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烟随风
夜晚时分。
祯贾宫花园。
秋雨淅沥。
管夫人被高太后拒绝觐见之后，独自离开祯贾宫。
她绕过前面栏杆和台阶，拐弯儿向西沿着亮灯的走廊，双手胸前交叉，低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去。
她要思考拒绝的原因，她要检讨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从走廊瓦楞上淌下来的雨水，溅在路边的木槿树上，爬墙藤蔓上，地面杂草上，然后，又从草木的枝蔓上溅起来，打湿了她那鲜美艳丽的粉色蝴蝶裙。
这些她统统没有察觉。
她思考专注，深谋远虑。
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脑海里闪现。
高太后一定有大事了，并且这事一定跟我有关系！
假如跟我没有关系，那我每次来觐见，她都没有拒绝，为什么偏偏这次拒绝呢？
对，那一定是最近争论最激烈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莫非事关选配皇后的事情？
管夫人此时并不知道，高太后和郑夫人是姑侄关系。
在她心目中，无论是相貌、才艺，还是胆识、智慧，她都是当朝无可挑剔的皇后候选人，而不是之一。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越是慌张。
莫非这事要发黄了？
她立刻紧张起来，两眉悬起了马里亚纳大海沟。
大脑里出现了漫天空白。
她现在头晕得很厉害，似乎眼前一片汪洋。
“管夫人，你可让我急死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这是她的侍女袜子在找她。
快要走到走廊尽头，即将拐向北边走廊的时候，前面突然冒出一位女子来，并且叫她管夫人。
她本来心情不好，又头晕得厉害，经她这么一叫差点倒在地上。
这时她已经感觉到，躯体里那个胎生的无形灵魂，似乎冒着青烟随风而去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把灵魂叫回来，后面又发出了声音。
“你是谁？”
冷不丁有人突然在暗处问话。
这个人从暗处跳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头发完全竖起来了。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宫内打更的老余。
“吓死我了，快快离开。”
她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责怪的语气颤抖着说道。
老余提着灯笼没敢吭声，立刻从她身边略过。
这时袜子已经来到跟前。
“夫人，可把我找苦了。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找不到您，现在总算找到了。
我想，别的地方没有，就来后花园找您……”
原来这人是她的侍女袜子。
袜子尽管挽起了裤管，裤管上，鞋子上还是被雨水浇透了。
她尽管打了一把雨伞，一溜秀发上，还是一直往下滴着水滴。
听到袜子自报家门，她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嘴里长出了一口气，砰砰跳动的心房，也稍微安静了一些。
“你个臭袜子，可把我吓坏了。”
管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把袜子搂在怀里，就像搂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打颤的身体，总算平复下来。
“夫人，今晚下着小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吧？”
袜子关切主子的样子，溢于言表，语气亲切地对她说道。
她的双手不敢去搂管夫人，而是在她胸前轻轻地拍了拍。
她的手几乎是捂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她深切地感受到管夫人心房不听地颤抖着。
“外面这么凉，又下着雨，咱们回宫吧。”
见管夫人没有搭腔，袜子开始催促主子。
“袜子，你说说，你求见的主人，平时都那么喜欢你，突然有一天不见你了，这里面是不是一定有什么状况呀？”
管夫人因为思虑过多，一时间就忘了说话的对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和一个侍女说着心中的秘密。
袜子正在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忽见一人影，“蹭蹭蹭”地从她身边窜过，一直向北边奔去，消失在后花园深处。
紧接着传来了急促的追赶声和呐喊声。
“抓住他，抓住他……”
“快去前面堵住他，别让他跑出宫门。”
“快，快，快……”
……
随后追赶的人，一边叫着抓人，一边向远处追去。
“你们怎么在这儿？”
后面跟过来看抓捕的人，正是曹夫人和她的侍女。
曹夫人这时也来到了走廊拐弯处，她是看追捕的。
见管夫人和袜子也在，就有些吃惊地问道。
管夫人并没有急于回复曹夫人问话，仍然处于紧张状态。
曹夫人此时心里想，莫非这个贼人跟管夫人他们……
……此处省略若干字，若干思维。
管夫人：“……”
曹夫人：“……”
二位夫人就这样默默地停留了几秒钟。
“管夫人，看到那贼人从这边跑过去了吗？”
曹夫人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女裤衩。
袜子急于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她们两个仍然没有回复问话，反而是袜子又多问了一句。
曹夫人心里想，是啊，即便发生在我宫，那也是秘密，家丑不可外扬。
这丫头怎么会问这样的蠢话。
更令她不快的是，管夫人不回答问题，居然还让侍女多嘴多舌，打问起曹宫的事，欺人太甚。
“这是哪家不懂规矩的贱人，没听到刚才问话吗？”
曹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冲着管夫人厉声说道。
管夫人非常吃惊曹夫人的态度。
这到底是怎么啦？
今天高太后和曹夫人对自己的态度都这么怪怪的。
这倒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呢？
为了避免和曹夫人翻脸和难堪，管夫人拉起袜子转身就要离开。
“走，袜子，我们走。”
按说这么一走了之，倒也算是一个散场的办法。
可是，曹夫人瞪大眼睛怒吼道：“我看今天谁敢在这里撒野！你们还欠本宫一个交代呢？”
“散了，散了，散了。”
“算了，算了，算了。”
“贼人真狡猾，怎么一闪就找不见了呢？”
“也别说，不会出宫的。”
“说不定这个贼就是内人呢。”
……
曹夫人的狠话刚刚落下，追赶贼人的队伍回来了。
他们路过这里时，一边拥挤着走路，一边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管夫人和袜子趁机逃离了现场。
她们径直向本宫走去。
当曹夫人听到“这个贼说不定是内人呢”的时候，她不由得把心思转到了管夫人身上。
平日里祯祥帝最喜欢管夫人，她一定是怕我曹夫人抢了她的头份“夜宵”，或者有更大的野心。
对了，她就是那个有野心的人，很可能就是破坏我皇后梦的那个人。
她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把问题的全责推到了管夫人身上。
可是，她这样想着想着，追兵们都已经走散了。
这时她才发现，管夫人和袜子趁机早已不翼而飞。
想着本宫里面还敞开着大门，六神无主的曹夫人，尽管气愤难平，但是，她还是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榻下。
最近宫廷里推选皇后的事，一直众说纷纭。
她想，不能因为一时赌气，坏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影响了日后的大事。
因此，她只好隐忍而退，不再追究管夫人。但是，她已经在内心记下了这笔账。
其实，聪明的管夫人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忍一时，成就大业，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回到屋里的管夫人，开始从头捋起今天发生的怪事。
寻思着今晚在祯祥帝宠幸她的时候，应该从他那里，旁敲侧击，一探究竟。
圣上毕竟是事中人，他应该最清楚。
此时，她根本不知道，祯祥帝和高太后一起，为了收复南疆，正在研究战略部署，通宵达旦，没有休息。
她能够知道的，就是这个夜晚祯祥帝没有来宠幸她。
第二天醒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回顾昨夜里发生的一系列看似连环式的问题：
第一，一向待她不薄的高太后，在她求见的时候，为什么拒绝见她……
第二，曹夫人宫内招贼，居然对她颇有成见，究其原因，到底为什么……
第三，正常情况下，昨夜里祯祥帝应该宠幸她，他为什么一夜没来……
她这样思考着，推理着，演绎着，深感背后发凉。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的上空，让她倍感惊恐与失望。
管府瓦楞上，乌鸦扯着嗓子尖叫了几声，飞向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