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教的多途开拓与持续高涨
一 魏晋佛教的多途开拓
1.戒律传入与般若学初兴
三国(公元220~265)时期,魏地佛教接续东汉佛教发展,在三国中最为兴盛。传说魏明帝(公元227~239)曾建造大“浮屠”(佛塔)。陈思王曹植喜欢读佛经,并且创作“梵呗”(佛教的赞美歌),成为中国佛教音乐的创始者。魏地在佛经翻译方面的突出之处,是翻译出了戒律经典。
当时魏地虽然有佛教流行,但是僧众出家、斋供礼仪都没有印度的典籍依据。魏废帝嘉平二年(公元250),中天竺沙门昙柯迦罗游化洛阳,主张一切行为要遵守佛制,于是应请译出《僧祇戒心》一卷,又邀请当地梵僧举行受戒的羯磨来传戒。这是中国内地根据戒律受戒的开端,后代即以昙柯迦罗为中国律宗的始祖。正元(公元254~256)中,精通戒律的安息沙门昙谛到达洛阳,译出《昙无德(法藏部)羯磨》一卷。这个戒本是后来在中国佛教界最流行的《四分律》的部分内容。戒律的初传,适应了僧团整顿和规范内部纪律的需要。
从三国开始,般若学开始成为一门独立的佛教学问。这是佛教以纯理论形式进入中国思想界的标志。魏地的朱士行经常研究小品《般若》,并且在洛阳开讲。他在讲经过程中觉得,这部经典并不圆满,所以,他于甘露五年(公元260)西行求法,立志获得完备的《般若经》。他在于阗得到大品《般若》的梵文本,托弟子带回内地,自己逝世于当地。朱士行虽然没有越过葱岭,但被认为是中国佛教史上西行求法第一人。
吴地建业的般若学相对更发达一些,主要弘扬者是月氏人后裔支谦。他译出经典36部,48卷。重要的有属于般若系统的《大明度无极经》、《维摩诘经》等,在佛教界有重要影响。
吴地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是康僧会,传说他在建业利用佛舍利显神异,劝说孙权为其建造寺院,号“建初寺”,是为江南有佛寺之始。孙皓即位后,以凶残暴虐著称。康僧会以佛教的因果报应开导他,劝其信奉佛教。因此,佛教史籍把他的传教活动作为江南佛教的开端。康僧会译有《六度集经》等。
西晋(公元265~316)佛教的主要内容,仍然是以译经为主。西晋的译经者有12人,以竺法护最有成就。
2.东晋北方佛教
从东晋开始,佛教的发展呈现出南北的地域性。陷入十六国混战局面的北方,佛教在一些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中,受到最高统治者的信仰和支持,发展十分迅速。特别是在羯族建立的后赵、氐族的前秦、羌族的后秦、匈奴族的北凉等一些有影响的大国,统治集团根据不同的情况和需要,分别采取支持高僧传教、允许灵异辅政、资助译经、鼓励义学研究、建筑寺院、修造佛像等方法,促进了佛教在各民族中的普及和流行。他们不仅鼓励汉族信奉佛教,而且也不限制少数民族接受佛教。
在北方十六国中,影响最大的僧侣是佛图澄、道安和鸠摩罗什。
佛图澄(公元231~348)是西域人,主要运用神奇的方术和佛教善恶报应、慈悲、戒杀等教义从事传教。关于佛图澄的神异故事很多。例如,传说他用麻油混合胭脂涂抹在手掌上,就能从手掌上清楚地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而且就如同面对面观看一样。他能够通过念诵咒语来驱使鬼神。更能吸引人的是,他善于治病,甚至能把死去两天的人医活。凭借这些神异,他获得后赵统治者石勒、石虎的信任,经常参与军政机要。
由于佛图澄知名于朝野,所以各地慕名求学的人很多。在他身边,经常聚集着数百名弟子,前后门徒累计达万人之多。他的著名弟子有数十位,如道安、竺法雅、竺法和、竺法汰、竺法朗等,推动了佛教向南北各地的传播和流行。
由于有后赵朝廷和各州郡的资助,佛图澄的弘教传法活动很成功。短短几十年间,佛图澄和他的弟子们建立佛寺达893所。这是佛教传入中国以来的佛寺最高数字。
在传教过程中,佛图澄大力倡导佛教善恶报应、慈悲、戒杀等教义,并且以此规劝嗜杀成性的后赵统治者。当石虎问什么是“佛法”时,他回答“佛法不杀”。他曾对石虎说,作为一位帝王信奉佛教,主要体现在不做暴虐的事,不杀害无辜方面。尽管帝王不能做到绝对不杀生,但是如果杀害没有罪过的人,就是把全部财产都拿出来供养佛法,也是免不了遭受祸殃的。他还告诫石虎,只有多慈悲,少贪欲,才能福祚长远。佛图澄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和后赵统治者的信任,把传播佛教与促进社会稳定、发展生产、协调少数民族与汉族的关系紧密结合起来,这在中国佛教史上是很有影响的。
道安(公元312~395)俗姓卫,常山(今河北正定)扶柳人,12岁出家,后到赵郡邺(今河北临漳西南)师从佛图澄,学习大小乘经典和戒律。石虎死后,后赵发生内乱,道安到今天的山西、河北一带山区避难。由于北方社会动荡,又遭天灾,促使他带领数百名弟子南下东晋管辖的襄阳。在河南新野时,他曾对弟子们说,在僧团不能解决衣食等生活问题的情况下,不依靠统治者的支持,佛教事业就难以进行下去,即“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在中国佛教史上,这句话是流传很广的。东晋太元三年(公元378),前秦王苻坚攻占襄阳,道安被迎请长安。
道安重视佛教典籍翻译事业。在长安期间,他利用前秦的支持,组织来自印度和西域的僧人翻译佛经,使原来由民间分散进行的佛经翻译活动,带有了国家文化事业的色彩。在他主持下,译出佛经14部183卷。
道安重视佛教典籍和文献的整理,编著了《综理众经目录》。这是我国第一部佛经目录,为我国佛教目录学奠定了基础。
道安重视佛教制度建设。他根据《增一阿含经》上讲的,不管哪个种姓出身的人,一旦成为沙门,都称“释种子”的经文,倡导出家人不用俗姓,而以“释”为姓,这成为后世的定制。他参考戒律为僧团制定《僧尼规范》,对寺院修行生活的许多方面作出规定。这对后世僧团制度的建立有启示作用。
鸠摩罗什(公元344~423)祖籍印度,生于龟兹(今新疆库车),自幼出家,曾随母游历西域诸国。先学小乘,后学大乘,尤精大乘中观学说。后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姚兴出兵攻灭后凉,迎请当时在后凉的罗什到长安。从此开始,罗什在后秦政府的支持下,专门从事译经。他在译经过程中培养了大批学问僧,据说弟子达五百多人,听法者在两千人以上,其中知名者很多,对南北朝佛教学派的兴起有直接作用。在他的影响下,后秦首先创立了僧尼管理机构,设置僧正、悦众、僧录等僧官。
在东晋北方,佛教普及到各民族中,成为国家用以争取民众认同和支持的重要信仰。这对于增进南北各族人民的相互了解和联系,对于形成各族人民的共同心理,起到了比儒学还重要的作用。
3.六家七宗
东晋南方著名的佛教中心是庐山东林寺,由慧远主持。庐山慧远(公元334~416)俗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宁武)人,早年学习儒家经典,尤其喜欢《老子》和《庄子》。因为在太行恒山听道安讲《般若经》而与其弟慧持出家。曾随道安住襄阳,后遵从道安所命到庐山,建东林寺弘法传教。慧远虽长居山林,但与北方佛教界和东晋士大夫都保持着广泛联系。他的著作现存有38篇,其中关于因果报应、佛教礼制、佛教与王权的关系、净土信仰等方面的论述,都对后世有深远影响。
东晋时期,朝野曾展开出家僧人应该不应该礼敬帝王的论战,延续时间比较长。慧远认为,佛教的在家信徒,应该和普通民众一样,孝事父母,效忠帝王。这是体现佛教有助于“王化”和“治道”的方面。然而,出家的僧尼,则应该严格按照佛教的教义修行,在礼仪上应与世俗社会有所区别。慧远倡导西方净土信仰,曾经与僧俗一百余人在阿弥陀佛像前共同立誓,发愿死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所以,后世把他推为净土宗的远祖。
般若学在东晋佛学界进一步发展。由于学僧对《般若经》的思想有不同的理解,出现了所谓“六家七宗”(“家”和“宗”是“学说”的意思,不是“学派”或“宗派”的意思),即有关般若学的七种学说。学僧为了迎合思想界玄学盛行的形势,借助玄学本体论的思辨方式和概念,来理解和论证般若学的思想。可以说,“六家七宗”是玄学与般若学相结合的产物。
六家七宗的代表人物及名称分别是:道安的本无宗,竺法琛、竺法汰的本无异宗,支道林的即色宗,于法开的识含宗,道壹的幻化宗,支愍度等人的心无宗,于道邃的缘会宗。上述七宗中,本无和本无异可作一家,所以称六家。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本无、即色、心无三家。
本无宗认为,世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本体是空寂的,所以称此本体为“本无”。它所讲的“空”、“性空”、“本无”或“无”,属于同类概念,相当于《般若经》中讲的“法身”、“真如”。本无宗认为,“无在万化之先,空为众形之始”,与道家宇宙生成论的思路是相似的。所以,本无宗特别强调“本无”的“能生万物”的方面,具有把“无”绝对化的倾向。这与王弼、何晏为代表的玄学贵无派“以无为本”的本体论主张是相应的。
即色宗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色”)都是由因缘和合而产生的,所以没有自性,这就是“空”。也就是说,色本身就是空。这与郭象为代表的玄学自生独化论有相似之处。
心无宗认为,所谓“诸法皆空”,并不是指外在事物是空,而是讲心不执著于外在事物。这实际上是从精神修养方面理解般若“性空”理论,注重排除世俗世界的干扰。这与玄学中的崇有论思想有相似之处。
由于当时般若学的诸多论书还没有传译,佛学界对大乘中观派的思维模式和论证方法还不了解,所以受玄学的影响较深。后秦鸠摩罗什译出《中论》、《十二门论》等之后,其弟子僧肇著《肇论》,主要依据中观派的理论对般若学进行总结。《肇论》中有一篇《不真空论》,是用“不真空”来解说般若性空思想。僧肇认为,事物本身只是因缘和合产生的,没有真实的自性,这就是“不真”,也就是“空”。所谓“有”就是“假有”、“不真”;所谓“无”是没有“自性”,是“空”。但是,这个“空”并不是空无所有,而是与假有相联系的。所以,“不真”和“空”、与“有”和“无”的关系一样,是相统一的。从这个思路出发,他对本无宗、即色宗和心无宗三家进行了评论。他认为,三家在理论上或偏于“无”,或偏于“有”,而对于“无”和“有”的正确看法,应该是“不真空”,即把“性空”和“假有”结合起来考察,统一起来认识。
4.法显与西行求法
晋宋之际,出现了或为求法取经、或为观瞻圣迹而西行印度的高潮。在数以百计的西行者中,事迹最感人、影响最深远的是法显。
法显在长安看到律藏不完备,立志到印度寻找更完备的戒律典籍。弘始元年(公元399),他从长安出发,经过中亚进入北印度。他游历了将近30个国家,首尾经历了15年,从师子国(今斯里兰卡)搭乘商船经南洋群岛返回,于义熙八年(公元412)在山东牢山登陆。法显游历了中亚、南亚和东南亚的许多地方,范围之广,是前无古人的。
法显的求法之路,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去印度先经历了陆路的凶险。“西渡流沙(从敦煌西至鄯善之间的沙漠地带)”时,“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望人骨以标行路”。海路的遭遇更是惊心动魄:或受“黑暴雨”的袭击;或因为“粮食、水浆将尽,取海咸水作食”。除了忍耐肉体折磨,还要遭受精神蹂躏。当一夜暴风雨过后,船上的诸位婆罗门竟然认为,船上有位沙门(指法显),不吉利,所以才遭遇风暴。他们商议要把法显弃置在海中的荒岛上。最后经过原来的施主舍命保护,法显才免遭厄运。
与法显结伴从长安出发西行的有4人,在张掖等地相遇结伴同行的有6人,加上法显共计11人。其中6人先后中途折返,1人随胡僧到罽宾(今克什米尔),2人病死中途,1人留住中天竺不归,完成求法壮举的只有法显一人。
法显返国后,共参与翻译了《摩诃僧祗律》、《大般泥洹经》、《杂藏经》、《杂阿毗昙心》、《僧祗比丘戒本》、《方等泥洹经》等六部典籍。他撰写的《佛国记》,首次实录了自陆路游历印度,由斯里兰卡经南洋群岛航归的伟大旅程。此书至今仍是研究当时中亚、南亚和东南亚历史、文化和宗教的最重要的著作。后世众多的西行求法者,包括玄奘、义净等人,都把法显作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