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逐风化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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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饮水思源

虚眀山内……

幽静深处,墨花随着白绢一泻落地,盈盈一水间划过道惹眼的红衣身影,待她呜咽着穿行而过后,便径直朝着后山海岸跑去。

每思令爱,一夜无眠。之前约定了相见,可怎得却如期未她到?金鲲便日日浮出海面,等在不远处,盼着眼中能出现,女儿的身影。今日她终于迟约而来,怎会哭得这般伤心?金鲲迅即游来岸边,等着羽朵从礁石上跳落在‘它’的背上。

总是甜甜微笑,无忧无虑的她,为何泪如雨下?是谁胆敢僭越忤逆?让这世间所有生灵,都必须敬畏到不容置疑的存在,为其落泪?

羽朵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默默地伏在金鲲的背上哭泣。金鲲载着她游到绝命苦海的深处,静静浮在海面上,感受着她面颊上流淌的泪水,一滴一滴洒在自己背上,静静陪伴了她两天一夜。

次日夜间,见羽朵哭得睡去了,金鲲回身望向岸边。

江映雪面色苍白,即便身体难支到双唇脱色,却在此地远远守了两日一夜。金鲲犹豫再三,才游回岸边,将羽朵交给江映雪带走,想他定细心照料伤怀痛苦的女儿。

待江映雪和夫诸将羽朵带走后,金鲲怒瞪彩云谷方向,能让羽朵伤心至此之人,除了彩云谷的蓝尘仙君,还能有谁?‘它’急速游去彩云谷的海岸边,暗中施法破除禁止后,便探查到了谷中的情况,却看见了让‘它’不能责备蓝尘半句的,一幕幕鲜红……

彩云谷中。

几日前,今泓上仙急匆匆地返回谷中,刚进路口处,便望见了那边小路石桌旁,朱衫和紫缘眉目传情,有说有笑。今泓虽是一口闷气憋着心口,但想了想后,无奈轻叹着走上前,说了句,“选个合适的良辰吉日,你们把婚事办了吧。”言毕,气呼呼地拂袖离去。

他本是将外界那些流言蜚语没有当真,可这几日接连变故,他回谷来询问真假,众人都是支支吾吾,回答地前言不搭后语,然,又迟迟不见蓝尘归来。怎会不让今泓心中大怒!

今日,聚集了谷中弟子,都留在大殿之中,等了一日一夜。

众人齐聚于此,等着那位如今本事了得的小师弟,看他究竟于何时归来?归来后,又会有何等辩说?

今泓上仙坐在谷中客厅内,一直垂眸专注瞧着手中茶盏,袅袅水汽徐徐升起,谷中众位师兄师姐齐聚于此,厅中气氛骇然,也不知今泓上仙一直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桌旁红泥小炉上煨着的一壶清茶,早已烧开了多时,此时茶水咕嘟嘟翻滚,撞击地壶盖哐哐乱响。青峰仙君瞧了一眼后,上前去将茶壶提起,折回来为今泓上仙续茶,可今泓手中的茶盏内,茶水还未抿喝一口。青峰只得将茶壶,重新放回小炉上。

秋辉上仙先是带着蓝尘一道前往九襄凌霄回话,众生殿上,天君闻傲不见蓝尘仙君辩解半句,故而以其放任自己的灵兽弑杀小仙,管教无法之过,叛其领冰火刑狱之罚,而后幽闭彩云谷百年。诸事毕后,秋辉上仙和乌慈仙君,连连保证,彩云谷必会日后对其严加管教,定不会再出纰漏。

此时的秋辉上仙没有要先服软的意思,所以依旧同今泓上仙在怄气,秋辉到了彩云谷门口后,他独自站在门外,让乌慈陪着蓝尘一起走了进去。

厅内众人见蓝尘迟迟归来,都刻意地对他使眼色提醒,告知他今泓上仙该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蓝尘双唇脱色,额角冷汗布满,虽是带着伤归来,却漫不经心地洒脱笑笑,快步上前来,懒洋洋一跪,嬉皮笑脸地抬手拜道:“师父,徒儿近日懒惰得紧,整日盔甲穿的身上不自在,所以溜去凡间风月之地,饮酒听曲了而已。被天宫发现,已然领罚。让师父和彩云谷颜面扫地,是徒儿的过错,还请师父息怒,若是还要罚,您可打轻点。”

话音刚落,苍衫、青峰、朱桦、紫缘、金玉,看着蓝尘身上的伤势,忙不迭地全都挡来蓝尘身前,齐齐恳求道:“小师弟知错了,还望师父开恩饶恕!”

今泓铁青着脸色抬眼一瞥,被蓝尘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心口当中一团怒火,随着起伏的胸腔不断深喘,厉叱道:“好好好!你如今好生了得!”话音方落,随即抬手施法,一团银色的光韵由大变小后,随即消失不见,房间内已然再无今泓和蓝尘是身影。

大师兄苍衫急呼了声:“不好!”便迅即飞身朝着彩云谷一处山坳而去,其余众人也即刻跟随。

今泓落地后,盘膝落座于山坳内的一块高高耸起的灰色岩石顶端,冷着一张脸,看了看蓝尘一副无所谓地样子,气得冷哼一声,挥修施法变成一方玄黑色的铁盒,便又即刻施法,将蓝尘丢了进去。

这片山坳光秃秃的全是灰色岩石,一眼望去毫无生机。那铁盒在蓝尘被丢进去后,迅速变大,成为了一间铁牢。

“砰!”的一声闷响,今泓上仙挥手将厚重的铁门封死,幽闭的空间内,只剩蓝尘一人。

四周黑铁如岩,有门无窗,幽暗深处的墙壁上,钉着四条手腕粗的玄铁链,蓝尘敛眸一扫,墙根处有斑斑血迹,淡然一笑后,便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那些铁链像是长了眼见般,迅速朝着蓝尘所在之处生长而来。

须臾之间,四条铁链呛啷的步伐已然爬到脚边,而后急速飞扣上了蓝尘的四肢,便迅即朝回拉紧一提,将他噌的悬掉于室内中央处。今泓的人形虚影一晃间出现于铁牢正中央,他手中一条赤红色的灵鞭,呲啦一声化出,狠狠地在地上空甩了一鞭后,便朝蓝尘身上抽去。

此鞭乃谷中戒令,以戮月丝编织而成,多年未使用过了,今日请出戒令鞭,每一鞭下去,其中的戮月之辉,便会刺灼在皮肉之上,任你修为如何,只要不施法命令戒鞭将戮月之辉取出,定会伤口难以愈合,血流不止。

一轮日月转过,待到如薄西山。

今泓看着满身鞭痕的蓝尘,眉宇凝汗,殷红尽染的衣衫已然瞧不出本色,他竟然受了如此多鞭后,还是一言不发,甚至挨打时,也没哼喊一声。

“天宫押你去所为何事?”今泓嘴角一沉,心中爱之深责之切,又怎会忍心继续责罚?沉吟片刻,闭眸深叹道:“你可知错了?”问完,见蓝尘垂眸不语,恨得闭眸再叹,喝斥道:“你真当自己擅离职守之事,无人知晓?若非大殿下七笙力保,一番说辞替你隐瞒,你今日何止是受一顿鞭刑?”

他看着蓝尘身上的伤口,扼腕长叹,施法收了灵鞭,却未解戒鞭之刑。忍了又忍,还是上前来好言督导:“为师怎不知道?何时将你教成这般孟浪狂妄的性子?想必虚眀山的江映雪,也是去替你受过的吧!蓝尘,为师不知你还要隐瞒到几时?你究竟为何如此行事?”

今泓上仙见蓝尘依旧是缄默,挥手撤去了铁链,将蓝尘放了下来,见他跪在了自己面前,索性将话挑明了……

从桃山城弑杀日夜游神开始,一件件思量串连,大怒将虚眀山提亲的夫诸等人赶走,甚至还荒诞到无缘无故,在桃山城为一名叫宁宁的男戏子,争风吃醋?将其掳走。而后又在寒湘城抢了侯公府的新娘子,之后疾疾去大泽仙境退婚,擅离职守不顾左翼天兵成为一盘散沙,此时的蓝尘,实则是去闯了圣域中的归墟冥海,夺取两名天兵的元神,那两位天兵是为救羽朵而死,日日朝夕相处,十载同一屋檐下,莫不是羽朵开口,让蓝尘去做那违背天规之事?

今泓眼中霍然焦灼,面色忽白忽黑,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亦是怒不可遏:“蓝尘……你堂堂仙君,竟然对一只灵兽动情吗?桩桩件件,荒唐无度,你还要再为她!做出何等匪夷所思之事?此番前往天宫领罪,难道不是为了擅离职守之事?你是在去为那妖孽顶罪!”

空旷的暗室内,四周墙壁上的烛火晃动,随着今泓上仙的怒吼之声,忽明忽暗了须臾,待回音散尽,期间安静得骇人。

蓝尘轻浅垂眸,平静开口回道:“徒儿所作所为,皆是自己一时冲动兴起,和旁人并未干系。梅十三和遥远两位友人与徒儿相交一场,无故丧命,却得不到昭雪,徒儿怎能坐视不理?”

“天道法度,只有轮回!何时轮到你来定夺?”今泓上仙怒吼辩叱后,愕然半晌,仰天嗤笑,无限辛酸道不尽,见蓝尘顾左言他,便又折回主题,“若是换在凡间,哪个主子,会对自己家养的猫狗之类,生出爱慕之心?六界奇闻,爱慕自己豢养的灵兽吗?你是想遗臭万年,被六界永世耻笑?此后,但凡提起你蓝尘仙君,四个字来,便会沦为六界笑谈!你还有何前途?仙界之内,还有何颜面现身?让彩云谷也跟着你,一起被六界耻笑?”

蓝尘依旧跪在地上,拱手一拜后,坦然直视,既不想狡辩,也不能承认,因为他都做不到!

铁牢外传来了大师兄苍衫的声音,他施法喊话道:“老九,你快些认错,这匠心铁狱,非同小可,需你全是鲜血将它注满,才可开启!可周围的铁岩,又会继续吸收血液,你可莫再犯傻了!”

随后又是师姐紫缘的声音:“小师弟,师父最是疼爱你,并不想要你性命,只是怕你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

朱桦师兄带着些哭腔,一边叩首一边恳求:“师父,师父,您饶了小师弟,他如今才活了多数年月?”

青峰师兄的话声音有些轻若,满面愁容来问:“师父,老九从小性子傲,您真的想舍弃自己最爱的徒儿吗?”

今泓的人形虚影凝重一叹,迈步而来,面上冷静到瞧不出任何情感,眸中好似化作了一片沧海无色,“杀了她,你亲自动手!”话音虽是平调如水,可内容却让人感觉掷地有声,凿凿肃然。

蓝尘骤然抬头,震惊到双眸大睁,定了片刻,徒转牵强的嬉笑之容,漫不经心言道:“师父说什么?徒儿已将羽朵赠与映雪仙君了,如今羽朵是他的,江映雪愿意当她是灵兽就是灵兽,愿意娶她为妻,也与徒儿无关。徒儿怎能去杀?这不是要同虚眀山闹翻吗?当时弱水军中众目睽睽,皆可作证。徒儿哪里还能管得了?再说了,徒儿回来的路上听说,那日将羽朵送给江映雪后,妖族攻入虚眀山,她已然不幸丧命。因此江映雪才会失去理智,闯去九襄凌霄闹事,他不是也被处罚了。师父该是也听说了吧!”

“你不是早就和江映雪闹翻了?从前彩云谷同虚眀山便没什么交情,如今连仅剩的几分薄面也撕破了,又何惧他虚眀山呢?”今泓黑着脸点了点头,“好!那妖孽不在虚眀山是吗?已然身故是吗?”言毕,不见蓝尘予以任何回应,今泓凝吸深叹后,终下决定,“那师父替你走一遭虚眀山,你不动手,为师替你动手,永除后患!”

“师父!”蓝尘失措惊呼,腾地起身揽于今泓身前,虽是极力掩饰,可面色已然骤变,顿了须臾,笑颜温声道:“师父,师父,徒儿已经解了和羽朵的灵兽血契,也答应了虚眀山的提亲,真的从来没将羽朵放在心上,只是当她是灵兽,一个玩伴而已。之前不答应,全身稚嫩心性,觉得被旁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如今早就释怀了,仙途漫漫,再收一只就好……您别怪罪与她!”

今泓上仙咬着牙,恨到闭眸深深一叹,随即化出的人形虚影便消失不见了。他怎可让这妖孽,毁了自己徒儿的仙路!铁牢外,耸岩端的今泓忽得睁开双眸,旋即目光凌然,挥袖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众徒儿,身形一闪,就要朝谷外飞去。

眼见师父杀心坚定,蓝尘也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师父!”后,嘭——的一声巨响,那座匠心铁牢被从里面炸裂开来,鲜血和黑色的铁岩碎块四溅而飞。

今泓上仙大惊,忙回头去望,见满身是血的蓝尘要从半空甩下,便飞得更疾更快。刚将他接住怀中,岂料眼前一道虚光晃过后,便钻进他的身体,随即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今泓抬手捂着胸口踉跄一晃,足下不稳险些跌下云头,身体逐而僵硬定住,惊愕凝视一瞧。

蓝尘眸中阑珊水晶碎,施法带着今泓落地后,跪在他面前拱手示礼道:“师父,徒儿不孝,趁您不查,封了您的灵脉,害您受伤,自愿领罚……只求您,不要去伤害羽朵,她是无辜的,她心中之人是江映雪,并非徒儿,之前全是徒儿的错,是我一厢情愿……”哽了须臾,“徒儿此时,已经幡然醒悟,释怀淡然了,就放过她吧。她并没有任何错,皆是我的执念,与她何故?”

谷中其他众人,也赶来了此地,见蓝尘竟然利用今泓上仙对他的信任,对师父出手偷袭,攻其命门要害,虽是下手留有分寸,然则,怎会让师父不恼?众位师兄师姐,皆是心中愕然不已。

今泓上仙嘴角鲜血溢出,含泪哑然失笑,“哈哈哈哈……居然依仗为师对你的信任,反手杀招?下一次为师要杀那妖孽,你是不是?会直接要了师父的命呢?为师奈何不了你了吗?哈哈哈哈……好呀,为师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儿,如此了得!哈哈哈哈……你还有何可否认?”

蓝尘闭眸深深凝吸后,侃然答道:“是,徒儿爱她……很爱……很爱,即便将这条命给她,也不怨无悔。可她不爱徒儿,与徒儿嫌隙已深,想必日后相见无期,也不会再原谅徒儿。”拱手深深三拜后,开诚布公道:“徒儿恳请师父息怒,不敢奢望师父原谅,只愿徒儿将前往凡间所做之事,莫要牵连到彩云谷,故而今日起,请师父将徒儿逐出师门!”

“蓝尘!”青峰惊呼一声,旋即说道:“休要意气用事!”

其他诸位师兄师姐,也上前来劝后,齐齐跪在今泓上仙面上,为蓝尘求情,恳请他原谅蓝尘,给他改过悔悟的机会。

蓝尘却拱手言道:“多谢诸位师兄师姐,蓝尘今日拜谢师父的教导之恩,待徒儿还报了父母的恩情,若有命归来,再报师恩!家父战场受伤,家母被圣都拘在皇宫为质,蓝尘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儿,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观?”

乌慈从来都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此时瞧过众人后,上前来开导蓝尘,“你那凡间的父母,不过与你是一世的情缘,且你们当年仅仅相处了五载,你何止于放不下?想必他们的寿元左不过也就剩下三年五载,你难道要为了这三年五载,赔上自己一世的仙路吗?”

蓝尘浅笑,极其坚定地再拜今泓,“徒儿不悔!还望师父成全!”

寂然良久之后,青峰上前来,施法封了蓝尘的灵脉,以谷中破云玉牌为信物,递于今泓面前,谏言道:“不若今日起,让小师弟前往凡间历练,只要此牌不破,便说明他在凡间并未自行冲开灵脉,即便插手相帮,也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那便不算干涉凡间之事。如此不但全了蓝尘的心愿,也算他的功德修行。只待百年后,他顿悟透彻,归来之时,还请师父,亲自再做定夺。”

众人接连开口,继续为蓝尘求情……

今泓失声一笑道:“归来?待他归来时,若他带着那妖孽的头颅归来,那为师便既往不咎,若他独自归来,那便永远,不用再回来了。若敢归来?为师定会诛了你一身修为,将你……”

“师父!师叔!”众人齐齐惊呼,旋即拱手跪拜……不断进言替蓝尘求情。

今泓见蓝尘沉默不语,便知其心中所想,于是轻叹又道:“为师怎会真的忍心,将你逐出师门?想必那妖孽此刻就在虚眀山中,还是为师替你永除后患吧!”

蓝尘迅即再拜,哑声嘶道:“师父!朵朵她什么错也没有,求您放过她,一切责罚徒儿愿一力承担,路是徒儿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徒儿此去,真的是为报父母恩情!若不了此心愿,即便往后几十万年的仙途,仍难以心安。”

“朵朵?哈……”今泓上仙气到双唇脱色,闭眸深深长叹,“蓝尘,你此去,必不会提着她的头颅,再折返彩云谷,又何谈还报为师的恩情?你替她顶了罪,再借此机会前往凡间,让为师除了你的仙籍,你便能放手去报父母恩情。你成全了那妖孽,报答了你这一世的双亲。那彩云谷呢?”一番仰天大笑后,落寞闭眸,挥挥手道:“罢了,你去吧!但愿那妖孽,不要让为师遇见她,否则?师父为了能让你重返师门,定会亲手,帮你除了这个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