荣进来向李从厚禀报道:“陛下,是石驸马。”
“啊!是姐夫啊!”李从厚惊喜道。说罢,他让孔皇后留在房间里,照看好皇儿,然后就与沙守荣走了出去。
原来石敬瑭带着五百人马离开晋阳,一路南下,没成想在卫州的驿站碰见了李从厚。在驿站的厅房里,石敬瑭看着眼前面色苍白、有些憔悴的青年说道:“陛下为什么到了这里?”
李从厚说道:“姐夫,我怕被李从珂那反贼围在洛阳,所以离了京城,想去邺都召集勤王军队。”
石敬瑭大声道:“陛下糊涂啊!陛下在洛阳还能召集忠义之士抵抗叛军,一旦陛下离开洛阳,只怕没有几人愿意抵挡叛军了。况且,就算要出走,也要有将相、侍卫、府库、仪仗相随,这样才能体现天子的威严,令人遵从,可现在陛下什么都没有,只带着几十人马跟随自己,这又能做什么呢?”
李从厚一时无言,倒是他身后的沙守荣走上前来指责石敬瑭说:“你是先帝的爱婿,富贵的时候你来同享,如今圣上遇到忧患,你自然也应该体恤、扶持,可如今你却这样同圣上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圣上,你对得起先帝的栽培吗?”
石敬瑭瞟了沙守荣一眼,说道:“我与陛下说话,哪容得你来插嘴。”
沙守荣怒意上涌,抽出佩刀想要砍石敬瑭。可石敬瑭身旁还站着一个刘知远,刘知远见状,急忙抽出佩刀一个跨步就将石敬瑭护在身后,然后便于沙守荣搏斗起来。
厅房外还有石敬瑭的亲兵,他们听到打斗声就冲进房里。没有几个回合,沙守荣就被砍翻在地,没了声息。而李从厚的其余侍卫,在闻声赶来后,也因寡不敌众,不过片刻就被石敬瑭带来的人马拿下。
李从厚显然是被吓坏了,跌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望着石敬瑭,嗫嚅着嘴唇唤了声:“姐夫……”
石敬瑭说了一声:“陛下,去好生歇息吧!”便不再理会李从厚,接着他就安排了几名亲兵将李从厚带到旁边的客房,将李从厚一家人看管起来。
待亲兵将李从厚带走后,石敬瑭对一旁指挥着人手打扫房间的刘知远说道:“知远,你又救了我一次啊!”
“大人,这是属下份内之事。”刘知远抱拳道。
听见刘知远如此说,石敬瑭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说道:“知远,陛下已离了洛阳,咱们该如何计较啊?”
刘知远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对石敬瑭说道:“大人,咱们何不在此处歇息两天,到时看看洛阳那边的情况再做计较也不迟。”
石敬瑭点点头,听从了刘知远的话,接着他就下令五百人马在驿站休息两日。
两天后,之前晋阳派去洛阳打探消息的探子带来消息说李从珂手持太后懿旨已被百官迎入洛阳了。石敬瑭见局势已定,于是便不再停留,他让一队人马将李从厚一家子押送到与他有些交情的卫州刺史王弘贽处看管,然后又让探子将消息传回晋阳,接着便带着其余人马朝洛阳赶去。
等石晋塘到了洛阳,此时距离李从珂登基已经过去两天了。
贞观殿,石敬瑭匍匐在御案前,大礼参拜道:“陛下,臣来迟了,臣是想着带兵马前来相助,可河东路途遥远,却是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
靠坐在龙椅上的李从珂望着地上的石敬瑭,一时没有说话,早年他与石敬瑭都是因为勇武而事奉在先帝左右,但是二人一直在暗中竞争,相处得不是很和睦,可现在自己毕竟才登基,还需稳定人心,如果无故降罪于石敬瑭,那叫其他人怎么看自己。
因此,李从珂等石敬瑭跪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石郎平身吧!”待石敬瑭起身,他又继续说道:“朕将召集皇亲百官于十日后为先帝下葬。”
石敬瑭说道:“臣已经差人去通知公主了。”
李从珂点了点头,说道:“朕也许久没见永宁了,咱们这帮兄弟姐妹中,父皇最疼爱的便是永宁了。”
石敬瑭拱了拱手,继续道:“臣还有一事要报与陛下,臣在卫州碰见了从厚,他已经被臣送到王弘贽那里了。”
虽然听见石敬瑭抓住了李从厚,为自己去了一块心疾,可李从珂依然不信任石敬瑭,只是他口头上还是要有所表示的。李从珂想好后便开口道:“石郎辛苦了,你连日赶路,想必已是乏了,你便先回府里歇息几日,等过几日,咱们再好好叙叙旧,等会我让人送些衣具用品到你府里。”
“谢陛下。”石敬瑭拱手附身说完便转身离去。
石敬瑭走后,李从珂一个人在贞观殿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便让人唤来王弘贽的儿子、在宫中做殿前承旨的王銮,命他前往卫州解决掉李从厚。
王銮到了卫州与他老子王弘贽商量了一会儿,然后便在李从厚一家人日常的饮食中下了毒。李从厚一家人吃过有毒的饭菜后,没有片刻便毒发身亡,被王弘贽父子草草掩埋在卫州的山岭之中。
十天时间很快便到了,这一天,洛阳的皇亲百官尽皆缟素,李从珂念了一大篇歌功颂德的祭文后,便与皇亲百官将谥号为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庙号为明宗的先帝灵柩送往邙山的徽陵安葬,送葬队伍绵延五六里,忙活了一天,皇亲百官才在日落酉时返回洛阳城。
待安葬完先帝,石敬瑭便进宫向李从珂辞行,哪知李从珂却说石郎难得返回洛阳,让他在洛阳多休养一段时间。
石敬瑭心知这是猜忌自己啊!但是他又不敢坚持返回河东,因为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只会让李从珂更加猜忌自己,这样就更不会同意自己返回河东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知道就不来洛阳趟这趟混水了,石敬瑭有些黯然地离开了皇宫。
又过了两日,李从珂收到了孟知祥占领兴州、洋州的消息,由于兴洋二地距离洛阳路途遥远,而且先前的战事导致消息阻塞,所以李从珂现在才得到兴州、洋州的消息。
得知兴州、洋州等地已归蜀国,李从珂急忙召集大臣在中兴殿商议。
中兴殿,李从珂大骂张虔钊、孙汉韶吃里爬外,亏自己之前还下旨赦免二人讨伐凤翔的罪过,没想到二人居然献地降蜀了。
大臣们劝李从珂消消气,不值得为张孙二人动怒。
李从珂对大臣们说道:“孟知祥这老匹夫趁火打劫,朕想派兵收复兴州、洋州。”
李专美、韩昭裔等人劝道,陛下刚即位不久,应稳定朝局,不益妄动刀兵,兴洋二地以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冯道、刘昫等大臣也是纷纷出言赞同李专美等人的看法,这才让李从珂打消了出兵夺回兴州、洋州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