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连环计(2)
追诉于两日前……
待羽朵被夜真引走后,夫诸悄悄潜入守备府,打开那只乾坤袋,见里面有羽朵的紫衣罗裙以及那支冰晶叶发簪,夫诸从前没少帮羽朵数过发髻,故而曾经留下了些羽朵的青丝。她便利用这些东西,将自己变作羽朵的样貌,再将那只带着江映雪气味的乾坤袋变作江映雪的样子。
引来蓝尘后,夫诸施法自导自演了一出伤情戏码,让蓝尘知道,羽朵是爱江映雪的,离开虚眀山完全是因为蓝尘的蓄意破坏。
夫诸知道这样的手段,定不会轻易骗过蓝尘,他虽然心中会悸悸不宁,可稍加时日后,便会有起疑,说不定还会询问羽朵来查实。因此,夫诸要做一件,让蓝尘无法开口问羽朵,查实情况的事,彻底让蓝尘相信,他和羽朵早已无法回到当初。夫诸旋即连夜给江映雪去信,谎称道,羽朵对他倍加思念,近日消瘦不少,好像是病了。
江映雪接到这样的信笺,怎会不即刻动身赶来双叶江?
不但如此,夫诸还拿着那冰晶叶发簪,悄悄潜回虚眀山,带出了方诸上神收藏的混沌浊辉,她回到萍芜城后,在那支白玉发簪上做了些手脚,加了一束混沌浊辉在其内,虽对修为深厚者暂不至死,但短则令其神思倦怠,精神恍惚,逐而身体虚弱,甚至不能再言语。若是修为低下者,或是凡人,怕是一盏茶的时间即会昏迷不醒,不到半个时辰便能令其即刻毙命。
这些日子,那支发簪蓝尘不曾离身,已然初见功效。算算日子,便可进行下一步计划。
今日,夫诸故技重施,又将自己变作羽朵的样貌,她穿着羽朵的衣衫,还在发髻上藏了羽朵的一缕青丝。从前夫诸时常帮羽朵梳发髻,得到此物轻而易举。再加上蓝尘被封法力,根本无法识破她的变化之术,即便带着墨麒麟前来,依旧只能嗅到羽朵的气味。
而江映雪,本就重伤未愈,纵使方诸上神砚徒,疼爱怜惜,见他重伤至此还为情所困,拿出当年昊海天尊曾经赐予他的金光圣甲,让江映雪穿在身上,能助他抵御内伤,又见他要急急远行,方诸上神竟然亲自折损了千年修为,来替江映雪疗伤。即便如此,江映雪仍是摇摇晃晃地飞来了萍芜城,而他的伤,还是需要静养多年才可痊愈,所以此刻的江映雪,也无法识破夫诸的变化之术。
……
渐渐浸染在深蓝色下的萍芜城内,暮色与落日的余晖交织。
待袁内侍将方才‘羽朵’的话学了一遍后,蓝尘掌中拖着那支白玉发簪出神,不明羽朵的心思,究竟是怎得了?许是袁内侍想多了,羽朵并不是那个意思,毕竟蓝尘已经亲耳听到了她的真心之言,那里面早已没有了蓝尘的位置。
袁内侍眉头紧锁,焦急地原地踱步,按纳不住道:“我猜她刻意隐瞒身份,女扮男装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你也是心知肚明,老奴瞧着,你们该是之前就闹出了些误会,再让我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莽夫一搅合,更是要生出嫌隙来。你还杵在这里作甚?心里怎么想的,一股脑都与她说了去,将这些误会都解开,你们才能和好如初!”
蓝尘心中犹豫不决,袁内侍旋即拖拽着他朝城门方向走去,“方才老奴瞧见,她握着此簪,暗暗伤怀,想必你这几日甲胄不离身,带着此玉簪怕有所损坏,今日便将其留在房中,待她巴巴回来寻你,你却冷着脸也不关心,无端让此物成了她睹物思人所用,且越想越伤心,恨不得永远将你忘了。你怎得还不明白?姑娘家都是口是心非……”拊掌笑得一脸喟足,语重心长拖了蓝尘,又唠唠叨叨告知了些情况后,生生将蓝尘推了出去。
蓝尘知袁内侍是好意,可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去同羽朵将心里话说明呢?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墨麒麟寻到了气味,绕来蓝尘身后,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膝弯来示意。
蓝尘轻叹中苦涩地淡淡一笑,随着墨麒麟朝千嶂山内走去。
半晌之后,山峦叠谷中,乍现一抹奇异之景。顺着光源之处,继续前行,墨麒麟一路都能追踪到羽朵留下的气息,待它惊疑抬头间,眼前夫诸灵兽的模样一晃而过,令它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去那边。追探几步,竟然找不到夫诸的踪迹。
墨麒麟颓然垂头一叹,寻着地上的气味,同蓝尘继续朝深处而行,巧的是,羽朵留下的气息,同那光源处,居然是一个方向!
本该是漆黑的夜路,前方却熠熠明亮。巍峨层峦间,绒雪轻轻地飘落,山路两边的枝头上如冰花绽放,似是哪位仙者?用法力将周遭点亮出一片荧光世界。就连漆黑的苍穹,也呈现出淡云寒光,与下方的一片银白的纯洁天地,渐渐映入眼帘。脚下软绵绵的白雪踩着咯吱咯吱地响,让心情油然泛起茶香的甘醇,滤去浮躁,只余最初那份无暇的怦然瞬间,岁月静好,倾心驻足,风中你我……
蓝尘带着墨麒麟沿循了雪地上的痕迹,一路随后而来。
移步换景,跋涉半晌,顺着洁白雪地上留下的一排足印,牵引目光遥遥望去,眼前一片开阔。那方一片纯白的冰晶世界中,一对璧人的侧颜赫然醒目。轻纱紫衣的‘羽朵’,发髻上插了支夺目的冰晶叶发簪,款款深情地凝望着自己面前的江映雪。
一身白衣无暇的江映雪,仙姿飘逸赛过皎月,神态迷迷澄澄,虽静谧凝望身前之人,可一双冷峻的忧眸中玉软花柔。
他们交谈的细碎话音之音,悠悠袅袅,随着山风飘来。
“江映雪……我虽不愿见你,可却喜欢留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蓝尘,他是你心之所向。”
“看见那条江了吗?前几日,我离开城中,独自一人走来走去,心里很乱,乱到不知该想什么,可却发现,始终舍不得离开这里。”‘羽朵’指向远方,目光随即也远眺而去,淡声道:“江面上每天都映着千嶂山的雪景,若雪化了,我想,我就能毫无留恋地,洒脱离开此地。”
江映雪眉心一颤,目光环视周遭景致后,哑声轻唤,“羽儿……”,他听了如此展露心迹之言,眸中徐徐变得粼粼晶莹间顾盼凝辉,将‘羽朵’的背影落在眼中,将她那番话的深意,暖在心中。
“我欠蓝尘良多,他要我报恩,我该还。若他要我以身相许来报恩,我也会应下……”泪眸潺潺的紫衣‘羽朵’,铿锵哽咽着柔柔诉说后,满眼委屈地回身来望向江映雪,携了丝啜泣之音,“那日我身披嫁衣醉酒,本是要去寻你,怎奈天不遂人愿,我将蓝尘当做是你,同他三拜成了礼,既然天意弄人,羽儿无可奈何,可是……可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满满堆积着纯雪……”
少许哽咽后,又含泪来问:“映雪仙君,对此有何看法?……心如止水到毫无己见吗?”
江映雪面色微起波澜,有愕然,有惊异,有勃怒,有无奈,这些细微的神气,转瞬即逝,复呈于那张冷若冰霜的英容之下,却未能开口说得只言片语。
蓦然间!‘羽朵’一步步逼近江映雪身前,“若我如此做,你也不为之所动,那我便决定,永远不再看风雪飘落……”说罢,忽而双手托起江映雪的面颊,自己将面颊凑近,踮了脚尖,毫无半分迟疑地衔吻上江映雪冰凉的唇瓣。
江映雪霜打雷劈一般睁圆了眼眸,惊慌大乱!愣愣戳定在原地,被眼前‘羽朵’情深意重的亲吻,弄到手足无措,缓缓抬手双臂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可理智中还有清醒,双目一闭,便将她从自己面前推开。心中骇然惊疑,他认识的羽朵,绝不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不给江映雪出言探询的机会,‘羽朵’蜷缩了身体,蹲在雪地上掩面长恸,喃喃呜咽道:“我不过是想将心留给你,你却如此鄙夷嫌弃?终是心中介怀吗?呜呜呜呜……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救我,我那般呼唤你,你可心中有所动容?呜呜呜呜,当年我懵懂无知,蓝尘骗我多年,却从未帮我找过父母,不过是拘我在彩云谷给他做个玩伴……这些年,蓝尘虽待我极好,我心中感念,朝夕相伴十载,他早已成为我亲人一般的存在,我怎可能不思念家人……呜呜呜呜,感激和感情,我早已学会区分……好不容易,我不想回家了,想与自己心中所爱,执手相伴,蓝尘却说是为我好才送我回家,与你永不相见。我知你不顾及蓝尘的感受?可是,我生来是个石头心肠,从不用怜悯来囚捆自己。”
言毕,凌然起身,盛气泪眸咄咄直视着江映雪,忿忿哑声哭道:“你心中究竟如何选择?既然已经将我放下,又何苦前来偷偷探望?”
江映雪被她的话刺得生疼,噙了泪光拧眉,紧握着双拳不语。
“你素知我心意,却冷眼旁蓝尘轻薄与我。那些答应过,要与我双修的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终究,我与你而言,只是一时好奇的兴趣。”说话间,‘羽朵’含泪侧首,痴望雪地,柔弱间几分晦涩哽咽梗在心口,“想必你也并非真心于我,故而心中视如敝履……”
“并非如此,映雪的心中,爱着任何模样的羽儿,深爱不已……”江映雪终是难抵,声音沉沉坠地,字字清晰,吐露心扉。
话音刚落,‘羽朵’复扑上前去,与江映雪热烈相依,难分难舍地深深亲吻,而后似忘情般拥在一起。但见雪景中一件紫衫飘落,垂丝如柳,温情说道,“我只想与你双修,此后我同你身心永远交付,你可愿收下我的情意?我和蓝尘,只是拜了天地而已,并未有夫妻之实,我的……”
江映雪未让‘羽朵’将话说完,倾身含吻而来,将那最后两个“清白”二字,吞进自己口中,他不忍自己心爱的羽儿,这般折辱自身。
终是将一切压抑骤然释放后,换来这般剧烈地毫无理智,犹如藤蔓交缠生长一般,令自己沦陷。
云蒸混沌中执烛新郎,霞氲缤纷下彼此结同心,堪为红尘结缘,千里共婵娟……
指尖处钻心寒冰之气,骤然携了凛冽山风刺入蓝尘的心中,发丝纷飞一扬间,他缓缓轻闭了双目转过身去,将血泪囫囵吞咽,那份似多年呵护在心底中珍贵之物,被风化成一抔堙粉,留给自己来将心掩埋安葬,脚下沉重徐徐迈步离开后,只余眸中一片空洞洞的木然。
簌簌的落雪声,似是无限蔓延,即便此刻电闪雷鸣,也能生生将其吞没进苍白。
蓝尘只觉头痛欲裂,心口处放着那支白玉发簪的位置隐隐发热,让这颗在火中灼烤的心,更加疼到无力跳动。爱恨嗔痴从他心中一笑而过,留下一柄锋利的匕首,将他整颗柔软的心刨剜而出,献给双叶江面上,倒影着的千嶂山雪景。
翰墨入水,迅速消散开来,该是能稀释后变得浅淡。可若浓重地滴进这雪中,大团大团稠得化不开,冷漠倨傲间哀伤疏离。
耳边总是模糊听见她呼唤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唤着“蓝尘”二字,纵使念白不变,却踪迹难寻。蓦然回首追寻时,她口中却唤着另一个名字,江映雪,江映雪……江映雪……
如着周遭的影像一般轮番交替,挥之不去眼前的双叶江,江面上倒映着的千嶂山,山巅白雪皑皑,落进她眼中,化出一轮清晰的身影,如这景致同名。
……
城外几里处突然升起来浓浓的狼烟,紧接着城门方向旋即响起了预警的号角。
也许是讽刺,当血腥的气息逼近时,落雪霎时停止,阴霾的天空一角处异常的明媚,浓厚乌云的隙间中,点点金色阳光轻俏洒下道道的温煦,抒发着它冷眼静观的闲适之感。
报警而来的士兵,早已将自己嘹亮的嗓音,一声声传遍城中各处角落。
半晌之后,城内已经能清晰地听见马蹄声逼近城下。
大约半个时辰,城外的喊杀声渐起渐烈。
平素躲在乌云后那金色的阳光,宛如手中剑锋回鞘间寒芒闪过眉睫,留下一汪寒意瞥照秋水后,洒染钻进即将登场的夜幕。
一颗心已然痛到麻木失去知觉,如固化成毫无知觉的岩石,随意雕刻打磨,也感受不到肆虐地疼痛,蓝尘也不知自己是怎样从恍惚中醒来后,凌然披甲,领兵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