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啼序之花神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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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性命之忧 (一)

的确是接了二十招,但前十九招是雪清泠接的,最后一招是水天月接的。

这账该怎么算?

水天月的胸口一起一伏,每一次起伏都给他带来抽自心底的巨痛。毒发与重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有停滞的可能,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屠龙。

二人的目光相撞,一个透着无畏,一个透着冷厉,仿佛也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空气与时间似乎都同时凝固了。

须臾,终于听到了屠龙的冷哼。屠龙眼神一闪,说道:“好,水天月,我念你英雄,这个赌,算我输了。”

雪清泠含着眼泪,一直用袖口拭着水天月唇边的血。猛听此言,愕然地抬起了头。

屠龙身后的田虎,似乎也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宽慰之色。

“不过,我实言相告,我手里的雪麒麟,也只余四丸,这次用过,便剩三个月的用量,也就是说,你若眼下不死,也捱不过三个月去。你的命能不能保,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屠龙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扔到了水天月胸前,雪清泠从半空中伸手接过。

“至于这女子,我本也不想要你性命,不过是拿人交差而已。我今不杀你,但他日你遇到别人,想也绝不会轻易放了你。能不能活着,也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屠龙说完,手臂一背,扭身便走。

蓦地,雪清泠开口叫道:“等等。”

屠龙一顿,望向雪清泠。

雪清泠抬起眼睛,直直望着屠龙:“你到底对雪月山庄……做了什么?我爹爹妈妈……怎样了?”

屠龙哼了一声:“我屠龙绝不邀功,我宝珠山到的时候,灵霄楼、千叶阁他们也早就到了,只是大家谁也没看到雪凌风和任晓梅,只看到,一片火海。唉,可惜显赫十数年的雪月山庄,付之一炬啊。”

雪清泠浑身冰冷,表情木然,心中却如巨浪一样翻滚着惊骇。

“你们……奉谁的命?”

屠龙似乎很是惊诧,瞧了雪清泠一眼道:“你家雪月山庄负有十余载威名,可是近年北方陡然生出一个神月宫与你分庭抗礼,我不知道你们两家结下了什么梁子,总之,如今南方数派皆受神月宫的驱使,自然要做些事贡奉。我今天且放了你,可你也小心别着了别人的道。”

屠龙说完,恻然一笑,领着宝珠山的众人,扭身走去。

田虎犹豫了一下,到底跟着屠龙去了。然而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哎,那丫头,我水兄弟救你,你以何为报,不如嫁与我兄弟做个听话的媳妇的好。”

雪清泠抬眼看着他,目光却是呆呆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田虎摇摇头,到底叹息着走了。

雪清泠紧咬着嘴唇,没有让自己立时放出悲声。现下不是哀痛的时候,怀里的水天月已濒气竭,雪清泠眼下万分焦急的是水天月的命。

雪清泠打开瓷瓶,果然只倒出四粒药丸,她在手心留下一粒,把其余三粒又倒回瓷瓶,把瓷瓶置于怀中放好。

“水大哥,你看可是这药,先把这粒药丸服下吧。”水天月睁开双目,无力地笑了笑。雪清泠把药丸放在水天月的口边,示意水天月张口,水天月微一迟疑,到底张了口,含住了药丸,和着血水吞了下去。

雪清泠岂不知水天月迟疑的是什么,眼下能立时要水天月的命的,恐怕内伤更甚于奇毒吧。只是水天月还是吃下了那枚药丸,也许只是对雪清泠有个安慰。

雪清泠遽然想到需要立时找医生为水天月诊治内伤,可是凭雪清泠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水天月这七尺男儿负起,何况山谷幽深,道路遥远,即使能走,也要许久才可到达附近城镇。

正自惶急,却听辚辚车响,雪清泠抬首望去,见屠龙等人离去的方向,有人赶着一辆马车急速行来。山谷之中陡然出现一辆马车,让雪清泠不觉凛然。

马车停驻在不远处,一个黑衣人从车上跳下,走到了二人身畔。这黑衣人雪清泠认识,整个宝珠山,除了大寨主二寨主和这个被人称为三寨主的水天月,便数这人最熟了。上宝珠山是他背上来的,进牢宠里是他给负去的,现在,莫非他是来送行的?

没等雪清泠开言,黑衣人九儿便向水天月施了一礼,说道:“三寨主,二寨主让我给您送辆马车来。”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过来,“还有这止血的伤药。”

水天月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对九儿道:“回去替我谢谢二寨主,就说,下辈子我请他喝酒吃肉。”

九儿愣了一下,施礼道:“是,属下遵命。”

对于九儿的“遵命”,如果不是眼下水天月命在旦夕,雪清泠一定会笑出来。九儿言语不多,温恭守礼,却也着实可爱。日光之下,雪清泠才终于看到了暗夜里不曾看清的容貌,九儿其实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当下九儿帮着雪清泠把水天月抬上车,雪清泠在车内跪坐在水天月旁边,九儿坐车前驾车。雪清泠在车上给水天月喂服田虎送来的伤药,果然不再呕血。只是水天月昏昏沉沉,已陷入半昏迷。

车行出山谷,进入大道。九儿跳下车,对雪清泠道:“我已不便相送,姑娘自己驾车前行吧。”

雪清泠接过九儿递过来的鞭子,听了九儿简单教授的驾车之法后,遂自行驾车前行。这一路驾车,不敢太快,怕水天月的伤势受不了,又不敢太慢,怕耽搁诊治。一路担忧无比,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一处较大的镇子。

一进镇子,雪清泠抓着个行人就问:“这里最好的医生在哪?”

行人愣了一下,支吾着说:“东边一个,西边一个,你要找哪个?”

“哪个治内伤最好?”

“那……该是北城的吧。”

“到底有几个?”

雪清泠好不耐烦,语气便有了急躁,那人见雪清泠发怒,倒更是缠杂不清。雪清泠索性不问了。抬头见路边有个二层小楼,门楣上写着什么也没仔细瞧,只用目光瞬到了“客栈”二字就停了车,跳下来疾奔进去,进门大喊:“快点来人!”

客栈伙计迎上来还未开言,雪清泠便道:“快!抬人,住店,找医生!”

伙计刚一愣怔,便被雪清泠拽了出来,到了车边看见车内的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伙计撇撇嘴,向楼内招呼一声,又出来一个伙计,两个人把水天月抬着进了客栈。

待伙计们把水天月放在了床上,雪清泠说道:“你们去帮我请医生,要最好的医生。”伙计应声出去。雪清泠坐在床边,摸摸水天月的额头,水天月犹自昏昏沉沉,额上却是滚烫。雪清泠心内焦灼,却也无他法,想到自己小时发烧母亲的做法,便向伙计要了一铜盆清水,把手巾浸湿蒙在水天月额上降温,另拿帕子擦拭水天月身上的污渍和血迹。

不久,伙计领着医生来了。据伙计说,这医生是本镇的名医。医生五旬开外,颔下翘着一绺山羊胡子。进了屋便到水天月床前,诊过后,对雪清泠道:“病人病情极重,肋骨断了两根,又有严重内伤。我看……”

医生的目光闪了闪,语气有了片刻犹疑。雪清泠急道:“要怎样……”

“我是医生。”医生道,“只医生,不医死。这病人,我看……还是早些为他预备后事吧。”

医生话音一落,便听“当”一声,医生和伙计都是浑身一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雪清泠跨过撞翻了的脸盆,一伸手擒住了医生胸前的衣裳。

“不把他治好,我先给你预备后事!”雪月山庄大小姐的拗脾气一使出来,雪清泠便像只小蛮牛,一副不可理喻的暴躁模样。

医生挥舞着两只手,雪清泠也蓦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遂放开了手,瞪圆了两只眼睛望着医生。

医生道:“不是我不治他。他的肋骨我是能接好的,他的内伤也不是无药可治,只是……”

“只是什么?”雪清泠怒冲冲道。

“只是他体内有一股奇毒,我是无法替他解除的,如今他又受了极重内伤,伤了心脉,那毒已经侵入五脏六俯,已然无药可医。”

雪清泠面色惨白,她喃喃道:“我是不能让他死的,不论花多少钱,不管用多好的药,我一定要救活他……”

医生叹了一声,道:“姑娘既然一定要救他,那我权且试一试,能吊几日的命就算几日吧。”

“多谢……”雪清泠忍着泪说道。

医生走过去,掀开了水天月胸前的衣服。水天月的胸膛之上,赫然是一双手掌印,那是屠龙所赐的。医生伸臂过去,将断了的肋骨接好,又在胸口外敷了伤药。接着写了一张药方子,递给了雪清泠。

“姑娘,这药给他内服,但也不晓得有多大效果……呃……”

雪清泠望见医生言语支吾,遂道:“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言。”

“毒侵肺腑,大约需要三日的光景,如果他能挺过三日不死,便还能有些许日子可活,只是这三日……唉,姑娘,恕我直言,该预备什么还是早做预备的好,免得……”

“不要说了,”雪清泠一摆手,接过了药方子,看到医生尽心诊治,雪清泠早已没有了火气,现下心中只郁结着满满的忧伤,“他不会死的。”

医生摇了摇头,对雪清泠的固执也只叹息了一声。

雪清泠看到医生要走,伙计倒是稳如泰山般也不恭送,只直直瞧她。蓦然想到,在江湖吃饭是要银钱的,这请医生也是要付诊金的吧。遂从怀里摸索银两想付医生诊金,却突然怔住了。自己所有的银钱都扔在了唐铎的宅子里,现下身上竟是一文不名。雪清泠不觉额上冒了汗。

伙计见雪清泠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许久还掏不出一文钱来,登时气结。刚才还说“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用多好的药”呢,口气倒是不小,现下却一文诊金也掏不出,恐怕这店钱饭钱也是没有的。伙计撇着嘴,瞪着眼睛,瞧着雪清泠的手上下移动。

雪清泠从伙计的神情里揣摩出其所思所想,登时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她掏了半天,发现身上只一件可以算做值钱的东西,便是杨煦之给她的那枚玉佩。雪清泠别无他法,只好把那枚玉佩拽了出来,对伙计道:“这个,烦劳小哥送到当铺当得些银两回来。”

伙计接过玉佩,看出是个值钱物件,应了声便去了。这边雪清泠歉意地对医生道:“还劳您多等些时候。”

医生摆摆手:“算了,八成是医不活,这诊金我也不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