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洋背起行囊重新上路,她要独自一人去进行一次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她象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犹豫,不再迟疑,不再惧怕,不再焦虑满怀,她觉得她现在是两个人,是两个人的力量,她对这次约会充满了好奇、信心和幻想。在这种阳光般心情编织起来的梦幻的照耀下,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从前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敢爱敢恨的花季少女。
在开往沙漠的列车上,车轮在褐色的戈壁滩上飞快地奔跑着,夏洋的心也在飞速地奔跑着。她的心飞出车窗,在无边无际高低起伏的黑色沙地上驰骋,时而越过连绵不断的山脉,时而越过光芒四射的雪峰,没有方向,没有向导,她的心在茫茫的杳无人烟的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里急急地寻找另一颗心。一道金光吸引着她,她完全失去了自我,无力抵抗这金色的诱惑,她不由自主地循着那金光而去,她拼命地追赶着,追赶着。这道灿烂迷人的金光好像逗她玩似的,一会儿在天边,一会儿在峰巅,一会儿化作万丈光芒,绚丽多姿,奇异无比,象一幅铺展开来的壮丽辉煌的画卷,笼罩在整个苍穹。她的心被它深深地牵引,心甘情愿地毫无防备地被它俘获,她得到了,满足了,惬意地享受着这被包围被拥抱被爱抚的感觉。仿佛太阳、月亮、星星所有的光辉都集聚在她的身上,她感到温暖、热烈、疯狂,心在扑哧扑哧地燃烧。就连黑秃秃的戈壁、孤凄凄的山峰、冰冷冷的夜幕都被这热情、这壮美、这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感动了、融化了、惊呆了,一齐向她集聚过来,气势磅礴,排山倒海,如千军万马向她逼近,逼近,再逼近。
夏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美丽的霞光正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列车马上就要达到目的地了,她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窗口,生怕会错过下车的地点。沙漠行僧答应会来车站接她的,她急切的希望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看到他。她是那样地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以至于列车员的报站声她都没有听到。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专注,机会就离你越远。反倒是沙漠行僧,他立在站台上一动不动,心情镇定地扫视从窗口探出头来的人们。他毫不迟疑地从人群中认出了夏洋,令夏洋惊诧不已。直觉告诉夏洋,这个男人有着不可忽视的心智。即使英俊潇洒的外表也抑制不住她急着想要探索这个男人更为迷人的内心世界的强烈欲望。她如获至宝般静静地跟在沙漠行僧的后面,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高大却消瘦不堪的背影。她一时想不出怎样向他问好,她害怕一说话就被对方猜出她刚刚萌发的小小心思。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长长的过道之后,一直走到出口处,才彼此说了第一句话。
第一次踏上沙漠的大地,夏洋第一次感觉到脚下坚实的土地也可以如此柔软,就像棉絮一般,绵延无尽。这个坚毅的女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个顽固不化的严东,还有面前这个不肯服输的男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心中坚持着自己的一种信念,不管这种信念是合理还是不合理,是痛苦还是愉快,是目标还是没有尽头,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和力量坚持着。看着这柔和的、包容一切的、松散欢快的茫茫沙地,她原本坚如磐石的心也突然酸软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一种从未有过的希望从她心底升起。她一下觉得她周围的人全都跟着她变了模样,变得神秘莫测,多姿多彩,她有了一种重新认识他们的冲动和欲望。
大自然具有改变一切的力量,物质的,精神的,R体的,思想的。在这样宁静而广袤无比的大漠里,一行驼印、一棵小草、一口清泉、一只小虫、一顶遗落的小帽、……,都可以勾起你无尽的遐想,震撼你的心灵,在你的内心深处引发或多或少的改变。大自然的这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此刻正在夏洋的心底一点一点地累积。对冒然前来与沙漠行僧相会,她本来还有所担心有所畏惧。但是,这些担心这些畏惧突然在她走进沙漠的那一刻起,被大自然神秘的力量所融化所吞噬了。她从来没有体味过,人原来可以象现在这么轻松这么自在这么坦然地活着。从前那种总想征服人、总想出人头地、执拗不羁、不愿屈居人下的性格和思想也不自觉地隐藏了起来,消失了,不见了。她看着一步一步走在前面的沙漠行僧,募然心动,想冲向前去拥抱他,仿佛情不自禁地想去拥抱孤独凄然地矗立在沙漠中的一棵胡杨。沙漠行僧默默地走在前面,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她,甚至连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就像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好比这无际沙漠中形单影只的一株草或一朵花,顾影自怜,郁郁寡欢,只有无限包围着它们的沙粒,偶尔随风飘扬起来,落在它们的身上,才听到它们的嘤嘤细语。夏洋好几次抬起眼来偷偷地朝他望去,他宽阔的背影、不慌不忙的步伐、淡定自若的言语,一直向前,向前,向着沙漠深处走去。犹如一个看破红尘、舍弃一切、独自上路、一心求佛的僧人,他的那份执着,那份虔诚,那份誓不回头的笃定,应该不是一时的冲动,应该是早已决定了的。在观望的这一刹那,夏洋似乎一下明白了,他的这个网名所包含的全部意义。她以前还感到十分的好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悲观绝尘的名字。在她以前的生活中,她也不相信真有这样的男人。就在她刚才领悟这个意义之前,她一直还在想,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他,问问走在她前面的这个闷声不响的男人,他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古里古怪消极厌世的名字。可还没等她逮到机会问,她无意间一望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不过,有些东西明白了还真的不如不明白的好,她刚刚被美妙无比的自然的力量激起的欢呼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沙路本来就难走,况且她是第一次走沙路,加上这番突然变幻了的心情,她连腿都拔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