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洋来到大街上,黄昏的秋风卷扫着满街的落叶四处乱窜,尘土夹杂着垃圾腾空飞舞。夏洋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心还在三角洲公园的桂花丛中沉睡,她提快脚步,循着心的足迹,朝市民休闲公园走去。
夏洋走到公园的时候,天边只剩下一线微弱的亮光,月亮象残缺的圆饼斜挂在西边幽暗的天空。夏洋随便找了一条长凳,把背包往地上一扔,仰躺在凳子上闭目看天。这时,她的心带着桂花淡淡的余香从远处回来了,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与她的身体合二为一。这真是一种奇妙的重逢,就像灵魂脱离R体一段时间之后又突然回来进入R体一样,令人兴奋不已,生命重新开始充满活力。旅途的不愉快,回家的失望,内心的孤寂,这些复杂的感觉在她头脑里交织混合,在这样一个寂静凄冷的夜晚,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躁不安。她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却无济于事,呼吸与心跳在胸口联手兴风作浪,逼得她快要窒息。
不管怎么努力,夏洋都无法平息内心的混乱和焦虑。她一骨碌从长凳上爬起来,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手机是在她决定离家出走的那天关机的,直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开过机。她本想把自己与周围喧闹、无聊、熟悉、烦缠的环境暂时隔离开来,以便在一个陌生的场景中冷静地思考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和困扰着自己的一切。可是,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乱成一团。此时她最迫切需要的是找个人说说话,以缓释心头这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迷雾。
打给谁呢?她首先想到了自己大学时的同室好友查莉。查莉性格开朗、真诚可靠、善解人意,想当年同学的时候,她就是夏洋推心置腹的朋友,她们俩无话不说、隐秘互享。毕业后,夏洋继续攻读硕士学位,查莉去了广州,两人联系逐渐减少。她们分别已经八年,除了偶尔的几次长谈悟到的一些有关家庭和生活方面的信息,彼此并没有更多的了解。夏洋在手机上拨出了查莉的电话,她把手机举到耳边,凝神静气地听着另一头传来的接通音。不知怎的,电话才“当——当——”响了两下,她又猛地把电话摁断了。她还没想好跟查莉说些什么,说严东的精神抑郁吗?说最近的重重烦恼吗?说自己的孤独无助、冲动出走吗?如果查莉真的问起来,她又觉得无话可说,无从说起。她连声音甚至一丝呼吸都不愿意让查莉听到,查莉是个心智灵敏的人,只要夏洋一开口她准能立刻感觉到她的心思。这太可怕了,她怎能让查莉觉察到自己的焦灼忧虑呢?虽说以前,她心里藏不住一点秘密,一有烦心事就跟查莉去说,查莉对她的喜怒哀乐也是了如指掌。时隔八年,那份知心和真诚似乎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渐淡漠了,经历太多顾虑太多反而觉得难以启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同情吗?安慰吗?分忧吗?感叹吗?所有这些,难道别人真的能给得了吗?她不仅开始怀疑友情,也开始怀疑生活本身。她对自己重又提出那个曾经问了千百次的问题,人活着到底为什么?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为什么这么累?她越想越不明白,这团解不开的迷雾与心头那些累积着的烦恼相互渗透搅和,难解难分,愈积愈重。
夏洋把手机电话本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她转而想发火,想骂骂人,想解解恨。她突然想到了王勃,这个罪魁祸首,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要不是当时他推荐她去“背对世界”探险俱乐部,她怎么可能不顾一切,撇下严东,决然出走呢?又怎么可能跟松子认识,让他有可乘之机,发生一系列意料之外的事呢?现在想起来,不能否定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笑面虎暗藏多么阴险的心机。也许他对自己早已垂涎已久,他的目的明摆着就是要拆散她跟严东,他好乘虚而入,把她推入更加可怕的境地。她这样一想,她对王勃的恼与恨就像星星之火转瞬即成燎原之势,在她的身体各处熊熊燃烧,就连拨动按键的手指也显得急促而富有力量。她快速地拨通了王勃的手机,满腔的怒火已涌到了嘴边,只等喷口而出。
手机接通了,可却无人接听。夏洋接二连三地拨了又拨,对方始终无人应答。忍无可忍的夏洋把手机一摔,重新仰躺到长凳上,闭上双眼,以抑制心中不断膨胀的火气。瑟瑟的夜风带着秋霜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扑到她的身上,怒火渐渐地平息下来,她甚至感觉到了丝丝冷意刺入她的骨髓。刚才满身猛烈燃烧着的怒火快速地消退,整个身心开始变得异常地安静。就如一个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一番大打大闹之后突然安静下来一样,让人觉得前后判若两人,惊魂未定。
一般来说,人在清冷而幽静的环境下更善于思考。安静下来的夏洋发觉自己的思路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几分钟之前还在折磨着她的那些胡思乱想躲得无影无踪,内心显得坚定而明朗,好像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刚刚在心底作出了一个目标明确的重大决定。她从容不迫地从长凳上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背包,径直朝灯火阑珊的城市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