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亲密关系里的冷暴力：“你不是用手打的我，你是用你的态度”
许伯常和刘淑芬
电影《无问西东》中许伯常和刘淑芬夫妇，是夫妻间冷暴力的典型案例。
许伯常家境贫寒，刘淑芬供他读完大学，这段婚姻的基础是爱情还是施恩与报恩，本身就值得讨论。我对你好到不顾自己，在道德上就有了优势，而出于感激便承诺一生，在情感上似乎就有了委屈。这种潜藏的危机，在许伯常想悔婚时恐怕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不再爱刘淑芬了，但刘淑芬不允许他不爱。于是，刘淑芬拿刀以死相逼迫使他跟自己结了婚，这时的刘淑芬其实就已经一败涂地了。“为什么别的都可以变，就这件事不能变！”许伯常的怨恨和刘淑芬的刀一样锋利，他开始用冷暴力的方式，报复这段不情愿的、被胁迫的婚姻。刘淑芬的悲哀在于，她靠付出、施恩、胁迫得来的婚姻，仍然继续用这个套路去维系——承包所有家务、把吃的留给许伯常，自己喝咸菜汤。她以为自己这样的付出会被珍惜，所以当她一边抱着大盆搓衣服，一边看着许伯常吃东西，她是有着一丝轻快和满意的：“哎，甭给我剩啊，全都吃干净了，天热饭放不住。”她觉得自己的付出与牺牲应该可以换回一些期待的温存，所以看到许伯常走出来的时候，刘淑芬的表情瞬间有些期待，她以为他会走向自己，谁知他走向了邻居，而且是去帮邻居。刘淑芬的失落瞬间转化为愤怒，她使劲儿地搓着衣服，她的自尊和仅存的希望被许伯常肆意地揉搓。
刘淑芬不理解，许伯常最恨的就是被刘淑芬的付出绑架。过度付出唤起的并不是温暖、爱和感恩，而是一个人的无能、内疚和愤怒。许伯常想通过划清界限来抵消这挥之不去的无能和内疚感，他不想用刘淑芬的杯子和饭碗，不仅是因为情感冷淡而嫌弃，更是想反抗捆绑，想宣布独立，想摆脱当初的供养。他就是想要用你是你、我是我，来摆脱那种亏欠感。因为有所亏欠，所以被绑架赔上半生，满满的愤怒、怨恨，哪里还想再跟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刘淑芬的期待没有错。一个妻子，渴望丈夫的温暖和回应有什么错呢？她跳井前望向的两个人一起拉手风琴的画面，不管那是当初他们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梦里希望可以实现的，都是多么美好。向往美好有什么错？但她的力气用错了地方。
许伯常再也不想被内疚感绑架，所以对刘淑芬的付出再也不做任何回应。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后，刘淑芬恼羞成怒，对许伯常或打或骂，成了外人眼中的悍妇；许伯常则默默忍受着妻子的家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让他的学生都要站出来为他说话。
刘淑芬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她遭受的是冷暴力。当许伯常再一次以冷暴力对待刘淑芬后，她冲着许伯常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这是怎样的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和绝望。刘淑芬并没想过要致王敏佳于死地，她只是有一腔的愤怒和委屈无处发泄。本来她是想跟许伯常沟通的，她坐立不安，她随便拉抽屉，她在床上使劲儿抻被子弄出响动，都只想要许伯常一个回应。但再次遭受冷暴力后，她愤怒了，她所有的恨都涌向了写信的王敏佳。在这段婚姻里，她看似强势，实则卑微。当看见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王敏佳时，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也是如此被打翻在地，没有尊严，被唾弃，再无翻身的可能。只不过打倒王敏佳的是拳头板凳，而打倒她的是冷漠无视。她的心彻底死了。
谈一次恋爱脱一层皮
晓黎是情场老手，但却总是遇到“渣男”，屡战屡败之后，她总结了一套渣男的恋爱套路：撩拨讨好肤浅敷衍、冷落拒绝巧言欺瞒、指责贬低花样甩锅。这些套路里隐藏着很多冷暴力，能伤人于无形，所以与具有这些行为特点的“渣男、渣女”谈一次恋爱得脱一层皮。
在恋爱关系中，擅长冷暴力的人往往具有以下几个行为特点：第一，时而热情时而冷漠，让恋人感觉其行为无法预期；第二，常常否认对方的真实感受，很难共情对方；第三，贬损对方，让对方怀疑自己，伤害对方的自尊；第四，用回避、示弱的方式来控制对方，激化对方的情绪。
由于具有操纵情感的需要和能力，因此在恋爱开始时，他们往往采取主动，甜言蜜语，各种撩拨。但因为他们自身情感缺乏深刻性，所以这些撩拨大多肤浅表面，吸引来的也往往是涉世未深或非常缺爱、给点儿雨露就发芽的女性。
而情感缺乏深刻体验的特点，会让他们在关系中呈现明显的不连续性，无法和人建立稳定而深刻的链接。他们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给人的感觉是他就好像时常要重新熟悉一些人，要重新在心里去拼凑他人的完整形象，但往往也是徒劳的，他很难描述一个完整的人，就像很难描述他自己一样。他感觉自己也是不连续的，有时似乎是这样的，有时又是那样的；他会突然对人很热情，或突然对人很冷漠。在自己对自己感觉良好时，可能会对别人也很好；对自己的感觉不够好时，忽然又感觉别人都带有敌意，保持距离才是上策。
这让恋人觉得他的行为很难预期，可能昨天还甜言蜜语，今天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就忽然一整天都不回一个微信。
由于内在的破碎和脆弱，他很害怕别人洞悉自己的内心世界，因此总是会用花言巧语来隔离真实的情感、避免真正的沟通。所以一些所谓“渣男渣女”并非有意为渣，他们往往在情感上有创伤，内心世界是非常孤独和脆弱的，这也会让一些具有拯救情结的人嗅到求救的味道而飞蛾扑火。
在一方有沟通需求的时候，另一方总以拒绝直接沟通的方式回应，或找各种借口来逃避，这时你会感觉非常不安，因为面对的是完全的未知。就好像身处无人空谷，呐喊却没有回音，可以想象那种慌张和焦虑。
当你终于打通电话，想知道为什么连续两天他都没有任何音信或为什么有人看到他和其他异性在一起时，他感觉到的是控制和情感压迫。他们之所以要成为情感的操控者，是因为非常恐惧被操控，这些情感压迫就好像要入侵他的私人空间，于是开始用各种借口敷衍：“这两天很忙”“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似乎你体验到的那种被忽视、被冷落、被背叛的感觉是不正常的。如果你继续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很有可能就会在瞬间被他从一个受伤的人转化成一个犯错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敏感，为什么就不信任我呢？”于是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开始认同对方的指责，甚至感到有些内疚，似乎打电话之前那个想好好要个说法的自己变成了胡搅蛮缠的人，而对方是一个无辜的、被你无端猜忌误会的受害者。
然而随着类似情况的不断累积，你变得越来越敏感，在关系中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你对他那些把自己伪装成无辜者的借口和套路已经非常熟悉，但你怎么也戳不破对方。对方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总是能巧妙地操控你的情绪，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滑入他有意或无意铺设的情感圈套。你越是急切，对方的网就收得越紧。如果此时他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往往会越加频繁使用冷暴力——贬损、忽略、冷落、控制：“你看你又胖又丑的，除了我谁要你啊？”“做爱时想换个姿势你都不配合，一点儿都不懂得情趣。”他戳中的往往是你自己也在意或为之羞耻的部分。
你的自尊被按在地上摩擦，终于受不了要反抗，你哭闹发脾气，而他非常平静不为所动，似乎有着良好的涵养和无愧于心的淡定，一边冷漠地看着你一边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贬低：“你看你总是闹，就会乱发脾气，话也不会好好说，你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多烦，我真是已经受够了。”他还会跟你们共同的朋友散播：“某某脾气特别不好，又任性又依赖，老是缠着人，我已经尽力了，觉得好累啊……”当你终于受不了提出分手，他就又会说道：“你们看，我对某某这么好，某某还是不知足，是某某先抛弃了我，我没什么对不起某某的地方……”于是，你成了这段关系走向终结的唯一责任人。
如果你能看清这个过程，就不会因失恋而痛苦，应该为终于摆脱这样的关系而庆祝。
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
在《情感冷暴力调查问卷》中，有一道题是“谁对你有过冷暴力”，有68%的人选择了伴侣，是所有选项中占比最高的。而“你对谁施加过冷暴力”一题中，选择“伴侣”的数字高达78%。同样是所有选项中占比最高的。
为什么冷暴力高发于伴侣之间呢？
因为我们就像需要空气一样需要亲密关系。人类是社会动物，我们对关系的需要是人类社会属性的核心部分，而亲密关系——父母、伴侣、子女、朋友，则是所有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种。伴侣关系无论是从彼此的了解程度、关心程度、依赖程度、信任程度、忠诚程度还是一致程度上，都与普通关系有着巨大差异。我们从伴侣那里获得了更多的支持，同时意味着，互相伤害同样有了相应的基础。例如：我是如此了解你，意味着我既了解你的优点，也了解你的缺点；关心让人感觉温暖，但也可能在关心的名义下过度控制对方的生活；依赖既是甜蜜又是负担，如果彼此依赖，也有可能成为彼此负担；信任度越高，出现不信任时摔得就越疼；有多忠诚，被背叛时受的伤就有多重；总是一致又了无生趣就像左手右手，总不一致又争吵不断、矛盾重重……
另外，“双人床上躺着至少六个人”。两个人在一起，彼此都带着各自原生家庭的影响。两个人的沟通，往往是两个家族留下来的各种沟通方式、情感模式的碰撞。亲密关系不像在校园或职场，同学或同事还有机会一起接受一些社会化的培训，告诉你作为一个学生或职员得体的言行，或者通过规章制度来规范言行。亲密关系中的两个人，主要是情感交流，如果没有经过刻意学习，使用的就都是从原生家庭里带来的情感交流模式。如果那个模式本身就不是什么好的范本，那么双方出现很多沟通障碍也就毫不意外了。假如双方或某一方的原生家庭中存在冷暴力现象，也就很容易传递到新的关系中。
也有学者从性别差异来理解亲密关系中的冲突，认为是性别的差异性造成了两性之间的冲突。但从我所做的问卷结果来看，在“你对他人施加过冷暴力吗”一题中，性别的差异性并不大；在“你曾遭受过冷暴力吗”一题中，男性选择“经常遭受”的概率高于女性。这和我们在生活中的观察也比较一致，无论男女都会使用冷暴力，也都可能遭受冷暴力。相对性别而言，个体性格特点的差异在是否使用冷暴力和更容易被冷暴力的问题上影响更大。
由于男性、女性应对方式的不同，很可能会造成冷暴力的进一步升级。例如，当双方冷战时，男性可能想静一静后再沟通，而此时的女性或许已经做着结束关系的打算了；或女性因无法忍耐冷暴力而发泄情绪的时候，会被男性理解为无理取闹，进一步升级两人之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