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双手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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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鸽子和乌鸦

在双喜镇这样的地方忽然遇到杜斌这样的人朱洁颇有几分意外,他虽然是从这个山镇里走出去的,但他的身上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到这里土生土长的特色气息,与这样一处小山镇的底色太不相同。他清爽,文雅,礼貌中透着绅士修养习性,与这里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相同,以一句不算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像是鹤立鸡群的那种拔萃异类。

根据早先有看过的资料朱洁知道杜斌的基本情况,当年的省级文科状元,各家名校争破头抢的人才最后出人意料的选择了一所南方师范学校上本科,本来多少有些令人惋惜时又以全额奖学金保研至北京读研上汉语言文学教育,期间到国外交流过半年,后放弃了留外的条件返回国内。曾在南方知名企业金科公司工作两年,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大好,又于地年前放弃高薪职业开始至力于一个公益支教组织机构的无偿工作,今年初时申请回汾城下面的偏远山村里做支教了一期,上个月申请入职到汾城育英中学。

这个人虽年仅二十八九,但阅历丰富且颇有些传奇凛然的色彩。坚持在成为老师的道路上前行,并能放弃安逸与名利返回自己并不发达的故乡,不论是个人素质智商还是精神品德,这种行为都使朱洁在心目中不自觉地给了个颇高的评价定位。

朱洁坐在杜斌的车上回市区,本还在想着是否应该表明自己知道他是谁时,杜斌先开门见山地向朱洁表示谢意。杜斌以朱警官称呼朱洁,感谢她今天在菜市场对自己母亲杨素娥的维护,又说起杨素娥对她颇高的评价与形容。

“你怎么知道是我?”

“双喜镇是个小地方外来人很好辨认。况且,你这样的外人,更好认。”

“我这样?”

“年轻的女警员,气质,模样,作派都与众不同。”杜斌开着车不急不徐地应答,目光不经间撇过朱洁的手背时见她手上有划痕,就又出言提醒,说:“你前面的盒子里有碘酒棉和创可贴,建议处理一下。”

朱洁原本没有留意手上的划伤,甚至不记得是在哪儿划伤的,经由提醒才稍重视些。打开车前的盒子看到里面整齐地放着些日常用药,再看车内其他各种东西也都摆得方正整齐一丝不乱,就暗自印证心里早先的判断,这人有强迫症,凡事很有条理。

“晚上赶去城里,是有急事吗?”朱洁随口询问。

“去车站接个人。”

杜斌回复得简洁而明了,朱洁点点头自顾地处理好划伤,放回物品时又留意到车前摆着的几件陶艺公仔,便为了缓解尴尬而问起来。

“那些是一套盲盒组合吗,我倒是从来没见过的风格。”朱洁随手拿起放在车前类似公仔的东西。

那些公仔每个的模样乍一看都很可爱,大眼睛,圆脸,或坐或卧,或站或立,有的头上有鹿角,有的是猪耳,还有马鬃等,一共五只,但又与小动物公仔各有不同,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各种动物器官拼凑起来的一组异形搭配,看久了就有种说不出的吊诡。

“这个组合有名字吗?”朱洁又问。

“没有名字,一定要取个名字的话……我叫它们乐园。”

“有故事吗?盲盒都会有背景故事。”

“故事……大约是许多年之后,已经拥有自己文明与制度的外星系狼和鹿一起出行,却意外落进一个绵羊星球的冒险故事吧。”杜斌随口笑说着,看朱洁将用完的物品放回盒子关好后有一小条缝隙,就自己再伸手将其关严实,不留半点瑕疵缝隙。

“你们是有怀疑我母亲与案子有关系吧。”杜斌收回手,下一句话单刀直入得让朱洁都不由一愣,正翻看着公仔的动作下意识停住。

“倒也没有,都是正常的走访调查。”朱洁即是不想透露案情,也是觉得当着一个儿子的面谈及其母亲的社会关系颇有些尴尬,便笑了笑就想敷衍过去。

不过杜斌倒是又一次以温和式的直白地将话题打开,他保持着惯有的微笑,边直视前面的路开车,边说:“没关系,我能理解,毕竟我母亲嫁来这个镇是陈普叔保的媒,这些年过去陈普叔和我们家的关系一直走得近,我知道镇上有些邻居们会多想,还一直在说些闲话。”

既然杜斌自己不介意讨论这样的话题,朱洁也想要以更立体的角度了解案件,于是就放下手中的公仔,抛开顾虑向杜斌发出了一则认真的询问。

“那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听到此问,直视前方的杜斌侧头看向朱洁一眼,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自然不是。我母亲是远嫁来汾城在这里无亲无顾,陈普叔和我亲生父亲是相熟的交情,陈普叔对我们家多有照应帮衬。我父亲离世后陈普叔对我们家多点照应是他对我父亲有情义,看我母亲带着我生活辛苦就帮忙张罗我母亲再婚,只是希望说老友遗孀和孩子能过得好些,这是人与人之间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吧。

我母亲远嫁到汾城没有亲人,难得遇到有人对她照顾自然心存感激。陈普叔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平时一个人住着也没什么依靠,我母亲可能不懂知恩图报这样的大道理,但谁照顾自己一分,自己也力所能及的回敬一分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凡事能照顾到的就顺手帮忙照顾,偶尔多做点饭菜顾上他几口,有时候他打牌喝酒刷浑的时候也会指教几句,像是个后辈女儿一样。一切本来是件邻居之间相互照顾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就难听起来。其实,我母亲才是受害者。

其实,我倒希望你们警方能多做一些了解,多和我母亲聊聊,多做调查,弄清楚我母亲的人际关系和各种事情的实情。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舆论已经如此,调查彻底明白还能还我母亲一个清白。”

“案发当天,就是11月26日,杜老师在哪儿呢?”

“我在11月26日凌养老三点左右返回双喜镇,回家洗漱后稍作休息天就将亮了,因为提前约好当天到学校入职所以就准备去学校,载上家人出镇时便听说从坡上发生命案。”

“在此之前杜老师去哪儿了?”

“福源村。村校里有位老师病倒,托我去代课了一周,直到25日下课放学后我才离开,所以开车回到双喜镇时才比较匆忙直至夜深。”

“杜老师很心系福源村。”

“毕竟是故乡出生地,不管离开多久,都是一辈子不会改变的事情,力所能及的帮助那里的孩子我会很高兴。”

“杜老师这种高端人才去哪儿都能一展宏图,就这么回来当个初中老师,家人怎么看待呢。”

“人各有志,家人会明白。”顿了一顿,杜斌笑着反问说:“这算问案调查吗?”

“不算,最多算信息收集,杜老师是觉得不想多聊案件和家庭的事吗。”

“是我长年在外,近期才回到汾城,应该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不想让朱警官你失望。”

杜斌回答朱洁的话的同时将车缓缓靠路边停下,侧首将目光越过朱洁朝窗外看了一眼后解开安全带下车。朱洁侧头看过去,见到杜斌下车穿过灰暗的马路到达路边的一棵树下,弯腰将一只在树下扑腾的着的麻雀捡起。

朱洁也下车走近,借着杜斌的手见到那麻雀腿上有伤,旁边地上有一只翻倒的鸟巢,还有几枚碎在一侧的鸟卵。抬头望了望树枝再依据地面现场,朱洁推测应该是在孵蛋季的麻雀遇上野物去偷食鸟卵,麻雀与野物博击最后巢覆卵碎,自己还身负重伤坠地。

“一只小雀哪里斗得过野物攻击,这种时候弃卵保命才是对的。麻雀一年能至少产蛋三次,几个月后完全可以再重新来过的。”朱洁说到。

“可那是它的孩子,哪里能用生理数据来判断。”杜斌拿起鸟巢将麻雀放进去说到。

“那倒也是,为母则刚,人与禽兽倒都没什么区别。”

“走吧。”杜斌将受伤的鸟连巢带回车内暂放到一处固定位置,待朱洁上车坐定后继续开车前行。

沉默地行驶了一阵儿后,朱洁又拿起车前几只摆件中的一个,说:“那个狼和鹿的故事,给我讲讲吧,我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盲盒故事。”

“不会是个欢欢喜喜的好童话,你确定想听吗。”

“当然,还有一段路呢,有时间。”朱洁边把玩边说。

“还是算了吧。”

“据我所知杜老师是文科高材生,难道这是在专业上怯场了。”

闻言杜斌微笑,说:“朱警官,这是以激将法逼我临场发挥。”

“或者,杜老师更愿意同我聊聊陈普或案件相关的事。”

二选一的题目中杜斌知道朱洁的意图,在余下的路途中势必拗不过朱洁的坚持,所以杜斌在片刻之后出声开始讲述一则故事。

“未来星际几百万年后,狼和鹿都发展出高等知识文明,它们拥有自己的殖民星球,互通有无,和平共处。一只狼和一只鹿通过星际匿名网络认识,相谈甚欢很多年,于是在成年获得星际证件后相约在一个只有丘陵和沙漠的星球汇合,自此结伴一起星际旅行。旅行开始后不久他们的飞船在跃迁中出了事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待在某个冰天雪地的羊圈内,经过勘查知道是降落在一个未开发文明的原始羊类星球上。”

狼立即查看这个星球的历史,就知道狼在这个星球是一种凶恶种族的存在,如果羊知道自己是狼,那么一定会害怕,自己只有一个,羊群如果统一团结起来群起而攻之的话,即便自己是狼也经受不住那么多羊的攻击。所以,狼决定隐藏自己,绝不敢让羊知道自己是狼。

鹿也查看了历史,它一点都不害怕,并且还很庆幸自己降落在这个星球的这个时间点。在自己的星球上它只是最普通的一只平民鹿,可是在这个原始星球上鹿是高贵与优雅的,被羊类当作守护神,羊群认为鹿是能与神灵对话的神兽,拥有神性,是被高奉起来的半神,鹿的出现堪比神迹显灵。

有狼的基因里有杀戮天性,无法在面对凶险时控制行为,但他必须克制隐藏。在鹿的基因里有温顺被屠戮的天赋,无法做出伤害其他特种的举措,也必须隐藏。两只动物商议过后,确定在这个原始未开发星球上开始落脚后的生存,先生存下来再考虑之后的生活。

“然后呢。”

“你到了,下次有机会再讲。”

天黑时分,杜斌载着朱洁停到市公安刑侦支队所在地区附近的路口,朱洁对没讲完的故事还意犹未尽,但因为目的地已到就只得下车向杜斌道谢,杜斌客气地在车内表示举手之劳。

“希望你们能尽量调查出真相,也能还我母亲一个清白。所以,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可以联系我。”说话间,杜斌取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递给朱洁。

“好的,谢谢。”朱洁觉得杜斌这个人不错,即便不是与案件相关的事情,能在一个新地方多认识这样一个人也不是件坏事就接下纸条。

“看你很喜欢这些,挑一个吧。”杜斌又指向车前的那一排公仔说到。

“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小东西,没有大价值。”杜斌微笑。

“那就那个吧。”朱洁指向那只带有鹿角的大眼公仔,可这公仔下半身又有着像鱼一样的身体,马一样的腿脚,可爱中透着一种奇怪的美感。

杜斌将公仔拿过交给朱洁后摇上车窗驱离,朱洁在路边望着车子消失在视线,低头转动手里的公仔后也不多耽搁,带着监控盘返回队里采调。走出几步后朱洁缓缓停下步子,某种奇怪的直觉让她心生异样,于是就扭头朝身后环视,但除了空荡荡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真是最近太精神崩了吧,朱洁这样想着。想到这案子估计要让所有人加班,就掏出手机联系队里其他人,一边询问要不要带夜宵回去一边穿过了幽暗街道。身侧一辆大货车带着重顿位车辆特有的刺耳声驰过,她朝路边避了一避以免弄脏自己的鞋子,依稀看到后方路口处有人影一闪而过,但又不确定,就没太在意地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作别朱洁的杜斌驱车绕过正在开施建设的汾城高铁东站工地前往旧火车站,最终在火车站广场边将车停定,他抬腕看表后望着霓虹灯光下往来如水的人潮等待。

稍等了半分钟不到,就人扣响杜斌的车窗询问需不需要住宿与吃饭,杜斌脸色冷清地依旧望着火车站三个大字,不理会,不应答,任由人来人去他岿然不动地沉默着。偶有一个执着的人试图去拉他的车门,杜斌的目光侧视过去,那人便被里面的情绪所震慑住再不敢施力,收回手后退着赶紧走开。

等了一阵儿后,直到一个穿着鲜艳撞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儿出现在出站人潮中,他推开车门下车,不自觉地浮现出温和微笑,但随后又似是想到什么而收起笑意脸色沉静下去,只站在那里等待对方发现自己。那女孩似是一团凭空出现在乌云里的彩虹,在大多选择穿灰黑色的人群间一经出现便有着格格不入地鲜活明艳,正是杜斌的前女友安娜。

“还以为你真不会来接我呢,就知道你舍不得真丢下我不管。”安娜看到杜斌就直接丢下自己粉色的行李箱不管,张臂就跑过来拥抱他,垫起脚尖将下巴抵上他的肩,仰头笑眯起一双大眼睛。

杜斌并没有回拥安娜,反而是有些无奈,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清醒警觉地地看着身后的行李箱。那行李箱已经引起旁边路人的注意,在一双手试图顺手提起拿走之前,杜斌将安娜从自己身上推下,走过几步先提起那行李箱,让那个想顺手牵羊的路人自觉低头走开。

“去酒店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我才来,你说什么呢。”安娜当即拒绝。

杜斌面有难色而不语,安娜当即就委屈起来,说:“杜斌,分手的事我没同意,不算数。”

“安娜,我们不合适,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合适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不论我舅舅向你说了什么话刺到你,我代替他们向你道歉,我告诉过他我只喜欢你,不论他怎么阻止我们的感情,我都只喜欢你。”

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谈论感情纠葛显然不是个好选择,安娜也非一两句话能说通,如果非要议论个对错结果这就场漫长的口舌之争。加上杜斌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虽然与安娜已经分开但她在杜斌心目中从不是招人厌的女孩儿,看她从南方赶来一脸风尘仆仆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不忍心让她多受苦,就暂时不再多与争议。

“好了,先去酒店吧,这里冷。”杜斌放软语气。

杜斌开车门将行李放进去后本想让安娜坐在后排,但安娜却不请自便地坐上副驾,笑眯眯地主顾系好安全带问杜斌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仿佛此行是来旅游的。

城市另一边,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还灯火通明,各科室几乎全员加班。副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通电话已经打了许久才结束,挂断后还握着电话沉思了片刻,走出来叫骆宾的名字。朱洁则赶紧抬头回答骆宾去了福源村里,晚上不回来,副队就点点头应下,拿上外套自己走出去外面。

朱洁好奇地凑到前辈老刘旁边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副队脸色那么严肃。

老刘是个复古怀旧的人,即便是如今电子信息无比发达的今天,他还是保持着每日买一份纸质报告的习惯,翻着报纸之余抬头瞥了一眼接话,说:“还能有啥,局长在上头施压呗,让赶紧在春节前破案消除舆论非议,别到时候年都过不好。”

“是呀,你现在随便上网看看,这案子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些个公众号自媒体清水儿的标题党,本来也不是重大刑事案件,现在迫于舆论压力省里都有大领导亲自过问了。喏,你看看这些自媒体,不去写灵异小说都可惜了。”旁边的大元滑过椅子将平板递到朱洁面前。

朱洁拿起平板电脑划看,见到一个公众号以灵异角度对陈普安进行的分析,从陈普的出生年月时间到结合其生辰八字,再到今年的运气与生肖,最后汇总其死亡时所躺的方位与与角度,以及颈部被扎破动脉的利器手法等综合梳理下来的结论居然是有一个异术人士是要以陈普作献祭,举行某种玄学仪式之类的理论,还称推算出陈普其实早就阳岁已尽,活着的人是盗别人阳寿替身互换灵魂身体之类的讲得玄乎其玄。而这篇公众号下面引发的评论更是一连串的反应的捕风捉影,仿佛这事就是真的。

通篇扫阅完后朱洁也不由在心里暗自感叹,如果不是正在亲身参与处理这起案件,知道这起事件并非虚构,她都要险些把这当作一篇文学创作来看,给撰写者点一个赞。

“这篇灵异分析的转载量已经过百万,导致现在这个案子最主流的舆论话题就是灵异方向,你说扯不扯,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些。更扯的是咱们局里的社交平台号今天发了一篇声明,本来想要让舆论停歇一点,请公众相信科学,可没曾想那下面的评论还清一色说我们欲盖弥彰。有时候呀,我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大元滑动椅子回到桌边,边继续整理资料边啧啧摇头。

“奇怪了,陈普的出生年月日时间,出生地等等,这些东西我们调取户籍资料才知道的,这个写公众号的人居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你们不觉得他太高效了点吗?”

“找人打听了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年头信息太发达也不尽是什么好事。”

“可再发达,这个时间也太早了。收集信息再编出这样一篇近万字的公众号文章至少需要一天,如果是一个团队作业也至少要半天吧。按这个时效推算,它最先发出来的时间居然比我和骆宾调户籍获取的资料还要早。”

朱洁盯着公众号上的时间表达疑惑,旁边的大元在听了一阵儿察觉到不对,侧头过来看要过平板电脑看时间,刚要说话却发现显示“你查看的内容已不在”,再刷新也都消失。

“是队里联系这个公众号的公司让他们删的。”老刘在旁边接话,然后又再说:“你刚说的这个事早先骆宾在出去前就有安排沟通过,他联系APP那边查公众号的后台是由一个公司运营,叫他山之时网络科技,联系那边公司想找撰稿的人。可那边公司在异地,不太乐意配合,就走流程请当地系统的同志帮忙协调沟通。看这文章终于删掉,应该就是当地系统的同志帮忙到位了,写稿人的信息应该也会很快拿到。我估计还是户籍所在地有人透漏提供的消息,否则不会那么迅速和准确,毕竟死者又不是什么名人,谁没事儿提前把他的底细摸那么清楚。”

“唉?这么说,师兄去福源村也是顺便找这个给公众号泄露信息的人去了的意思吗。”

“嗯,是呀,你想得到的他早想到了,所以才亲自去一趟。”

“原来如此。”朱洁点点头的同时有点小失望,还以为自己发现了重大线索,没想到早就被别人已经发现。同时又有些恍然大悟,早先自己还想着骆宾亲自大老远跑福源村去调赵普从前的户籍信息有些过于麻烦,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太大意,他这一趟过去是有多重目的。

放下关于公众号的事情朱洁翻出杨素娥的相关资料来看,通过走访摸查从镇民邻口中梳理出来的关系脉络里,杨素娥被所有人指认是死者陈普最往来密切的人。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在或多或少的指出杨素娥在私生活这一方面非常自由,并非一个有着严格婚姻关系的妇人,在多年来与许多男性都有着模糊暧昧的往来,对其持有贬义态度。综合所有人的问询说法,朱洁总结其中有三人是提及最多的男性。

第一位是菜农杨汉,约在几年前曾与杨素娥一起承包郊区的土地种菜,还招过镇上的妇女去做短工,这种合作关系维持了三年左右,杨汉主要负责耕种管理,杨素娥负责运输及销售,直到隔壁村里建起大棚蔬菜基地后他们的生意没办法再营利,这份合作关系就逐渐中止。

第二位是饲养厂老板陈功德,其拥有一个自己的饲养厂,除了做远途售卖之外也会对本地的菜市场和超市做供销售,杨素娥是其中之一的肉类销售方。据镇民讲述,两人时常一起在镇外水库附近出现,杨素娥从陈功德手里以远低于其它进货方的价格提货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好在杨素娥每天的进货量并不大,价格也与其他地方的售价基本持平,只有在她想要收摊时会降低些价格,销售得比别人快一些而已,并不会引起市场不平衡,所以对外人并无过多影响。

第三位是就是死者陈普,他与杨素娥第一任丈夫杜建立是汾城福源村的同乡,杜建立意外残疾的同年陈普迁搬到双喜镇落户安家。杜建立死亡后陈普替杨素娥保媒二嫁,在其第二次婚姻离婚后又第三次替她保媒新的对象,即现任丈夫。

这些都是镇民们给出的说法,朱洁也曾经就按着私生活关系开放这个思路来考量杨素娥的社会关系轨迹,思考陈普被谋杀的动机是情感纠纷。可是今天在路上听到杜斌作为杨素娥儿子的一番话,她又不禁在思考另一个角度的可能性,如果杨素娥真的只是被流言蜚语曲解的一个人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因素与关联呢?朱洁觉得有些陷入罗生门。

“陈功德这个人有谁见过他吗。”朱洁想起今天在菜市口遇到的纠纷,就问向旁边的同事。

“你翻翻记录,要是没有,那就是没人见过。”旁边的同事接话。

“这个人在案发前一周去外地谈生意未归,家里人说的。”大元翻看到一份文件递给朱洁。

朱洁接过文件来看,见上面是陈功德的妻子慧兰所提供的内容,称因为最近到了年关养殖厂的生意正是旺季,陈功德最近经常要去各地出差谈生意找销路,案件发生前一周他就驱车离开汾城南下。

“那不对呀,要是知道是去外地做生意怎么还和杨素娥吵上,说自己老公不着家呢。”朱洁嘀咕。

“监控出来了,过来看。”信息研判室的同志招手叫人,朱洁就从自己刚想到的一点头絮里抽身,赶紧起身过去看拿回来的监控。

从杨汉家外的监控可以证实杨汉当天一直都在菜地附近活动,和他自己所讲述的轨迹符合,虽然他回屋休息的时间和起夜时间有半一小时左右的偏差,但作为正常的估时错误也算合理,毕竟不是每个人做一件事情前都会去看下时钟。

根据监控也能看见在凌晨一点左右杨汉起床从屋内外出,前往菜地附近走动巡看之后返回室内休息再无外出,这与他所说夜间风大吹翻藤架引发狗吠的事件吻和。刚看完监控不一会儿有外勤的警员也打电话发回消息,根据杨汉所说的时间与地点在走访了汾城一家酒楼后调取到半个月前的监控记录,证实他与陈普的确曾到那里消费,并且两人全程气氛颇佳,关系和睦。

杨汉的嫌疑暂时排除,朱洁就开始疑惑于陈二花到底为什么要刻意引导警方去查杨汉。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边的酒店中,杜斌将安娜的行李放进客房后转身离开,安娜当即张臂挡住门口。

“我大老远过来就是要和你好好聊一聊,没有扭头就走的道理,你留下。”

“我还有些事,明天过来送你回去。”杜斌按下安娜的手臂,恰巧她手机内进来一通电话吸引两人的注意力。

见到屏幕上的来电名电显示是安娜舅舅魏安和的称谓,杜斌眼色稍有变化,轻拍安娜的臂侧安抚她后侧身离开,说:“好好跟家里报个平安,免得再引发其他的事情。”

安娜本不想放人走,但此时魏和安的来电令她想起之前的旧事,就当即不由有些心虚,只能看着杜斌走出去,然后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杜斌从酒店出来驱车沿街离开,安娜站在酒店的窗边望着他的车汇入人流,握着的手机里不断传来舅舅魏安和关于她现在哪里的追问。

“舅舅,我是个成年人,能自己做主,你就不要再逼我了。我不可能永远都靠着你对不对,你就相信一切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总操心太多。好啦,舅舅你好好养病,我先挂了。”安娜表示自己暂时不会回去后就自行结束通话。

千里之外的魏安和被挂断电话后就再拔过去,听到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不由一阵心中火升起,抬手拍到桌面上发出一阵闷响。稍作犹豫后,魏和安又拿起手机拔通另一则电话。

下一秒,原本躺在汾城育英中学教师宿舍床上的教务主任冯昭德看到来电显示,立即放下手里正把玩着的一只小毛绒挂件塞到枕头下,翻身从床上起。

“我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魏总是您呢,在办着呢。您放心,快好了。”

“那抓紧点,别拖过年。”

“明白,明白。”

魏安和向冯昭德交待完后收起电话,心里的怒火稍稍平息,原本站在楼梯一侧看他发火而不敢近前的保姆这才敢端着一只碗走近提醒该吃药了。魏安和看了一眼白瓷碗里的中药有些厌烦,但考虑到身体情况还是拿过来一口饮尽,之后将碗放回托盘。

当晚汾城无风,气温偏高,所以格外好眠,城市在凌晨过后万籁俱寂,唯有城中娱乐一条街上还热闹非凡,连带着旁边的市夜街道内还有人来人往,除了各种来消遣娱乐的人就是摆夜宵摊做生意的人分布在四处。杜斌驱车到夜市的街尾停下后到一处摊边坐下,老板看到杜斌就眯了眯眼睛颇有些意外,然后热情是走过来打招呼,从对方走路时的姿态可以看出他有一条腿脚是不利索的。

摊主称呼杜斌的小名儿“斌斌”,询问他几时回来汾城的,杜斌笑着只说有段时间,并没有讲具体。

“我上次回福源村,那里的人都说你现在有了大出息。还说你以后能当大人物,你爹要在天有灵知道肯定高兴,家出了个文化人儿是你爹坟上冒青烟,但凡他要是命好点活到现在都得跟着你去享清福。”

“也许吧。钱倩这几年怎么样,大学毕业了吧。”

“快了,快了,不过她不如你聪明学习好,就读了个卫校只能找个医院上班,以后安心嫁个婆家就阿弥陀佛了。”摊主边笑说着自己家的事,边麻利地在手下颠勺起锅将一碗炒粉装好。

“会的。”杜斌看摊主送来一碗粉在他面前放下,然后又说:“叔,有件事我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别客气。我一直记得当初要不是你帮我的腿包扎止血等救护车,我都没命了,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尽管说。”摊主笑说着松开端碗的手就要起身,但杜斌却伸手抓按握住了对方要收回的手腕,令其保持着弯弓腰背的姿态附身在一侧,以便其能在这条热闹嘈杂的街头听清自己的话。

“是时候了。”杜斌抬望摊主微笑说到。

闻言,摊主原本笑眯眯的脸色渐渐僵止。摊主对杜斌想说的事情心知肚明,望向杜斌微笑的样子透出恐惧与回避,试图抽回手腕但却被杜斌按得死死的没办法抽回。直到旁边有新客人叫着要点单杜斌才松开力道,摊主才有些慌乱地抽回手去招呼新客,自始至终都并没有应答杜斌的话。

当晚夜半时分,在旺发面粉厂的旧址处一条野狗在废墟内冲着楼体吠叫不止。眼下旺发面粉厂旧址外墙上写着巨大的拆字,因为这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所以连保安都没有配,张贴着已风化的文件通知表明这里将在近期进行爆破拆除。不时,无人的空厂楼内传来些东西坠落的闷响,但都因四处荒芜而无人注意。

这处厂址已经在多年前就被弃用,三年前通过审核做过新的土地规划,由金科公司高价拍下这一片地的产权,之后就一直传言此处土地将由工业用地性质变更为商业住宅类摘牌,未来将由金科公司主导投资在此建起一片高档小区。

杜斌的车停在旺发面粉厂旧址外,人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看着那条野狗相隔废墟不停冲自己吠叫。随后他从车前取出一盒绿山香烟,抽出一支后以打火机点燃夹在指间,并不去吸,只是搭于窗边任其自己燃烧一团小火苗,火苗熄灭后耐心等待它自由燃烧为灰烬。

旺发面粉厂曾在过去几十年前作为汾城龙头企业创造大量的税收,为居民提供就业岗位,还每年拿出营业额的一部分给汾城铺路修桥,将惠民利发展这条号召响应到极致。同时旺发也在汾城里建立起各类产业与消费场所涵盖吃穿住行,有一种说法是,在汾城,人只要还呼吸就没有一天能离开旺发的产业。

因为产业足够大且广,名声远扬,于旺发面粉厂就成为汾城的代表名片,汾城这个即无悠久历史又有丰富人文的城市,能在全国被提及时知道,有一大半功劳就是源于旺发面粉厂的存在。

犹记得当年还没有“洗脑”这一概念前,电视上旺发面粉的广告语就曾十分风行的传入千万人口中,成为当时的流行语,如今厂址的残旧的白墙上也还依稀还能看到当年老厂的广告词。

“面粉选旺发,幸福千万家!汾城旺发,值得信赖!”

尽管如如今的旺发面粉厂在经历重组与引资后不再如从前,从上到下的管理人员大换血,创始人周旺发套现离场后移居外地,工厂也已经迁至别处建立新厂区。与从前依靠人力的旧产线不同,旺发的新厂申请批下一大块地新建自动生产线,将逐渐实现无人工操作流程,机械更让企业家们放心,没有感情,没有意外,更没有情绪。旺发的品牌商标也做了调整,但它毕竟还是叫旺发,汾城旺发,它依旧与汾城紧紧捆绑在一起,无孔不入地盘踞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处毛孔里。

手中的烟烧到尽头,烟蒂余烬长而脆弱,些许火星灼烧到杜斌手指的皮肤后他才回过神。知道这一支烟已经燃尽,于是松开指间力量任由烟蒂带着火星落入黑暗,然后驱车离开。

翌日清早,朱洁被一阵闹铃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床边摆着自己用来记录这几天案件线索的小本子,昨晚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她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挠头,缓了两秒后下床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听一些人声,穿着拖鞋去洗漱。正刷牙时依稀听到电视里插播的本地早间新闻内容,她的动作就稍稍慢下来,细听两秒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从卫生间出来走到电视机前站定,果然看到屏幕上播报着的就是关于案件的新闻。

陈普的二女儿陈二花一身披麻戴孝地跪坐在市法医鉴定中心大门外,身后还有几个村民帮他支起横幅,写着一行极具煽动性的标语,要求带走陈普的遗体回去安葬,拒绝让陈普的遗体接受检验。

正盯着电视屏幕诧异时,又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称陈大花到了队里,让她赶紧过去。朱洁匆匆听着电话出门赶去上班,到了楼下才想起自己车子爆胎拖去修理,眼下不得不打了辆出租车。

一上出租车,朱洁就听到车载频道里有主持人正在讲关于陈普的案子,与一个所谓的通灵嘉宾正聊着,将案件讲得神乎其神,主题核心还是颇有受那篇灵异推所指引方向的意思,足见那篇在网络疯转的公众号推文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然掀起一场全民舆论潮。

司机是个话多的人,听着频道里的案子就与朱洁闲聊问朱洁知不知道这事儿,又说起双喜镇林坡很邪乎的传言。称那里是古时候的万人坑,当年抗日的时候那里挖过防空洞做伤员救治,每回日本人村里扫荡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躲到山上去。有一回又有日本人来扫荡时正好一批做医疗队的年轻女学生在那儿,她们躲进洞里还是被找到了,那些女学生就把洞口给炸塌掉后在里面集体上吊自杀。

后来总听说有人能看到林坡里有穿着学生服的人影,之后就没什么人敢上山,而且听说每隔几年就有人会死在坡上,比如早年那里的垃圾焚烧站就因为垃圾堆倒下死过两个人,一个地本地人,还有个压根儿还没人认识是谁,不知道怎么就死在那儿,现在陈普死在那里也是被扎断脖子,很难说不是被诅咒。

朱洁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唯物主义者,听着司机的灵异闲扯原本还想劝他相信科学,可她说一句司机立即有一堆反驳的所为“佐证”,朱洁最后所性不再与他多辩解,正好骆宾打来电话她就接起来。

骆宾已经于清早在福源村里走访一遍,陈普曾经在福源镇生活过,但因为他迁走已经有几十年跨度,许多人都声称已经忘记这个人,至于有谁向外提供过陈普个人信息这种事情更是无从问起。能确认到的信息基本与之前调取到的差不多,唯有老村长提供了一些细节。

陈普与杨素娥的第一任丈夫杜建立曾关系不错,二人的家庭是邻居。陈普曾结过一次婚,其妻子是双喜镇人,因为两人婚后不和而很早分居,妻子就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居住后再无往来。之后的陈普过着老光棍儿的生活一直没结婚,再无儿女,就对邻居家的孩子杜建立很照顾,一度认了他做干爹。陈普曾经生过一场重病是杜建立卖了自己家的牛借钱给他治好的,足以验证两家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好,陈普病好之后赶上南下打工潮就一个人出去闯荡,过了两年后就也带上成年的杜建立一起南下打工赚钱。

二九十年代初,陈普是第一个走出村子出去打工的人,赚钱回来后在福源村建起了第一户青砖楼房,非常风光。见到有钱可赚后很多乡亲都带着东西上门请他带自己家孩子南下赚钱,之后的几年里陈普就像是一个小头目,带着福源村的人南方赚钱打工几年。直到1999年陈普原配去世的消息传来,陈普迁户籍到亡妻的原籍地双喜镇去跟岳父和三个孩子住,给岳父养老送终后就一直生活在双喜镇,再没返回过福源村。

陈普在福源村没有别的亲戚,因为时间久远,福源村里的人与陈普也都再没有往来,想要知晓他具体出生与家庭信息的方式就唯有当年村民登记的户籍档案。因为当时还没有电子信息化所以都是以纸质档案记录,骆宾请村长帮忙寻找当年登记户籍档案的旧册子,但村委的文档保存工作非常差,许多内容残缺不全,很不巧的是就应该记录陈普信息的那一本也缺失了。

“这么巧?”朱洁疑惑。

“嗯,就这么巧。”骆宾走在村里的老旧坡道上边回应着,感觉背后似乎有目光盯着自己,他回头看过去发现除了一条条向下的斜坡黄泥路两侧分布几户紧闭大门的人家,什么都没有。

“你那边怎么样……”

骆宾边接着电话听朱洁交流自己得到的信息,边按着位置找到一处荒废的荒草平坡。照村长的话,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应该就是陈普曾经的旧居,可这里唯有荒草丛生,看不到半点建筑物的痕迹。低头寻看后才发现地面上散落着些生出青苔的碎青砖,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建筑物,但从地上残存的碎小砖头数目来看,这些连一栋建筑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杜斌暂时结束与朱洁的通话,蹲身拨开打着秋霜的枯草仔细查看地面,捡起一些块残砖仔细来看,那砖又碎又小,缺口不规则,结合青砖的硬度推断这是瞬间爆炸后才会产生的效果。再挑开残砖碎块,能见到地面的泥土透着黑色,捻了一些在手指间摩挲后能确认是焚烧过后的痕迹。

杜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回望来时的路起身朝回走,在经过一户人家门外时驻足观察搭着的鸡笼,用的正是青砖。

“警察同志,原来你在这儿呢。”正在骆宾打量那些青砖时,忽然肩头被一股力量拍下。

骆宾回头,见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热情笑容,正是福源村的村长,杜福。

“该吃早饭了,走吧。难得城里来个干部,村委的人全都到齐啦,有什么你在餐桌上可以尽管问,我们都说。”村长笑说。

“我只是个警员,不是干部。”

“一样一样,你们都一样,城里下来的都一样。真是抱歉咱们村里没有文化人,啥文件都存不好,让你白跑一趟,只能招待你吃个早饭了。”村长笑眯一双眼睛,布满皱纹与老茧的手在骆宾肩头拍动。

视线回到汾城内,朱洁从出租下车来后直奔刑侦支队里的办公楼,还没进门就看到门口围站着许多人,里面正吵嚷什么。她走近就看到陈二花披麻带孝地正拉着一个高且壮实的妇人要求给个说法,从争吵的言语里听出,那个高壮的妇人就是陈普的大女儿陈大花。

陈二花颇为愤怒地质问陈大花为什么要同意就做尸检,又指责警员为什么不让她带陈普的尸体回去安葬。警员向陈二花解释这是刑事案件,不能单纯按她的意愿处理,陈二花就大吵大闹的不肯罢休,说着些极其难听的话咬定警方是在做天理难容的事人死了都不放过,一言一行很是泼皮。

“我爹那么大一把年纪,人都去了还不能留个全尸吗?陈大花你安的什么心。还有你们,我就想让我爹安心入土为安,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坏呢,天地良心呀……”

“爹遭人害了检查明白不正常吗,你怕什么,是你心里有鬼吗。”陈大花冷笑质问。

“陈大花你把话说清楚,说谁心里有鬼,你指桑骂槐谁呢。”

“我骂的就是你,你就是知道那些地不会分你心里有怨气吧。上月爹还联系我,跟我说你和你老公去逼他同意转让地皮给和钱给你们家,我看你们是逼要不成就起了歹意。”

“爹联系你?笑死了,爹让你滚出去别再回来,怎么可能联系你……”

“你要是不心虚干嘛要收走爹的证件?把爹的身份件藏哪儿去了?现在要办后事手续,你给我交出来。”

“你少乱扣帽子……”

两姐妹在大厅拉扯着要打起来,警员们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后分别带进两间屋子。朱洁绕开人群进到里面的办公室询问情况,才知道是陈大花昨天晚上回来汾城后就直接去签了尸检同意书。

早先陈二花一直以要老人身后安宁为由而拒绝签家属同意书,但因为有了陈大花的签字流程就正常启动,法医那边知道案子很要紧就没多耽搁昨晚加紧做了解剖尸检。陈二花今天先是带着要镇上的举横幅去要遗体,得知遗体已经做了尸检就转而来到大队这边堵上陈大花吵架。

“怎么还叫上镇上的人一起拉横幅?搞这么大,现在新闻上传在报这个。”

“口风紧,都说是自愿出来帮陈二花一家讨说法,要死都为大,让逝者入土为安。还是找了个小孩子哄着问了才知道是镇上有个叫九爷爷的昨晚开大会,鼓励镇民团结一致帮陈二花要回陈普的尸体入土为安。我联系镇上派出所的人去做思想工作处理,不过也只是亡羊补牢,现在各种短视频都转疯了,这都什么事儿呀。”老刘从外面进来接话。

“这算是妨碍警方办案吗。”

“算,但难以取证。这些人都是沾亲带故的本家,口风紧得很,没有人出来指认就难以定性那个九爷爷的行为,加上又是个将近百岁的老人,警方也为难。说到底,这种宗族文化习俗下的事情有时候法律也很难去制约,只能沟通处理。”老刘摊手。

外面两姐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法医报告送过来,朱洁赶紧接过来看。尸检报告显示陈普胃部有油炸食物残留,胃中未检测出中毒迹象,有微量乙酰胺酒石酸盐成分但不具备生命威胁,其他各类体征检测符合之前的推断,陈普就是因钝器伤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法医在交递完报告时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可惜,死者作为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讲身体素质颇佳,无疾病,脏器功能质量颇佳,评估显示他的身体机能其实只有五十岁左右,要是没出事,按这种体能素质他应该能很长寿的。

刚看完报告,有警员就过来敲门提醒陈大花那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可以去交流了,朱洁就赶紧收拾好跟着老刘一起去了解释情况。

“我觉得,是我二妹和妹夫刘辛成的手。不,不是觉得,肯定是他!”这是陈大花在朱洁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十分笃定中带着气愤,让刚坐下的朱洁不由一愣。

“怎么说?”朱洁问。

“咱家里的地要征回,他们家想要一半产权补偿款,可我爹只想留给三弟,就意见不统一呗。就这事儿从去年闹到今年,特别是今年陈二花和她老公刘辛成上门闹了好几回,非逼着爹要土地款的一半。半年前刘辛成上门大吵大闹说没钱就是要他的命,我爹要是那么固执就是逼他杀人,这话才说没多久我爹就出事了,不是他能是谁?”

“你说你父亲会时常联系你,可据邻居讲,你上一次回来是和你父亲吵架,最后不欢而散?”

“哦,是的,当时我在外地做生意想盘个店面但缺一笔钱就冲他借点,他不肯,还觉得我一个女的做生意不靠谱就和我吵了几句。一家人嘛吵吵很正常,我爹脾气又大镇上人都知道。不过这事儿我们早就说开了,他现在每个周都打电话跟我聊家长,咱两关系可好啦。我现在生意做得也不错,原本还说好了年底回来就接他去我那边住,以后我给他养老呢。”

“你做什么生意?”

“哦,美容院。你看我这细皮嫩肉的,可不明显么。”

陈大花说得有些自得,朱洁就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果然面部与手部皮肤都呈现出较白的肤色,推断出应该是不需要在风吹日晒中进行劳作的人。

“你认识杨素娥吗?”

“当然认识。她人很热心,我不在的时候就托她帮忙照顾我爹。”陈大花颇为欣赏地笑说。

听到这么说旁边做记录的大元就侧头看向朱洁,似乎是疑惑于这说辞和之前走访时的信息不一样,朱洁也有些无奈,她心里想着自己还一大堆疑惑呢。

“这么说,你和她关系还挺好?”大元问。

“是,以前我没出嫁前在她那儿做过短工,她和杨汉一起做蔬菜生意时遇上洪灾亏得掉底儿了,但从来没欠过我一分钱。当时杨汉都不想结工钱,是她自己一个人去凑的钱。”

“你是说,你认为她人品还挺好?”

“你们是听了镇上那些长舌妇的闲话吧,那都是胡扯的,她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陈大花当即显得有些气愤,之后又再调转话锋,说:“警察同志,你们好好查查我那个二妹夫刘辛成,他有前科的。”

与陈大花的对话结束走出接待室后,老刘就冲朱洁询问这情况到底怎么回事。陈普与杨素娥的关系怎么到亲属这里的说法又不一样了,明显在死者大女儿的口中杨素娥可是受人之托的热心好邻居。

“我之前也听人说到过这样的一个版本,但因为觉得可能太主观就没提出来。现在死者的女儿这样讲,我也迷惑,这谋杀动机忽然一下子从感情纠纷可能要偏向家庭亲属间纠纷的可能性了。”朱洁无奈地合上文件,缓缓走了几步后又加快步子去找人。

朱洁去询问大元这几天有没有见过陈二花的丈夫,大元摇头称因为当时陈二花一回来就直奔队里,她丈夫也不是死者直系亲属,就没有人特别在意。

“我去调一下资料吧。”朱洁说。

半个小时后陈二花丈夫的信息全部收到。刘辛成,四十岁,1998年十七岁时曾有持刀伤人的旧案底,刺伤一位路人抢走钱包后逃逸,在汽车站被抓捕。因为当时是未成年而没有判刑,只是判处被送去劳教所改造,后来就没有其他的记录。2005年与大他五岁的陈二花结婚,后夫妻二人在火车站附近买了个小铺同经营卖,两人婚内育有一子名叫刘都都,目前正在上初中。

拿到资料后朱洁也不用再多去找人,直接找到还在队里扯皮闹事的陈二花询问刘辛成现在哪儿,陈二花当即表示刘辛成在出摊做生意,毕竟每天都是这样的,虽然自己爹出了事但家里的生计还是不能断。

“那儿子呢?”

“上学呀,这时候不应该在上学吗?”陈二花硬起脖子反问。

朱洁没有立即回应陈二花的话,看到手机来电后走出房间接起,那一头出外勤的警员就站在火车站旁边陈二花与刘辛成家铺面前,此时店铺紧闭,上面贴着张通知单写明店主一家出门旅游了,暂不营业。

“没开,向旁边的店主确认过,店铺已经关了一周。”警员回答。

“好的,知道了,辛苦啦。”

另一通来电随后打入,朱洁接起来未闻人声,而先听到一阵上课铃。

“不错,能给师兄安排活儿了。”骆宾的声音伴随着铃声传来。

“这不是你回来的路上顺路嘛,师兄。情况怎么样。”朱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骆宾接着电话边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边拿着张请假条打量,说:“陈二花的儿子刘都都请假一周没来上课。根据老师讲是他父亲刘辛成亲自来接走孩子,当时很匆忙,正是上体育课中间来的,说是有急事要请长假。上课老师觉得不合理,但因为是亲生父亲教师也不能说什么,刘辛成有留下一张请假条,我已经拿到。”

骆宾边接着电话边走过楼道时迎面跑来一群急着去上课的学生,尽管立即侧身避让还是被撞到手臂,手机和手里拿着的请假条就落到地上。手机被捡起来看发现已经黑掉屏幕,与朱洁的对话就此中断,再去捡请假条时一只手却先帮他捡了起来递给他。

骆宾顺着捡物品的手抬眸看过去,见是个年轻人,戴无框眼镜,穿白衫衬配浅褐色针织衫,灰长裤,白色平底回力鞋,乍一看有些像是大学生,但从其神情脸色中透着的成熟阅历气质,加上他手下夹着的教具就知道他是这里的老师。

“谢谢。”

“不客气。”杜斌微笑,将请假条交递给骆宾后从旁边先经过。

骆宾出于本能式的好奇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看他进入教师办公室时有另一个老师笑着与其打招呼唤他一声杜老师。

与此同时在刑侦支队的接待室里陈二花独自一人已待了好久也没再见人来,就朝外唤话询问有没有人,自己能不能走,还声称家里的店面要去照顾等等之类的话。朱洁在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将这些话听在耳中没有理会,发现骆宾的电话接不通后就跟旁边的同事说先将她稳住别让她走,自己很快回来。

朱洁快步走回工位,在手机又响起来后边接起电话边手上不闲地打开邮件,接收从实名制购票平台系统那边调取的后台信息。

陈二花的确在陈普身亡的前一天购买了前往外地的车票,一共三张,两张成人一和一张儿童票。先买汽车票前往省会城市,再乘坐高铁直达前往洛阳,所用的证件与一家三口的情况相符合,看起来一切如她所说。但是,朱洁所听着的是前去调集汽车站监控的警员所打来的电话,却给了她另一个答案。

两方信息的矛盾,让朱洁验证了自己的推测。

“陈二花全家旅游的事情,最开始是从哪儿得到的?除了她自己说,有验证过吗?”朱洁在放下电话后问旁边负责信息整理的警员。

“当天是我去的。号码开始联系不上,我找到住址去到家里敲门没有人应,邻居出来应的话说是全家人前一天就去洛阳旅游。”一个警员在旁边应话。

“怎么了。”副队从外面回来,见朱洁握着电话不挂在发愣,就问了一句。

“副队。咱们队里管未成年失踪吗?”朱洁抬头,有点愣愣地试探询问。

副队略有疑惑,但也没有急于否定朱洁,只说:“人口失踪归户籍派出所,如果跟刑事案件相关就是特殊情况,联合办理就也算归我们。”

“那咱们好像可能要联合一下了,我好像找了个事儿出来。”朱洁将自己手里的资料递给副队。

副队接过资料来看,凭着多年经验老道将所搜集的信息一拼凑就知道朱洁所指的意思,陈二花从一开始到大队所提供的信息都是谎言,她一直在误导办案,这其中很大可能是与他的丈夫了儿子有关。

“唉,你们什么意思,拦着我干嘛,我又不犯法,我要回家。让我走!”

当朱洁再次赶到接待室的时候,负责接待的警员差点就快要拦不住陈二花要冲出来。朱洁赶到后暗自整理衣袖与仪容,学着前辈和师兄们的样子走上前以严肃的态度请陈二花停止喊闹,并直将传回来的店铺照片摆到她的面前开始问询。

“陈二花,你家里的铺面今天没有开,你儿子也不在学校,为什么要撒谎?”

“我……哦,是我记错了,说错了。咱们全家人去旅游,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先回来了,他们父子俩还在外面玩呢。唉呀,我这记性太差了,因为我爹的事这几天没睡,脑子迷迷糊糊……”

“陈二花请你讲实话,配合讲清楚实情不要再浪费无谓的警力,我们有新的情况需要你配合。”

“什么情况,你要我说什么事嘛,我说的是事实。”陈二花摊手表现得即不耐烦又无辜的模样。

“关于你儿子被挟持一事。”

“你……你说什么,我儿子怎么就被挟持了,谁会挟持我儿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父亲,你丈夫,刘辛成。我们已经去实地走访调查过,你们家的店铺已经持续一周没有开张,在你父亲被害前一天你丈夫刘辛成忽然去学校带走你们的儿子刘都都,仅一小时后你匆匆关店,并实名买了去省里的三张汽车票和三张前往洛阳的高铁票。你告诉邻居你们全家要去旅游,还站在门口向屋里打了招呼假意催促,所以邻居在后来警察上门时找不到你们家人,邻居就按着你的说法转述给我们,说你们全家一起旅游去了。但实际上,汽车监控显示你们全家根本没有坐那趟车,你上车后检了三张票,但实际只有你一人乘车。我们也已经请省际高铁调取监控,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坐上高铁前去外省的应该也只有你一个人吧。你的确去了一趟洛阳但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借助实名系统制造一家人在不在汾城的轨迹证据,这趟返回汾城也只有你自己一人,你的丈夫和儿子至今已经失踪七天。”

“你……那是你们监控拍的不全,拍错了,我们就是一家三口出门的。”

“一家三口旅游会那么临时忽然去学校打断上课带走孩子吗,会需要在带走孩子之后再匆匆订票吗。陈二花,你的谎言漏洞百出,我建议你还是实话实说警方才能帮到你。你的儿子失踪已经超过七天,这天七里足够发生各种事情,我相信你也很着急。”

“不知道你们说什么。”陈二花攒紧手中的衣摆,侧过目光,又说:“是,我丈夫带走了儿子,那时因为我们吵架,家庭矛盾而已,这不犯法吧。”

“你们全家伪造出城记录的时间,正好在你父亲身亡的前一天,你怎么解释。”

“就是恰巧撞在了同一个时间而已,你们凭什么说和我爹的死有关系,这只是我的家务事,我不想家丑外扬而已,你们不能乱扣帽子呀。”

陈二花完全不配合朱洁也一时间没办法,这场问话只得暂时作罢。因为暂时也没有扣押陈二花的理由,在其强烈要求之下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先离开了大队。

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朱洁即不甘心又有些郁闷,骆宾就劝她冷静些。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刘辛成作为孩子的父亲是对孩子有监护权,在陈二花不报案的情况下这的确算是人家的家庭内部矛盾。现在警方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能指向刘辛成与陈普的死亡有关联,就算认为陈二花有问题,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排察线索,同步寻找刘辛成希望有新的发现。

“不要被主观情绪带着走,才能有条理,有新发现。”骆宾拍了拍朱洁的手臂,顺手帮她倒了一杯水。

听了骆宾的话朱洁冷静许多,心底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被主观情绪影响,喝着温水渐渐平息心情之后联系交通部门针对刘辛成进行布控寻找,如果他使用证件购票或是出现在交通监控系统内就请通知他们。

结束完沟通的电话后朱洁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打算再去添杯水,却不料转身时手臂因为幅度过大直接将桌上的笔筒撞翻。笔和小物件全倒翻在桌上,朱洁只得放下杯子扶起笔筒,再一支支将笔重新插回去。

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物品一遍一遍插放回去,朱洁渐渐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停下手。她想到之前杨汉菜地边的监控视频,盯着手里的笔和桌上的笔筒看了一阵儿后,顺手拉住经过的大元问他冬天的汾城刮什么风。

“当然是西北风,怎么了?”

“西北风从哪边?”

“应该……这样吧。唉呀,我说你要是找不准就出去门口站一下就懂了,这个时节的风都是西北风,没东南的。”大元试着比划了一下后摸不准,就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大元走开后朱洁盯着一桌子的笔与杂物又发了两秒的呆,伸出手指朝笔筒一推,笔筒就顺着一个方向倒下,里面的笔顺一个方向散了一桌。

之后朱洁顾不得再收拾桌面,将所有东西胡乱地挡推到一边,重新调出杨汉家门外的菜地监控视频来看。盯着视频细看了好一阵儿后,又针对其中杨汉在凌晨起床出门的那一段反复拉回去看,因为视频拍摄有死角位置只能拍到竹架倒下的一点边角,但是结合周围的环境反应朱洁确定自己的疑惑不是无中生有。

“师兄,借你的车一趟。”朱洁起身,边冲骆宾要了车钥匙边拿上外套快速出门。

“怎么了?”

“那个监控,其实我一直漏掉个重点信息。现在是冬天,刮的是西北风,可那些藤蔓竹杆架子倒下的方向也是朝西北,反了,方向反了。同一时间段里监控显示有一些塑料袋子漂浮的方向,和竹架倒下的方向也是反的。”

“你是觉得有外力所致?有人在那儿?”

“所以我想再去现场看一看。”

“去吧,一切小心。”骆宾将钥匙递给朱洁。

朱洁开着骆宾的车以最快速度赶回到双喜镇郊的位置,她将车停在国道外的一处树下,国道外是一片农耕地,沿着田地间的小路走过去就是杨汉的居住地和他的菜地。

远远地,朱洁看到杨汉在地里收拾着正将一些不用的东西堆放到一起,那些倒下的竹架上已经堆了许多辣椒树的枝干,枝杆间塞了些容易引燃的干枯树叶作为引火之用,杨汉则摸索着取出打火机要点上去引烧这些东西。

“等一下。”朱洁大声喊话提醒。

杨汉闻声抬头,手中的打火机熄下去,见到是朱洁再次到来就打招呼询问是不是来还给它监控硬盘。

“请你先出来,我要过去看看。”朱洁快步走近,冲杨汉招手示意他离开那片菜地。

在杨汉并不理解的眼神里朱洁踩着湿泥走过菜地抵达那堆杆杂杆旁边,将上面的辣椒树杆拿开后费力地将倒下的竹杆撑起,还原曾经立直的状态后低头朝中间的地上看,朱洁看到倒下的架子中间有些脚印痕迹,以及一只小纸袋遗落夹在藤蔓之间。

朱洁请杨汉帮自己将撑起的竹杆架住,拔开下面的藤蔓后细看那些凌乱踩出的脚印,再戴上手套将藤蔓中夹着的袋子取出来看见是用来装药片的常规纸袋,上面贴着医院药房用以确认用药人员与剂量的信息,用药人员正是陈二花的丈夫刘辛成。

起身绕过那排倒下的竹架朝后再走几步到菜地旁边排水沟渠边,见到渠中有一行脚印朝前蔓延,一边沿着排水沟直通入林坡方向,一边通往国道公路。

第二天清早,刑侦支队的直接再次传唤陈二花,在她还没有开始自己那一套说辞之前,朱洁将在杨汉家菜地里采集的脚印资料与用证物采集袋装着药袋摆到她面前。

“杨汉家菜地的监控显示,凌晨一点十分左右看守菜地的狗曾经连续吠叫,他起床出门察看时见到竹藤架倒地就没有在意,随后继续返回睡觉。现在是冬天,刮西北风,而且近日夜间没有强风天,一捆扎在地内由藤蔓连在一起的架子被吹倒下的条件并不满足,并且架子倒下的方向完全逆转,唯一的解释就是架子不是被风吹倒,是外力撞倒的。

凌晨时分有人从林坡下来穿过平原菜地,因为杨汉家的狗感受到陌生人的存在而开始吠叫,于是杨汉起床察看。那人在情急之撞翻菜藤架,之后就躲在藤架内避开杨汉的观察,在杨汉返回室内后再行离开。我们已经对脚印信息做了采集,根据数据推算可以得知脚印主人的身高体重信息与你丈夫刘辛成吻合。还有那个纸药袋,上面的取药人员信息也证明那个沿沟渠穿越平原菜地的人就是你丈夫。

你之前在指认杨汉的嫌疑时说过,杨汉家所在的菜地能往林坡,的确如此。要想绕过进镇的常规路线进镇而不被人发现的非常规路线,就是要穿过那片平原地菜地,倒是感谢你的提醒了。你还想说什么?”

陈二花攒紧衣服下摆,别过眼神不正视朱洁的目光,说:“你们说的脚印和袋子,巧合而已,也说不定是杨汉故意陷害的呢。”

“你不想尸检,急着要回尸体安葬是觉得你丈夫谋杀了你父亲吧。”从外面回来的骆宾进门放下一些文件的同时接过话头,直接问到一个核心。

骆宾带进一张交警执勤录像的视频截图,上面显示时间是在陈普死亡前一天的下午两点左右。因为春运将近,为防止车辆超载的缘故,市交警大队近期在高速公路会设置抽查点针对过往的车辆进行检测,在当天的前往双喜镇的路口处,交警作常规登车抽查时有拍到刘辛成出现在一辆大巴车上。

“按照此时间推算,他完全有时间前往双喜镇与你父亲接触。但是在我们的走访中没有任何镇民在当天见过你丈夫,这说明他虽然去了镇上却特意避开了其他人。如果只是单纯的去拜访自己岳父,为什么要这样呢。而且就此之前他还指使你伪造了全家出游的假相,这很难不让人想到,你父亲的被害与你丈夫的这一趟行程有关联,并且是有预谋。”

“还有,在林坡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一处修车铺,铺面外面为防盗安装了监控。我们的警员去调取过监控,那里的铺主说监控正好坏了,我们的技术人员把硬盘带回做修复,发现监控并非是坏了而是被人刻意删除。通过恢复的监控内容可以看到你丈夫曾路过修车铺,这证实他在下高速后从大巴车下车,在双喜镇附近活动。经过我们的调查问话,修车铺老板已经如实承认存在刻意删除监控行为,是他在发现监控后告诉了镇上的老人九爷爷,之后不久你就去修车铺要求删除监控。对吗?”

“我们也已经调取了你父亲陈普生前的银行信息账户,发现他在半个月前将自己账户中全部积蓄一共三万全部取出,而在他死亡后我们的调查中根本没有找到这笔现金。结合你丈夫与你父亲有发生过的财产分配矛盾,我们合理怀疑,你丈夫有作案时间与动机。”

“我不……”

陈二花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拒绝与否认的话,骆宾则打断她,冷静而严肃地指着旁边的采录系统给出她一则提醒:“陈二花,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的丈夫曾在你父亲死前有过接触,我们警方进行合理的问询排察,进行案件梳理,如果你不是想故意纵容包庇他,我建议你务必配合警方说实话。接下来再撒谎掩饰是需要负担法律责任的,你要先想清楚再开口。”

话已到此,陈二花还想再诡辩都再没有余地,她的情绪先是松懈下去,之后又高度紧张起来,这才开始讲述自己家庭里这一周遭遇的事情。

一切的起因,是刘辛成从一年前忽然想搬家开始……

原本陈二花全家人在汾城生活平静,靠在火车站旁边的铺面卖小食为生,陈二花脑子灵活就当家主外,刘辛成木纳少话就打下手主内,店里意一直不错,一家人虽然说不上多么幸福美满但也算相安无事,平平淡淡。直到一年前,刘辛成忽然提出要全家人搬离汾城,找一处别的地方生活。

陈二花一家虽说现在还住在群建楼里,但那里早就传出风声说要规划改建,只要住在那儿不动,过不了几年就会被纳入规划,怎么能在按人头分房子前的这个节骨眼上搬走呢。再加上儿子刘都都要上学,临时搬去别的地方学位都成问题,陈二花自然一万个不乐意,只当刘辛成一时起意的信口胡扯。

并且,刘辛成要搬家的理由也说不清,每次都只是说不搬走会出人命的,还说有人要害自己。陈二花一度以为是他在住老楼里撞了邪,想着说实在不想住群建楼,在旁边换个地方租房子也行,毕竟摆摊几年家里也有点积蓄,租房子在接受范围内。

没想到的是去年底刘辛成忽然把家里所有存款都取出来后消失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身无分文。陈二花当时就崩溃了,问钱去哪儿了,刘辛成都只说是买命了,让陈二花不要再问。陈二花以为他是被骗子给忽悠了,让刘辛成说清楚前后,可刘辛成就是不说。为此陈二花和刘辛成闹了很久也没结果,最后念在孩子刘都都的份儿上又不能离婚,就忍着着继续过,之后全由她自己管好钱再不让刘辛成碰。

安生日子才过了半年,好不容易定里平静点刘辛成又忽然要钱,家里积蓄拿不出就想到丈人陈普应该有一笔征地款,开口要一半过来,说要带着全家人搬到别的地方去。陈普觉得这就是讹钱的理由,自然不肯给,就引发了一系列的矛盾,吵吵闹闹好久。

到一周前,刘辛成忽然打电话给陈二花说如果她不肯离开汾城,他就带着儿子刘都都自己走。陈二花赶紧去找儿子,但人已经被刘辛成带走,之后刘辛成告诉她如果想见儿子就要听自己的安排。刘辛成让她买几张票假装全家去外地,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全家去旅游,实际就是让她自己去旅游一圈,要求她十天后再回来汾城。陈二花按照刘辛成的要求做了,买三人个人的票实际一个人出行前去洛阳,但没想到刚到洛阳不久就接到警方电话告诉她自己父亲被害的事情,她又匆匆赶回来。

“他为什么做这些呢?”

“他没说。”陈二花别过眼睛。

“请讲实话,这时候掩饰不是好的选择。”

“他没事儿就嚷嚷说自己杀了人,有人威胁让他坐牢,他要躲起来。”

“杀了人?谁?”朱洁皱眉。

“不知道。我就觉得他神经病又犯了,他有大病。”

“精神病?”

“还不是那时候进劳教所的事情,他从那儿开始就有毛病,后来治好停药也没什么。就从去年开始他忽然就又总是神经兮兮说有人要害他,我就觉得是又犯病了。但考虑到毕竟家里孩子还小,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爹有精神病就没敢大张旗鼓的去治,想着让他吃吃药就行了,哪晓得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忽然把儿子带走藏起来。”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报警。”

“他说了,我要是报警那就是逼他走绝路,是逼他死。他也保证了十天后就会让儿子回来,让我多买票就是为了让人家相信我们就是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学校那边不要让人知道,会影响儿子在学校的处境,毕竟家里有个精神不正常的父亲本来就不光彩。他还跟我说就当是全家休假旅游,只不过是让我自己去玩自己的,他想和儿子单独玩一趟。”

“这么不合理的行为,你居然答应了?”

“他这一年他神神叨叨的,我都习惯了。先一股脑儿地想离开汾城,后是偷着花光家里的钱,之后我这儿不给钱就想向我爹要一笔钱搬家去别的地方。他一个精神病,我又能怎么样。”陈二心虚地垂下眼睫。

“所以你还故意引导警方朝别的方向去查,扯出杨汉与你父亲的旧纠纷,浪费警力?”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没办法吗。儿子还在他手上,不敢真的得惹火他,就只能将就着他,想着或许拖一拖就好了,毕竟那也是他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算算日子,拖到明天就结束了约好的期限,也许儿子就真的回来了呢。”

“即便是抛开孩子的事,我们在查的可是你父亲的谋杀案,你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提供假信息。”

“死人不能复生,可我儿子还活着,我得顾好他,不是有种说法到弃卒保车吗。”陈二花说得还颇有几分理直气壮,之后又说:“况且我爹生前又不最喜欢我,他有钱有地都没想过留给我一分,对杨素娥一个外人都比对我好。你们知道吗,他居然上次跟我说养活我这个女儿还不如她杨素娥一个邻居来得靠谱,说我对他不好,就算没家产不给三弟陈大业也要留给杨素娥,一分不会给我。你们说说,这是一个当老父亲的人说的话吗?”

朱洁一时无语,综合之前的种种信息,结合当下的内容,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家人所经营家庭氛围与关系的纠结感。早先朱洁一直想着陈普被杀的动机是感情纠纷这类的外部矛盾,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一开始带了家庭滤镜而走偏位置,并不是所有亲人与家人之间都是有爱的。骆宾提醒自己在处理案件中一定不要被主观情绪带偏,自己也觉得自己一直记住了这个点,但在潜潜移默化中还是不自觉偏了。

“说吧,刘辛成怎么联系你传递消息的。现在哪儿?”骆宾问出一个核心问题。

“发信息给我,让儿子报平安,但从来没说在哪儿。”

“说实话。”朱洁补充追问。

“我说的是实话。”

朱洁再问不出什么,旁边的骆宾就将那张刘辛成带走他儿子时匆匆留下的请假条放到桌上,让陈二花确认一下是不是刘辛成的笔迹。

“是。他写字习惯歪着,不会错。”

“好了,你可以先回家了,我们会安排警员跟你一起守在你家里。如果再接到刘辛成的电话我们的警员会告诉你怎么处理。”骆宾收起请假条,对陈二花给出最后安排。

从接待室出来后骆宾直走在前面,朱洁跟在后面。看到骆宾肩膀后有点蓝灰色的东西朱洁就提醒他擦一下,骆宾抬手越过肩膀拂了拂,但总拂不到准确的位置,骆宾就打算不在意的作罢。不过朱洁却并不妥协,用手指捻住骆宾的的衣袖将他稍稍拉住,然后稍垫起脚从背后帮他轻轻拍拂掉。

骆宾原本低头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文件,沾点灰尘并不在意,直到后背传来触感后侧头就对上一张有点小骄傲的脸。

“好啦。”朱洁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尘,扬起笑脸。

骆宾稍有微愣,然后笑了笑将手里翻看着的请假条递给朱洁问她有什么想法,朱洁就接过来仔细地观察这张请假条上的细节。

“撕过的纸张,能以折痕推断原本的长宽,应该是从张标准A4纸撕下来的。字迹潦草,用的是黑色中性笔,上面有点污迹,闻起来……有种油香气。”朱洁闻了闻说到。

“刘辛成去学校操场带刘都都走的时候直接留下了这张请假条,说明这是在进入学校前写好的,提前有准备。纸是标准的A字打印纸,除了办公楼里,你觉得哪种地方能拿到?”

“文具店?文具店不会单卖一张纸,他急着写个条子去学校把人带走,肯定是就近找个顺手能拿一张的,学校附近有A4纸的路边店除了文具店还有打印店,走一圈问问或许能有发现。”朱洁亮起眼睛。

两人正说着话时副队一身正装从外面进来,队里的人都起身问好,副队边取下帽子边招了招手示意准备开会,每个人汇报自己现在的进度。

法医那边在拿到家属同意书后已经做完法医解剖,报告没有特别之处,与之前的推断基本相吻合,进一步的报告要等做完病理解剖后才出来。综合来讲尸体非常干净,唯一采集到的一根非陈普所有的头发已经做完分析,属于男性,正在数据库里做信息匹配。其中特别强调到的是,基于死者的致命伤是钝器创伤,又在死者又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照理是一定会挣扎的。一般此类死者指甲内一般会残留凶手的皮屑或血液残留,但针对陈普的遗体法医经过反复提取与化验发现其指甲异常干净,没有采集到任何任何其他人生物残留痕迹。

至于陈普的原籍所在地的走访因为时代久远导致的资料缺失,陈普在福源村的相关资料唯有村委那边得到的口述性资料,没有特别之处。就目前汇总的信息来看,死者陈普的二女婿刘辛成带着儿子的忽然失踪与陈普的死亡发生在同一时段。加上在杨汉家菜地发现的现场证物,配合死者大女儿的说法,早先针对死者感情纠纷的考虑暂时被推翻,陈普的被杀的动机开始倾向亲属间矛盾所导致的纠纷。

“骆宾,你综合信息怎么看。”副队看向骆宾。

“刘辛成去带走孩子后失踪,又让陈二花安排好出城的假相,很可能其实他就还在城里。既要藏起来又要考虑到孩子的生存环境体验感的情况下,很可能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也就是安顿好藏身的地方后才把孩子带过去。我觉得目前重点还是放在城里,先找到人确认孩子安全,然后进一步了解两件事情的关联性再做下一步推断。”

听完骆宾的话副队点点头,说:“安排一队人排查出城的记录与监控寻找刘辛成的可能性动向,并向交通部门寻求协助找人。另一队人跟着陈二花蹲守刘辛成的联系,并安排技术人员到陈二花家里做信息采集。第三队人骆宾你带队去排查,争取在对方察觉前将人找到,确保孩子安全第一。大元你再跑几趟,弄清楚刘辛成的过往经历真实情况,他所谓的有杀过人所以害怕被人威胁等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有存在,如果是真的有精神问题,那是什么具体情况,都弄明白。”

“收到。”众人应话。

“还有,这件事情涉及未成年,尽量低调,不要再引发媒体关注。”

散会从办公室出来后骆宾就与朱洁一起外出,针对第一步排查的地方两人没有太多纠结,就是在育英中学附近。因为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学校门口的监控是最后一次拍到刘辛成与其儿子的地方。

在学校附近朱洁与骆宾分头行动,各自拿着刘辛成的照片沿店铺依次询问有没有见过,问到一处街角的小店时朱洁终于有所发现。不是打印店,而是个卖手办的精品店,倒是门口处摆了台打印机也兼顾做复印扫描的生意。一个正打着游戏的年轻人认出照片上的刘辛成,并且立即一脸义愤填膺,连游戏里的队友都暂时顾不上,蹭地一下站起来。

“见过,一个疯子,跑进我店里从打印机上扯了张纸,抢了支笔,把我桌上的杯子还打翻了。我看那人不太正常的样子,纸笔杯子都也不值钱就没在意。但离谱的是没过多久他又折回来了,即不问价格,也不问我愿意不愿意,掏了些现金甩到我桌上后就把我的手办给拿走了。”

“手办?”

“对,蜘蛛侠的限量版,原价一套三只合起来上万,现在只余下两只,即不好卖也不好转。那个疯子根本没付钱够,可把我坑惨了。”店主指向柜子上摆着的一排手办模型说得一脸惨心。

“那么贵的财物损失,怎么不报警。”

“我……我不跟一个疯子计较。”

朱洁觉得有些不合理就拿起余下的两只手办看了看,分辨清现底部的贴码信息后,曾在海关实习过的朱洁就立即知道为什么店主不报警了,这东西是走私高仿货,根本不是正版授权,他自己也心虚。

朱洁并无意于在打击制假这件事情,只让店主回忆当天的情况,店主虽然不敢报警但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甘心被抢走东西,掏出手机展示了自己追出去后拍到的车牌。一辆黑色丰田满布灰尘,刘辛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去拉关车门,可以看到车内还坐着一个人就是他儿子刘都都。

“照片原图发我,顺便帮忙打出来一张给我现在带走。”朱洁将手机还给店主,又绕动手腕指了指店里的货架,说:“至于你的这些货,你自己看着办。”

从手办店里出来后朱洁就急于带着打好的图去找到骆宾,同他交流问到的信息。另一边骆宾这一趟也没有白走,从一家连锁便利店的内部监控里调取到当天的信息,看到一辆黑色丰田车在店外一闪而过,拍到车内的驾驶人员就是刘辛成,旁边副驾位置上坐着刘都都。

朱洁与骆宾两人碰头后一核对信息,就更确定这条线索无误。

“看样子,是刘辛成挟持刘都都跟自己走,但刘都都不愿意,于是刘辛成就用手办来哄他。”朱洁说。

“一个初中的孩子,还会被手办就哄走吗?”骆宾拿着图片若有所思。

“照理是有些幼稚了,但……或许就是特别喜欢呢。”

“先查这辆车吧。”骆宾指向车牌。

拿到刘辛成的车牌信息后朱洁赶紧发回队里协调车管所和交警那边布控搜索,没过多信就传来消息找到了车辆情况。车辆产权归属于一家租车行,在两年前报过失,当时租车的人是用的是一个港籍证件,交了押金和一个月的租金后开出去就没有还车。因为车子原本有押金在,也不是特别名贵的车系,报案后除了等警方的消息车行也没过多费心去追找。

“当时就鉴定过,租车的证件是假的,因为租车行的证件检查不是特别严格,假证件糊弄过去车行也有一定的责任。当时还查过了各家大小酒店,同一个证件没有在汾城有过居住登记,也没找到符合特征的人员,那个车牌再没上过路就不了了之。车主这边估计查不出什么,现在重点在公路系统上找这辆车的信息,希望能找到刘辛成带着孩子的去向。但是如果他走小道就希望不大,咱们城里的监控分布的死角还蛮多的。”老刘发来语音到骆宾的手机上,将信息转告还正打算回队里的两人。

“刘辛成的病历也发过来了。”朱洁划动手机点开文件,冲旁边开着车的骆宾说到。

通阅刘辛成医疗档案里的社保消费流水,朱洁看到他从去年开始有定期去开一些药物,查看这药物的适应症,除了一些是精神类抑止类药物,还有一类酒石酸唑吡坦被朱洁格外注意。朱洁认出这种药是安眠用的,就打电话给驻点在陈二花到刘家的警员,让其询问陈二花关于刘辛成的失眠状况的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不要说前因后果。

“他不失眠呀。”陈二花在那头回复得有些茫然不解。

一个不失眠的人定期去开安眠药,而安眠药作为有严格管理的处方药一次只能开七粒,这不免让人想到是为了累积药物集中使用,朱洁开始为陈二花的儿子有些担心。不过随着车子抵达未成年劳教所,朱洁也很快调整思路打起精神和骆宾去与大元汇合,一起调查之前刘辛成的劳教记录档案。

因为年代久远,当年的劳教信息并没有录入到电子系统中,朱洁一行人及所里的工作人员费了两个多小时才从沉积着厚厚灰尘的档案库里调齐刘辛成的档案,然后分工查阅以求尽快弄清楚他当时的情况。

刘辛成是因伤人抢劫后意图逃跑时被警方拘捕,因为是未成年而没有直接量刑,加上得到被伤害者的谅解,最后只判进入劳教所三年。档案显示刘辛成在所里待了三年表现基本良好,还学习了一门手艺,根据其返回社会中生活的回访档案也可以知道在他出去后成家立业,一切都没有异样,看起来是个迷途少年改邪归正的良好案例。

朱洁找到一份刘辛成进入劳教所时的医疗档案,通阅一遍初对他的精神鉴定结果后有点恍然大悟,转手将泛黄的纸张递给骆宾看。医生诊断判定刘辛成为精神残疾三级,偏执性精神类疾病并伴随被害妄想迹象,需要持续观察与药物治疗。

这一则记录令朱洁多少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又瞬间觉得许多事情合情合理。

“原来是真的有精神病,还是这种类型。”大元也凑过来看了看后说到。

几人正看着档案时老刘再次打来电话转告信息,依赖于如今交通网络监控的高效有力,搜寻到有路口监控拍到刘辛成开着那辆车出现在环城线上,当时孩子坐在副驾,时间是在其离开学校后的一小时。

虽然找到信息,但因为环城路的所通往的地方太过广泛又不具备指向性,众人次陷入迷惑。

在从劳教所离开后大元去刘辛成开药的定点医院做进一步的资料调集,朱洁与骆宾则返回队里。驱车回去的路上朱洁又取出那张请假条翻看,嗅了嗅后问骆宾环城路离火车站有多远,他们现在过去要多久。

“不远,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过去也就半小时左右。你是怀疑他带走孩子后会去自己家店里?”骆宾反问。

“去看看吧。”

骆宾与朱洁到火车站,将车停在广场边的车位上后下车。两人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抵达刘辛成家的铺面前,见铁卷门上贴着一张白纸写明摊主全家人去旅游,所以暂不营业的通知。朱洁上下看了看这纸通知,一切并无异样,又伸指拂抹过卷帘门上的沉积油污以手指捻开放到鼻下,随后蹲身到卷帘门的拉手处观察,伸出手指摸了摸后以指腹推开放到鼻子下面去闻。

看朱洁对着拉手察看,骆宾则抬头向上四下环顾,最后留意到火车站广场一角位置上的摄像头,就让朱洁自己待在这儿等一会儿,他去火车站的警务室看看监控能不能拍到这个方向。

十几分钟后,当骆宾返回到铺面前时发现朱洁已经不在,卷帘门上贴着的通知掉在地上已被经过的人踩了几个鞋印。骆宾询问旁边的店主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儿,扎马尾,鹅蛋脸,杏眼直鼻,鼻梁柱上有一枚小痣,眉眼间有点倔强。店主茫然摇头摆手称这里人来人往应接不暇,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单一的个体,在这里想锁定个人的行动不算大海捞针也算像是在一条河里寻找一条鱼,太难了。

骆宾掏出手机想要给朱洁打过去问她在哪,看到手机又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学校里摔坏,眼下根本没法儿用,于是只得作罢。想着也许朱洁稍后就会回来,骆宾就留在原地暂时等待。

与此同时,朱洁其实就在离骆宾直线距离不到百米的后街小道上,正与杜斌一起穿行在幽暗又窄小的后道缝隙内。杜斌举着手机照明,朱洁走在前面寻看,两人亦步亦趋地小心地顺墙摸索前进。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朱洁观察完卷帘门后起身掏出本子边记录自己的发现边在铺门前游走,竟意外见到个熟人,杜斌。杜斌声称来车站送朋友去坐车,顺便想来这处摊子前找一位自己学生的父母,问问那位学生什么时候能返校,毕竟学生落下的课程已经有些多,如今期末考试临近最好能尽快返校。

问过那个学生姓名后朱洁这才知道,原来杜斌正好就是陈二花儿子刘都都的新班主任。朱洁不方便向外人说案情,但杜斌却已经先一步扫看到她小本子上的文字,尽管朱洁立即合上,他还是看到关键字。

“我听到一些传闻,说那位同学的父亲精神不太好,匆匆忙忙地把孩子带走时也有些不太正常,还以为是误会,原来是真的。是这位同学家里发生了事情吗?”

“抱歉,我不能聊和案情相关的事情。”朱洁婉拒。

“嗯,理解。”杜斌点点头,看向门上贴着的不营业通知,微微蹙眉地又凑近看了一些。

“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认出这个笔迹是我学生的,他成绩非常好,很爱学习,总能考班级第一,但唯独写字收笔的时候有潦草的习惯,我跟他说过要改正这个习惯。毕竟人如其字,要有始有终才好。”

“他很爱学习吗。”

“嗯,很刻苦,每天都是班上最早到的那一位,走的最晚,只是为了早晚能主动比别人多自习半小时。”

听到这个信息朱洁很意外,她走近去将原本贴着的纸张扯平后仔细看,又调出之前陈二花有签过文件的照片对比,果然字迹不同。如果这铺面上的通知是陈二花的儿子刘都都写的,那么就很大的可能就是刘辛成在带走儿子后来过这里,陈二花说自己所安排的事情都是听从刘辛成的指示办事、根本不知道刘辛成在哪儿的这些话,很可能有谎言在里面。

明白这个消息后朱洁走到一侧避开杜斌打电话给驻守在陈二花家里的同事,询问有没有新的进展。那边的同事表示已经采集到刘辛成的毛发送去做生物检测,至于陈二花这里一切没有动静,她除了去洗手间她都是正常的待在可视范围内做家务,家里的电话和她的个人手机都没有响过。

“要请你们再确认一件事,先秘密进行,不要被陈二花发现。”朱洁说道。

几分钟后朱洁结束通话走回到铺面前,经过两个铺面之间时她留意到铺面后边有条小污水沟,再探头从隔壁铺面观察布局,发现这一排铺面并不是只有前门,应该还有一个低矮的后门用来作后厨进出,后面有条低矮的小街和一条排污使用的渠道。

朱洁寻侧身进入狭窄的污水沟渠,试着朝后面走一走,想看看后面的情况,杜斌见到此举后并没有什么犹豫的随后也跟进来。

“这里面很暗,我打个光会方便些,你走前面。”在朱洁回头疑惑时,杜斌举着手机说到。

“这里面看着挺脏的,我记得杜老师对整洁干净很在意。”

“没事,事有轻重缓急,如果能帮上警方的忙就是值得的。”

“杜老师还真是个热心民众,那我就不客气了。”朱洁笑着玩笑一句,然后继续踩着污水沟朝后去。

果然,两人向前走了两分钟不到,走出排水沟渠后在一排铺面后面看到条小道,脚下是用来排水污的小沟,头上则是房屋之间分布着各种电线与管道,错纵复杂几乎完全遮蔽天日。朱洁站在下面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消防做得真差,但凡有一点燃烧的迹象就是一连串的反应,整片建筑都得遭殃,消防工作都展开不了。

“地上有水,小心滑。”杜斌在朱洁脚底打滑的时候适时伸出手臂让她搭了一下,但又很克制地没有产生过多肢体接触,或者说他本人非常不喜欢与人产生肢体接触。

“杜老师不仅热心,还很细心呢。”

“朱警官是在取笑我了。”杜斌笑了笑,并没有因为这种夸讲而自得,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朱洁与杜斌绕到陈二花家的铺子后面看到一扇小门上面挂了把锁,但却没有将门与门栓锁在一起,她稍握着门拉动一下那门就开出一条缝隙。电光之石间朱洁的脑中升起一种念头,意识到这门没有从外面锁上,那么就意味着屋里有人的可能性极大。

她贴近门面倾听一阵,只听到屋内一片安静,她就后退到一侧掏出手机想拨打给骆宾,但却因为对方的手机坏了而无人接听。想到屋内或许有人,或许就要找到刘辛成与刘都都,朱洁不愿在这里干等着便摸出配枪握在手中对门口的位置做出防备,并提醒一同进来的杜斌靠到自己后面以防万一。

朱洁警惕地握枪侧贴着小门一侧,伸手将门打开等待片刻后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才低头矮身进入室内。铺面内部并没有窗户,除了身后的低矮小门里透出的幽暗光亮将自己的身影拉长,其他暂时都看不清,朱洁曲膝弓背,举枪小心地缓步移进,在眼睛适应了暗沉的光线后渐渐将室内环境看得更清楚一些。

四面环壁的空间左右前后总计约三十平方左右,用三合板材质分隔出两个区域,前面区域是店铺营业门面区,后面是仓库存储后厨区。铺面前室正对着的一整面墙全是卷帘门,平常拉开前面的卷帘门开门就能亮堂无遗开地营业做生意。在此时不拉开卷帘门的情况下屋内一片漆黑,唯有身后的矮门透过一点昏暗的光进来,朱洁心里暗自紧张腹诽,如果这种狭小的环境里有人忽然从黑暗出手袭击,她连躲避的可能性都没有。

一阵窸窣声忽然从墙角传来,惊得朱洁立即回身以枪指过去,最后发现不过是几只老鼠咬破了面粉袋子才稍放下心。下一秒屋内亮起灯,是杜斌进来找到开关按了下去,朱洁借着灯光一眼望尽四周,发现没有人后朱洁才收起配枪站直身子。

有了光亮后就能更仔细地看清室内一切,后面的区域有一只三层铁制货架,堆放着面粉和一些厨房用品。前面门面内摆放着几张小桌和长凳,有处灶台上架着一深一浅两口锅,旁边是几只蒸笼,以及占板和用来和面的厨作台面。

朱洁走到后厨堆放面粉与杂物架中间,赶走老鼠后低头看向一处用几件棉衣堆砌铺成的简易床铺,见到旁边放着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一些食品包装袋,还从架子的角落处捡起一张漫展小海报,她就知道自己这趟没有白来,这是有人员居住过的痕迹。

一分钟后,随着卷帘门被拉起的哗啦响动,站在铺面外的骆宾回头望去,见到朱洁出现在铺面的里面,身边还站着个陌生年轻人。骆宾皱眉疑惑但也未一惊一乍,因为刚才他在等待的时候也留意到旁边的排水沟,本是想着等朱洁回来后一起绕到后面看看,只是没料到是朱洁自己先去了。

“这是杜老师,之前我车子爆胎就他顺道把我送回队里的,刚才又恰巧遇到。”朱洁向骆宾介绍杜斌。

“哦,杜老师,早先见过,你好。”骆宾客气地招呼着与杜斌握了握手,一眼认出这就是在学校楼道里帮自己捡过东西的那人。

“是见过,当时赶着上课没说上话,又遇见了。”杜斌笑着回回应,显然他也还记得骆宾。

朱洁听得一头雾水,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不过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这些细节,急于张罗招呼骆宾进来看自己的发现。骆宾进入铺面内四下走过一圈后就都明白了眼下的发现,店铺内有明显的生活痕迹,后面还有临时搭起的床铺,足见刘辛成带走孩子后曾经藏在这里生活。

“怎么想到的,倒也不先和我说一声。”骆宾边戴上手套拿起室内的东西来看边问朱洁,但语气里又没多少疑问的成分,更多的是令人捉摸不定。

“我是站在刘辛成的角色试想过,假设我要表面假装全家人出城实际要在城里藏起来,要带个孩子,也不想这个孩子太吃苦,肯定会先做一定的后续安排,藏身和吃穿住是基本需求。不能去酒店或任何需要登记身份的地方租房子,要越少与人接触越好,不被人打扰,我就会优先考虑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家关掉的铺面大门紧闭,贴上不营业的通知就不会有人来这里过问,里面的一切都很熟悉就有天然的安全感,不用登记付费这些事与人往来,能满足一切需求。加上火车站虽然说太多人流是最不易藏人的地方,但也是最容易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都是流动性人口,互不认识。而且这里有地理优势,万一之后想要离开汾城也就是最方便快捷出行的地方,如果是我我就会选这里。我之前在这请假条上闻到过香气,一直在想是什么香,来到这里后我闻到这边卷帘门上的味道就想到了是炸油条的老油渍香。刘辛成的手上有油香不可能是头一天在摊上干活没洗手直到第二天,那么很可能是先去过店铺里,摸过那里的东西之后去学校带走他儿子。所以就怀疑可能他就是先去筹备过东西到这里,然后带儿子在这里藏身。但是,我又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主观的想法,就早先没来得及说。”

“很聪明是不是,在女孩子里可是难得一见。”骆宾没对朱洁的思路进行评价,倒是有些玩笑一样问起旁边的杜斌。

杜斌笑了笑不置可否,显然他是颇为注意言行的那类人,并无意于接这样一句以性别分类评判别人聪明与否的玩笑。但是,他也不与骆宾争议辩驳,微笑沉默地拒绝参与这种探讨而已。

“这里也没什么我能帮上的,就不打搅你们办正事,我先走了。”杜斌微笑作别后出门离开。

“再见,杜老师。”朱洁笑着挥挥手。

“再见。希望你们能早点找回那位同学。”骆宾礼貌地作别离开。

骆宾看着杜斌走出去直至混入人群消失,以一种判断的语气说:“他不喜欢别人用性别作筛选标签,对人与事有很细致的考量和迅速的思考,是真很谨言慎行。”

“是呀,这是尊重女性的好习惯真难得,毕竟这里可是个从前重男轻女风气很重的地方。”朱洁接话。

听到朱洁这样的评价骆宾侧眸多看了朱洁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之后继续在屋里仔细观察各种痕迹,看到后面的小门时就问朱洁进来时门锁的状态,朱洁也直接表示那锁当时就没锁,可能是觉得后门不会有人进来。

“落灰了,至少有三天以上没住过。看来他们先在这里落过脚,之后转移到其他地方。”骆宾在仔细察看过那处床铺后得出结论。

“希望交通部门那边能再有发现吧,找到他们现在的落脚点。”朱洁边仔细观察边接话。

说话间朱洁的手机响起,是队里传来消息。

在陈普身上发现的头发已经做完对比分析,与在陈二花家中所找到刘辛成的毛发生物信息匹配,可证实是同一人,如此一来指向刘辛成就杀害陈普的证据似乎更多上一条。同时,新的陈普尸检病理报告出来一项检测数据,体内检出有巴比妥残留,结合之前胃里检测出乙酰胺酒石酸盐成分,这两种成分一起使用的常见药物就是一种处方安眠药,这与之前朱洁所看到刘辛成所购取的药物线索就对上。很有可能就是陈普在喝下安眠药物后昏睡时一击扎入动脉,这也就解释了陈普在死亡时没有挣扎与搏斗痕迹的原因。

“看来不论如何,找到刘辛成是首要任务了。”骆宾听着朱洁的转述后说到。

说话间,朱洁收起手机继续观察屋内的各种痕迹,发现货架角落处有一缕不易察觉的黄色丝线就挑起来看了看,是某种纤维物,拉直来看有一定长度与卷曲度,推测应该是出自于一顶假发。再朝下看见到缝隙内有一张吊牌,她抽夹出来翻看,见上面写的是动漫服饰套装品类,但因为是买的低价通行的那种款式,所以没有更多信息显示具体是什么。

“有车,有计划,带走了孩子完全有机会逃之夭夭,可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汾城呢。他最原始的要求就是离开汾城,不是吗?如果是有被害妄想,觉得留在这里有危险,那肯定是尽快逃离这里。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假装去外地,实际是委屈地蜗居在一个地方。他暂时留在这里,动机是什么呢?”朱洁陷入一些疑惑,就向旁边的骆宾询问交流。

“人的需求分三种,生存,生理,心理。从刘辛成认为汾城不安全来所以想逃走的诉求来看,他是存留在生存这一层面的。这是三种需求的最底层,能让他在生存需求层面冒险的,应该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生理或心理因素。或许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没得到,要再谋取什么。”骆宾边察看室内细节边分析。

想到早先捡到的那张漫展宣传画报,朱洁重新拿过来仔细看上面的活动名称,掏出手机搜索这次漫展的相关信息就看到全部的活动流程安排,发现漫展活动就在今天有一场关于蜘蛛侠主题的现场活动就在下午,也是这场漫展的核心宣传重点之一。盯着这张流程安排表,朱洁的目光稍作停滞,又想起那个在手法店被抢手的蜘蛛侠手办,然后似是恍然大悟。

“动机为什么一定要是很理性的利益需求呢,就不能感性与任性吗。如果,只是为了等一场聚会呢。”朱洁拍动骆宾的肩膀,提醒他回头看自己手里的小海报。

随后朱洁再查看时间,发现那场蜘蛛侠的主题活动就在二十分钟之后开始,时长约一小时。

“师兄,咱们要赶快了!”朱洁看向骆宾。

半个小时后,汾城市刑侦支队里一组人员接到消息后由副队亲自带领出发,直奔城中的展览馆。而与此同时朱洁与骆宾已经在展馆内部,漫展现场正值热闹,各种装扮成动漫人物的二次元爱好者聚集在各处布景下拍照,还有挂着入场证件牌的摄影师与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其中最多的装扮就是响应今天主题的蜘蛛侠,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朱洁与骆宾进入馆内后即分开行动,骆宾去找办展方沟通查看入口的监控,希望能做最快速度锁定目标,朱洁就去内场蜘蛛侠主题表演舞台区寻找刘辛成和刘都都,希望在那里有所发现。

表演区的舞台上正在表演,四周拥挤着各种装扮成蜘蛛侠主题的人,朱洁在茫茫人海里无从下手。因为赶来的时间已经太晚,朱洁很快就听到台上的主持人在一场表演后开始说结束语,这场活动即将结束。

眼看着四下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开,朱洁就更加焦急起来,她能肯定在这片舞台周围一定有刘辛成,但是这里人太多了,看不透每天张着头套下的真实面孔使其根本无从下手找起。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真的是放任最好的机会流失,这很可能是自己在这数千平展览馆里最接近刘辛成的位置,一旦人群散开就算骆宾从监控里找到刘辛成,他只要一转身的功夫就混进人群很难再找到。

情急之中朱洁对着散开的人群大喊了一句刘辛成的名字。果然,人群中央有一个脑袋侧过来,虽然戴着头套面具但是朱洁立即意识到这就是她要找的人。朱洁指向那人要他停下站住的同时快速靠近,那人立即拔腿就跑,朱洁就只得跟着紧跟上去。

朱洁追着刘辛成在人群里来回避让,许多路人被推搡开后发出骂声,然而更多的人还是当这是一出玩笑而举起手机拍摄,对朱洁的避让提醒并没有多上心。与此同时,在机房内察看监控的骆宾也看到展览内的骚动情况,知道是朱洁先有了行动,立即从监控室离开朝会场赶去。

朱洁追着刘辛成一路不放,不停躲避他推向自己的路人,还要小心他将展厅内的展架推倒后形成的障碍,直到追至展厅的一处角落,面前无路可逃的时候刘辛成才停下脚回头。

刘洁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掏出证件表明身份,之后又考虑到刘辛成的精神情况没有立即给出警告而是出言安抚他,让他举起手不要害怕,并在发现他独自一人后询问其儿子刘都都在哪儿。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刘辛成有些慌乱地左右踱步。

“刘辛成,请将手举起,请冷静。”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刘辛成踱步的幅度加大,并将旁边放置着的一些宣传置物架举起来丢向朱洁,说:“你不要过来,走开……不要管我……”

看刘辛成并不听自己的提醒与规劝,朱洁下意识向腰后摸索配枪,但又因为考虑到附近人流众多而最终选择放弃,依旧试图用言语稳定对方的同时靠近,准备找个时机出手制服对方后取用手铐。

“你不要害怕,我是警察,不是坏人,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会保护你……”

然而,就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后朱洁开始有机会出手时,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爸爸”的呼唤。听到这个声音朱洁本能地回头看过去,见到是在展厅一侧消防门的位置有个扮成漫画角色的人在那,穿着蜘蛛侠衣服,与刘辛成一大一小的同款,唯独头上多戴着顶黄色假长发多了些些滑稽与搞怪。

就在朱洁侧头的契机内,刘辛成冲向朱洁奋力一推后跑出去。朱洁被猛然的力道推着后退两步,再伸手去抓刘辛成时刘辛成已经跑出去。因为不能在这种环境中拔枪,朱洁只能继续紧追着刘辛成直朝那处消防门而去。刘辛成在门外那人的接应下迅速出门,当朱洁连续推开围观人群一路追至展厅的消防门时,发现那门在刘辛成出去后就被从外面抵了一个障碍物,她根本无法从内部强行推开,就只能隔着玻璃看刘辛成迅速跳上车。

那个有黄色假发的小身影跟随刘辛成一起行动,在刘辛成上车后主动坐入车内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时还回头瞥看了一眼朱洁的方向,然后摇上车窗随车扬长而去。

到此,朱洁才知道,那个孩子刘都都不是被强行挟持,而是完全自愿。

“朱洁。”骆宾匆匆赶到,见到朱洁安然无恙才算松下一口气。

朱洁缓了两秒才回过头,看骆宾神色有些过于紧张,就问:“怎么了?”

“没事,如果他真是杀害陈普的凶手,那具有高度的危险性。你实际追捕经验没那么足,以后还是不要单独行动。”

“我没事。就是我把人跟丢了。”

“人丢了能再找,总会抓到。你没事很重要,否则我都没法儿向副队交待。”骆宾缓了缓,又说:“副队亲自带人来了,过去吧,今天私自行动的事我来解释,你待会少说点话。”

当天副队亲自安排在展览馆做信息调取,之后安排联络其他相关部门在全城进行协助排查,留意所有营业场所以及公共交通道路上的信息希望尽快将刘辛成找到,然后一行人收队返回局里。

一回到队里,副队就叫上众人开会先将所有新发现的情况进行汇报,综合梳理当下信息后关于刘辛成的情况就更加明朗清晰。刘辛成在十七岁那年因刺伤路人抢走对方钱包被捕,之后进劳教所三年,在此期间诊断出期患有精神类疾病,有被害妄想症,后经过药物治疗逐渐稳定,与陈二花结婚组成家庭后在火车站旁边盘下一家小铺面经营为生计。

两年前刘辛成旧病复发,精神不稳定下开始怀疑有人要害自己,于是想要举家搬迁至其他城市生活,但因为考虑到生活环境及孩子刘都都的学业情况,妻子陈二花一直不同意,之后刘辛成将家中积蓄取出用尽,又开始向岳父陈普索要征地补偿款,因为岳父陈普的拒绝而产生积怨。

结合在死者身上发现的毛发检测为刘辛成所有,和刘辛成指使陈二花伪造一家人不在汾城的证据来看,他就暂时被列为此案重大嫌疑人。

“所以,综合汇总目前的信息与线索可以划出一条这样的时间线。11月25日上午,也就是陈普被杀前一日,刘辛成忽然从学校带走自己的儿子刘都都,为了哄儿子跟自己走顺便抢了一个高仿的蜘蛛侠手办,并要求妻子陈二花伪装全家出城旅游的假相。在11月25日两下两点左右刘辛成前往双喜镇,但没有走正常的进镇道路,而是费时费力地穿过平原菜地的水渠绕至镇外的林坡,该林坡与发现死者尸体的林坡相连。

依据镇上小卖部老板的目击可得知,陈普最后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最后出现在前往林坡的路上。结合死者身上的毛发信息可可在推断,11月25日下午五点以后刘辛成与陈普在双喜镇外的林坡上有见面。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刘辛成依照陈普的日常习惯在林坡上等陈普前往,之后再次向陈普讨要钱财。两人因为意见不和而发生矛盾,刘辛成以安眠成份药物令陈普昏睡后将其杀害。11月26日凌晨左右,刘辛成在行凶后于林坡间原路返回下山,经过杨汉家附近时惊动了看守菜地的狗而曾藏在竹杆中躲避,落下一只标注其身份的药袋,之后穿过平原菜地返回国道回城。

11月26日陈普的尸体被发现,刘辛成就持续挟持孩子躲避追捕,为了成全自己儿子的兴趣爱好去漫展参加活动就坚持留在城中一周不走,直到今天参加完活动,目前下落不明。”

“钱呢?”副队问。

“什么?”

“副队说得是,陈普尸体口袋里还有一些纸币没有被人取走,如果刘辛成是为了钱而杀陈普,那是嫌弃这钱太少?还有,陈普是上山喝酒晒太阳,不可能随身携带一笔巨款在身上,刘辛成挑在林坡里动手劫财太不合理。”骆宾补充。

“这就要再分析排查了,根据银行那边的信息显示,陈普在半个月前是取掉了自己账户里的存款,在陈普的家中也没有发现这笔钱。”大元摊手,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还有,根据小卖部老板讲述,陈普在上山时买有有一瓶白酒和一包烟,但是现场并未发现酒瓶。而且根据香烟盒内的余下十四根、现场发现一枚烟蒂数来看,在此之前他在其他地方还抽掉了五根,找一找能不有根据这些还原他的行动轨迹。”

“那一片林坡很大又连着个垃圾站旧址,想找一只空瓶子和一些烟头有点难。”大元声音略低地接话。

“继续查,有新的情况立即汇报。”

依据目前已知信息安排好各项工作后众人散会,副队叫了朱洁和骆宾留下。尽管有骆宾揽了过失,但副队并不含糊地针对朱洁私自行动的事进行严厉批评,提醒她以后不许私自行动,要保持与队内其他前辈的信息畅通,如果有想法就提出来,而不是贸然一个人单独做决定。

“朱洁。关上这道门来讲,于公于私我对你都有责任,你要是以后再这样,就老老实实继续待在办公室里做好文件管理。”

“知道了,再也不敢了。”朱洁赶紧卖乖服软,又借口还有其他事情要加紧处理,而蒙混着先出门。

全城寻找刘辛成的消息发出去一天不到,很快刘辛成开过的那辆车就在一处天桥下面被发现,交警通知刑侦支队后朱洁跟着骆宾一起赶紧赶去现场,仔细检索那辆车后发现里面有件军大衣,还有些残余的未开封面包与水,别的什么都没留下。

以车为中心向四周搜索后朱洁发现桥墩下的生火点,四周散落着一些工具,火堆已经没有余温,灰烬里有许多物品烧过的残骸余烬,用树枝翻看后能看到其中就包括那顶朱洁见过的黄色假发,还有些蜘蛛侠COS服装未烧尽的残片,以及其他生活垃圾与一些纸片残角。

纸张明显不是生活必须品,朱洁凭着直觉的好奇捻起火堆余烬里的纸片纸看,因为只余很小的一块,从残余弧度能推断上面应该是之前画着线与圆圈,但不知道有什么用。

仔细观察火堆附近的地面有被以树枝扫抹过的痕迹,但从现场遗留的器具和一些生活垃圾,还是可初步推断出一条活动轨迹。刘辛成带走刘都都后第一阶段是在自己家铺面内暂居落脚过度,指挥陈二花购票离城,第二阶段是驱车搬来桥下过野外生活,在这里落脚直到昨天在漫展上被发现后他们赶回到过这里。得知警方开始搜找他们后就,他们将使用过的东西都烧掉并刻意清理现场痕迹。第三阶段就是目前父子二人消失在警方可追踪范围内,尚不知接下来他的行动。每一阶段,都似是警方慢了一步。

“这上面就是出城的高速,高速入口在前面不远,他们在这里弃车,很可能人已经搭顺风车出去了。”负责现场周边勘测的警员指了指头顶的高速公路介绍。

“这人反侦察能力还挺强的嘛。都知道挪据点和清理现场,还知道挑个方便脱身的地方驻扎。对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来讲,有这么细的心思,弄得还有模有样的,倒是让人捉摸不定。”大元在检查了现场的情况后得出个有些玩味的评价。

“精神病的世界里或许藏着一个天才,不要小看别人,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不正常的。”朱洁在旁边接话,又反复看了看自己捡到的纸片试图弄明白上面画了什么,怀疑会不会是逃跑路线。

当天,在现场采集一些基本的信息后除了为租车行找回一辆失车,没更多其他有突破的发现。

在从车辆现场回后来朱洁就一直有些丧气,后悔于自己在展览厅的冲动,但凡她不那么心急地稍多等一阵儿,不那么急于去追人。等到队里的其他同事赶到先封锁出口的情况下刘辛成很可能就会被抓住,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事情。自己的行动让刘辛成有了警觉后直接弃车,加上他留在汾城去漫展的想法已实现,没有再留下的硬性理由,接下来如果他要全国流窜藏匿,再找到他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队里的前辈看得出朱洁的自责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劝几句,告诉她这种事情在追查犯人的时候很常见,很多事情都是瞬息万变,让她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正经事,不要过多去想假设性的事情,还都催促她收工下班回去休息,一切明天再说。

刚好,朱洁想起她的车换好轮胎后一直没空去取,就先收拾下班绕去取车。

在4S店里签字取车的时候朱洁得知居然要全部自费就有些不服气,毕竟这车是她到了汾城入职后才买了代步的,拢共才开没一个月就爆胎,她都没追究车的质量问题,店里还要她自己负全部费用太不合理。

“你的车胎我们检测了,不是因为质量问题爆胎,是被外力所致,可能是您开车不小心造成的,这个不在质保范围内。”

听到胎是被外力所致朱洁可是不接受,毕竟她是开到平顺的大马路边停着就爆了,可店员却坚称店里的评估检测结果不会错。朱洁与店里的员工争议了两句,店里坚持不肯退步,最后还摆出了一幅不太爱理会的样子告诉她要么报警处理,要么自己付费,否则这车是没法提走的。

朱洁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可还是个警察呢,哪里就能被人这样欺负。于是朱洁先付了钱,开全所有票据后要求将换下的车胎送到相关机构进行二次检测,她就不信自己争不回一个本属于自己的道理。

重新开上车后朱洁一肚子恼火地朝家去,遇上下班高峰期可谓是再添一堵。这汾城的城市交通规划系统非常阵旧,左右行道的分布不合理,十字路口也是乱象丛生,一到高峰期时段原本步行半小时能到的地方开车都要一小时。

正在朱洁撑着额头无聊等待时旁边同样堵着的一辆车上传来小朋友的哭声,她侧头看过去见看到是个妈妈正在堵车间隙教育自己家的孩子,问他怎么考的那么差,还威胁恐吓孩子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会没出息,就要去扫大街之类的话。

似乎是发现朱洁着自己看,那个妈妈就侧过头不耐烦地怼了一句,说:“看什么看,亲妈教育孩子不行吗。”

“小朋友是要好好教育的,不要恐吓吧。而且扫大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是靠劳动创造生活,你这样不是传播错误意识观念吗。”朱洁忍不住回敬。

“唉,你谁呀,管那么宽,有本事你报警呀。”

听到这话朱洁真的是有些醉了,刚在4S店收到这句话被怼就忍了,现在又来。到底是谁起的头让“有本事你就报警”成了大众普通威胁人的一种方式?心烦之余,朱洁歪头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伸出车窗,抵到那个妈妈的面前让其看清楚自己就是正经警察,然后在对方的无语中收回手摇上车窗,结束这场即无营养又无悬念的对话。

小争几句嘴的功夫里车道终于有动静,朱洁顺着车流打算向前,旁边那个接孩子的妈妈却轻轻一别就超到她前面去,她又是一口闷气在心头只得暗自消化。

再等了一阵儿才终于轮到朱洁能走了,她开着车向前时灵光一闪般想到什么。刚才那个妈妈教育孩子的话在朱洁脑中回响,那句“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让朱洁开始重点留意,回忆起在桥下火堆里看到的纸片残角,她忽然想明白那些画着圆与线的纸张其实是草稿纸。

朱洁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从而陷入思索,直到身后的车子按着喇叭催促,才又赶紧回过神发动车子。边想着事情边驱车随着车流前行,但她却再不想前行回家,脑子里升出一个可能性的想法,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于是她在下个路口调转车头朝育英中学的方向去。

因为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育英中学已经大门紧闭,校园内安静无声。朱洁将车停在大门外后经过保安确认身份允许后进入校内,再经由指路去找杜斌。此时的杜斌正在书桌前收拾已经批改好的作业准备下班,看到朱洁过来有点意外,随后笑起侧身招待她进屋落座,询问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陈二花的儿子刘都都是你班上的第一名,很爱学习对吗?”

“是的。人也聪明,说以后想考医学院当医生,我觉得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你们警方找到他了吗?”

“能带我去看看他的书桌吗?”

“当然。”

杜斌带路领着朱洁去教室到一张书桌边站定,那座位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不论是看黑板还是听老师讲课全都是最佳效果,足见老师对其的重视,在可能的范围内把最好的条件给他,希望他能学得好。

朱洁打开书桌的桌面露出桌肚,见到里面分布着课程书籍和一些作业本,朱洁依次翻找一遍将里面的书册类目全看清楚,然后问杜斌这个班级有多少个文化课教材。

“有九门课程,包括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

“考学最重要的计分科目有哪几个?”

“语文、数学、英语三科比重最大。”

“这三门的书和练习册全都不在,课本也不在。”朱洁抬头看向杜斌。

“照理说这些东西同学们人人都有,不会去拿别人的。”杜斌也在仔细确认后蹙眉。

五分钟后,朱洁站在教学楼道尽头处打电话给队里汇报信息。根据学校的监控显示当时刘辛成带走孩子刘都都时是在体育课上,直接从操场上离开,全程没回过教室取东西,之后父子二人就藏匿行踪。照理说刘都都的书本作业应该全都还在课桌里面才对,但是现在却缺失了最主要的三科的相关课本和习题册。结合那个孩子很爱学习的个性,及在灰烬里发现的习题草稿纸的情况,朱洁推测曾有人返回过学校拿走刘都都的课本,在孩子被带走的这些天里并没有落下课程。

“就算是这样,那也只是说明刘辛成曾回来过帮孩子拿过书而已,对他们现在的行动轨迹并不冲突。朱洁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再去跟进。”副队给出安排。

有领导的指示,朱洁在没有更多佐证的情况下也就同意下来,可是在下楼离开之前又觉得不太死心,在楼道里来回踱步观察而不肯离去。

杜斌原本是要收拾东西下班回家,走出来看朱洁还在楼道里走动就问她是不是想再看一看,如果刘辛成曾经进来拿走过课本,那应该是夜间翻墙进来才能避开教职工,自己能带她在校园走一遍看下情况。

有杜斌带路朱洁自然非常愿意再去找找线索,当即表示了感谢,于是杜斌就返回办公室去取了只手电筒拿着引路下楼。

杜斌来育英中学任教虽然还没有太久,但对这个校园还是颇为了解,毕竟当初他就是从这里毕业出去的,这处学校除了变旧变老之外与他当年上学时基本没有什么改变。

杜斌边走边指着各处建筑介绍特点,育英中学的院墙又高又宽,在垒建院墙之时为了防盗就在墙头水泥抹完后在未干的水泥里扎上玻璃尖头,想要翻越基本是没有可能。全校唯一能翻的位置就是在锅炉房旁边的一处墙头,那里有水管可以攀爬,再从蓄水的平台上翻跳进校内,虽然比较费劲儿但比翻过玻璃刺墙要安全许多,如果学生想体验翻墙的乐趣就都是从那儿入手。

“杜老师听起来很有经验,您这种优等生曾经也会翻墙逃课吗?”朱洁边走边笑问。

“朱警官是在开我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看过您的资料,毕竟汾城这种地方能出一个文科状元很不容易,我进来时也看到学校的荣誉栏里面至今还有您当初的毕业照,知道您是这所学校出去的明星学生。”

“是母校很给面子。”杜斌笑了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杜教师呢。”忽然一个声音插入进来,杜斌手里的电筒光亮朝上一些,就照见个笑容可掬的人自前面的黑暗中闪出,正是教导主任冯昭德。

“冯主任,你也还在呢。”

“在的在的,今天打算住宿舍呢。唉,这位是……”

“这是朱警官。”杜斌介绍。

“哦哦,是警官呢,你好你好。杜教师才回来没多久就能交到警官朋友,真是人优秀了就自然能吸引优秀的人,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哦,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虎狼同行,必是猛兽,是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冯昭德说得一脸笑眯眯。

“主任你好。”朱洁笑了笑,礼貌地打招呼握手。

“唉呀,我就是卖弄卖弄,不要见笑,比不得咱们杜老师才是高材生,文笔一流。好了,你们慢慢逛我不打搅,就先回宿舍了。”冯昭德收回手作别,临行时又还不改平常满嘴好话的习惯冲朱洁笑说:“咱们杜教师不仅一表人才还聪明能干,前途不可限量,好得很呢。”

经冯昭德打了个岔朱洁有几分尴尬,杜斌也没再与朱洁闲聊其他,径直引她到锅炉房附近看了一圈。果然,锅炉房旁边的平台上有许多进出翻踩的脚印痕迹,但也正因为多而实在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能被提取,朱洁只好作罢。

返回到操场时天已经全黑,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朱洁看了看时间已经到晚上七点多,心里有点愧疚耽误杜斌下班回家就在道谢后提出作别离开。杜斌表示没关系,称这事情发生在学生身上自己也很忧心,但凡能帮到的忙他都非常乐意,并表示如果后续有能帮上的也请朱洁尽管开口。

“杜老师你应该很看中那位刘都都同学吧,才会特意找去找他们家的铺面,关心他返校的时间。”

“嗯,我是个老师,当然希望有天赋也够努力学生能有好前程,未来有机会走出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对社会有更多贡献。学习能改变命运,我就是实践者之一,因为懂得所以会格外想我的学生也能不因外力荒废耽误学业。”

“这话说得,好像杜老师您曾经遇到过麻烦,耽误过一样。”

杜斌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正好遇到朝校外去的方向有处台阶要下,他就将手里的光朝下照,提醒朱洁待会走出去的时候小心台阶。

朱洁作别杜斌朝学校外面去,杜斌就站在原地为她打着手电照路。可走了几步后朱洁缓缓停下,侧头望向对面的教学校皱眉,随后朱洁抬手示意杜斌关掉手里的手电筒光亮,在四周一片漆黑中再仔细定睛看教学楼,于黑暗中确认目标。

“杜老师,咱们去教室的时候,开过灯吗?”朱洁在一片漆黑中询问。

杜斌顺着朱洁的示意看过去,见到教学楼中间的教室里有一间亮着微弱灯光。尽管那间教室已经将所有窗帘拉上,但在这样一个无月无星的初冬寒夜中,一点点星火微光都格外鲜明,根本藏匿不尽。

“我们去的时候天还没全黑,就没开过灯。”杜斌回答。

下一秒,朱洁拔腿就朝教学楼去,但又为了不制造太多响动惊动楼上的人而又尽量放轻脚步。

目标教室在三楼,朱洁从一楼上去的时候就开始紧张,到达三楼后朱洁侧身靠墙朝教室去,先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朝内探看,果然见到有人在室内。那人自带了一盏小灯在教室内,正撑起课桌的面盖翻动刘都都的书课内部。朱洁怀疑是刘辛成过来取儿子的东西,就立即四下环顾分析目前楼层内的情况,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唯一通往楼梯出口的方向后她悄然摸向腰间的配枪,因为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更不想错过这一次拦住目标的机会,朱洁在做好准备后猛然推开门指向黑暗中举着小灯的人。

“不许动!”

黑暗中翻动书桌的人一愣,撑着书桌盖面的手都果然不敢再动。朱洁紧握着枪不敢松懈,缓走朝教室内走入后站定,将目标更加锁定。

身后跟来的杜斌没有立即进入教室,但探臂摸到门框内侧帮忙打开了灯。灯光亮起后朱洁握着枪的手就不由松懈下来,那不是刘辛成而是个孩子,正是陈二花的儿子刘都都。

“杜老师,我是来拿书包的。”

刘都都身量不高,比同龄人要瘦矮许多,长了一幅很乖巧的脸,瘦瘦小小且怯生生的,尽管已被忽然出现的朱洁吓得双手发抖,但还是出于礼貌习惯向杜斌这位班主任问好并主动说明来意。

朱洁被眼前的情况惊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确定孩子没有并威胁后收起配枪,问说:“是刘都都同学吗?你爸爸呢?”

刘都都并不说话,朱洁对一个孩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于是转身出去决定打个电话先向队里报告情况,把教室里的孩子留给杜斌这个老师暂时照顾。

然而,就在朱洁刚刚跟队里通话汇报情况时,忽然背后教室里传来一声响动,那个孩子推翻一张桌子后从教室里冲出来朝楼下跑去。

杜斌紧跟其后跑进楼梯,但在学校迂回的楼梯里一个成年人其实反而不如身材矮小的孩子更有优势顺畅。朱洁赶紧收起手机追上去,可是对待一个孩子又不能像是对待罪犯那样进行武力抓捕,完全没有更多捷径办法,只能一路紧追不放。

从教学楼追到操场再从操场追到学校大门口,朱洁想着学校大门已锁死,刘都都无路可跑时稍稍放下一点心。可是就在想着刘都都跑不掉时,朱洁又眼看着刘都都借着自己身材瘦矮的优势,从铁门缝隙间一处弯曲的位置钻了出去,当着朱洁的面堂而皇之地逃走。

更讽刺的是,当朱洁追到大门口时因为大门锁着她追不出去,只能隔着大铁门看刘都都跑出学校后跳上一辆开过来的公交车,然后看着他站在公交车内隔相玻璃打量自己,最终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等杜斌叫来学校保安打开校门,朱洁再出去后张望时刘都都所乘坐的公交车早已经没半点影子。朱洁叉腰站在学校门口又气又无奈,只觉得今天是没衰到没谁了,事事不顺,桩桩气人。

“原来不用翻墙,人家就是乘夜走的大门。亏得我还在学校找能翻墙的地方,我都要被自己蠢笑了。”朱洁拍上学校大铁门又气又笑。她想了各种可能,推断印证出有人趁夜来取过课本,去看了一圈能翻墙的地方做排察,就就没想到人家小孩子身量小能直接从大门进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明明能够自由行动,可以脱离他父亲的控制跟着你走,但他又非要逃跑,这太矛盾了,是怎么回事?”随后追出来杜斌惊讶而不解地看向朱洁。

朱洁不能与外人讨论案情,对杜斌的惊讶只得沉默,摇了摇头表示无话可说。

当晚朱洁直接连家都不用再回就折返回队里,即是要如实写材料汇报,也是因为自己的错失良机而郁闷得无心睡眠。她跟队里同事吐槽今天是自己的人生滑铁卢,旁边的老刘边收拾下班边补了一嘴,颇有些伤口上撒盐的味道。

“滑铁卢的前提是从前很优秀且成功,你才是一个新进队里的菜鸟,都滑不动。”

“前辈就是前辈,说话厉害了。”朱洁挤出笑脸。

“那边的行军床留给你,小菜同志。”大元下班经过时也悠悠补上一句。

“前辈就是前辈,真贴心。”朱洁恭维假笑,竖起拇指。

与此同时,汾城另一边杜斌与朱洁分开后回家,驱车一个小时后才从城内返回到双喜镇家门外。

夜已深,镇里万籁俱寂,唯有秋风偶尔摇晃树枝发出些簌簌声响。杜斌将车停在屋宅旁边,借着自己家门前昏暗的灯光进内,本以为家里的人应该都睡下,不料进门就见到桌边坐了个他没想到会出现的人。

安娜就坐在自家那张旧餐桌边翻着一本《伊索寓言》讲故事,小妹陈玫坐在旁边正边剥着花生吃,边听得津津有味。故事正讲到乌鸦喝水的那则,乌鸦一遍一叼取石子投入瓶中,周而复始不辞辛苦,通过自己的劳动使水位上升最终喝到水,以此寓言来激励人们要做事持之以恒。

看见杜斌进来安娜立即笑盈盈地打招呼,杜斌则握着钥匙站在门口一时无话,心里想着明明今天已经将安娜送进站离开,她怎么就来了自己家里。

“安娜,你的卧室在楼上,就在杜斌隔壁。家里好久没来过客人,收拾得匆忙你将就着住下,我明天再给你添点东西进去。”杨素娥边从楼上下来边热情地说着。

“阿姨你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别那么麻烦。能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从前我和杜斌一起去支教的时候在那种只有通铺的村子还住过一个月呢,老鼠呀,虫子呀,会突然冒出来都见得多了,这儿可比那些都强多了。”安娜笑着起身迎上杨素娥。

眼前的局面令杜斌意外,但他也很快想明白自己虽然亲自将安娜送进车站,但她肯定没有老实地坐上车回家,一切只是她先稳住自己,实则转身查找到到他的家庭具体位置后自己找上门来。

“安娜。”杜斌当着杨素娥的面不好说什么,就笑着冲安娜示意出门聊聊。

在门外的对话印证了杜斌的推测,安娜就是铁了心要留在汾城,还先斩后奏地通过自己的打听找到他家里,她向杨素娥以杜斌女友的身份自居前来,杨素娥自然热情万分地接待了她,要求她就住在家里。

杜斌想劝安娜离开,安娜以杜斌其实并没有向杨素娥说过分手的事为由拒绝,并且她也不承认杜斌单方面的分手。

“你妈妈都告诉我了,你向她保证一年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回去南方和我一起生活,还说什么以后的工作生活都有计划安排。可你跟我说的分手理由又是要回来援建家乡,以后要留在这里,你就是在骗我呢。杜斌,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回来这里任教就是为了躲我,我才不认。”

“安娜……”

“你再说,再说,我就进去把你撒谎的事告诉你妈妈,让她评评理。”

杜斌被拿住把柄而沟通无效,不能再强行赶人只得无奈收声,安娜就有些娇蛮大小姐脾气上来,轻哼一声后转身进屋。陈玫一看安娜进来则立即唤她坐到桌边继续读完故事,安娜虽然心里对杜斌有气但对陈玫这样的小孩子还是不想拒绝,就换了神色坐下继续读余下的故事部分。

“多好的姑娘,家里条件好却不嫌弃咱们家普通,人长得好,脾气好。儿子你可得心疼珍惜这样的好姑娘,对人家好点。”杨素娥边收拾东西边低声冲还走出门的杜斌交待。

杜斌博得杨素娥同意回汾城任教的基础条件之一就是他承诺会在一年后回去南方,在那里与安娜这样一个家庭条件颇佳的女孩儿结婚成家,从此过上好安逸富足的日子。因为安娜的家庭条件够好,已经有垫底无忧的后路,所以杜斌可以浪费这一年,否则杨素娥是不会允许杜斌回来。

杜斌一时间即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事情暂时无解杜斌也只得接受,点头应下杨素娥的提醒后从包里取出一只盒子去赵智的房间。

卧室内赵智正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练习,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写着单词,杜斌进来时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在意,总之没曾抬头。知道赵智现在很沉默内向不喜欢与人聊天,杜斌就将自己买给赵智的新录音笔放到桌边,也没过多说什么。

“谢谢大哥。”在杜斌安静地放下录音笔转身出门的时候,还低头听着耳机默写的赵智淡淡说了四个字,手上默写单词的动作并没有停缓。

“不客气,二弟。”杜斌回望赵智伏案默写的背影笑了。

因为杜斌握着门柄将门半开,赵智隐约听见了外面讲故事的声音就停下手中的笔,拉下耳机听了几句,随后依旧面对着书桌而背对杜斌,说:“乌鸦喝水的故事是骗人的,把石子投满瓶子后能碰到的也只是石子,水位会在瓶子中间的位置停止上升。如果有某只乌鸦相信了这个故事照着故事去做了,到最后只会发现自己很愚蠢,一无所获而已。”

“世界需要童话童话。毕竟,每个人都希望美满,没人不喜欢美好的结局。”

“哥,你想要的美好结局是什么?希望的美满又是什么?真的是重新回到这里,援助这里的人,希望这里的人越来越好吗?”赵智扭头望向杜斌。

“我为你们回来。”杜斌缓了一缓后给出回答,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杜斌绕过客厅沿楼梯上楼休息,依稀还能听到安娜在向陈玫总结乌鸦喝水故事的核心是要警示人们善于运用身边可以利用到的一切资源帮助自己,尽可能地发挥聪明才智,不达终点不罢休,通过一次次努力最终完成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