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外人
“无论他打的什么算盘，我宗如今有两位城境坐镇，又有琳琅剑阵托底，再加上他与镇法司结怨，按镇法司的一贯作风，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刘坤此刻是顾头难顾尾，我看今后，怕是不敢来闹事了。”钱缨分析道。
透过窗棂，她的目光投向屋外远景，“而我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增强实力，只靠我们几个宗主长老，就是再努力，也难见成效。万一我们出了意外，宗门，岂不是从此就不复存在了？”
玉何颜闻言轻叹一声，“修行一事从来都看资质和大道气运，我宗更秉持心气平和，水到渠成，效法别宗以天灵地宝灌溉，苦修磨砺，是万万行不通的。”
钱缨眉头微皱，却没有转头看她，“既然资质不行，那就要去寻大道气运！天天窝在宗门，万事受尽庇护，成何体统？又要等到何时才能羽翼丰满？”
终于，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身旁这位宗主身上，神情冷峻：“阿颜，你把她们保护得太好了。”
玉何颜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她无从反驳，作为修行宗门，她这个宗主确实对弟子太过呵护了。宗门不是学堂，最激烈也不过口舌之争。仙家门派间的斗争是要受伤流血，甚至死人的，更何况在外遇上恶人邪祟？那些东西，可不会念及她们是一群姑娘就手下留情，实力不济，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她又何尝不知道成长难免受伤？宗门想要强大，能独当一面的弟子就必须层出不穷，并且不断提升，超越前辈，宗门才能稳固，才能在天下势力中立足，才不会受人欺负。
可，那些年岁不过二七，天性尚且纯真的女孩，被她们的爹娘爷奶千辛万苦送来，又对着她们这些仙人千恩万谢，给孩子留下百般叮嘱，将一家子几代人的的希望托付在此，她实在不舍得这些平日里爱她敬她如长辈亲人的丫头们出事，更难以面对亲手把她们送来的她们的家人。
而看着她们逐渐长大，岁岁年年的相处，这份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感情也越发茁壮。尽管她知道，这些孩子是一定要经历伤痛的，因为宗门外的世界血腥而残酷。但，她却一直在拖延，一直在告诉自己，宗门有护宗剑阵，她们可以尽可能地长大一些再面对那些，这一拖，就是一年又一年。
“之前我忙着破境，此事一直未来得及与你商谈，如今，我既出关，你狠不下心的事，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吧。”钱缨平淡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不容反驳的坚决，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我的顾忌，又怎么会是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坏人呢……玉何颜无声叹息，眼眸低垂，疲惫之中透着一丝茫然。
距离焚妖域不远的一面山石岩壁前，一个小脸精致的黑衣稚童正老气横秋地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焦急万分。
“怎么还没好……”黑麟皱着眉头嘀咕着：“按理来说那小子应该没那么傻啊……明明找不到还一直找，难道就没怀疑其实压根就没有吗？”
脚步一顿，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出现极为不符的阴沉：“实在不行……只能小爷出手了……”
“可是万一这小子真是个蠢蛋，而先生要的就是蠢蛋呢？”黑麟双目微敛，眼角直跳，“那小爷我不是功亏一篑了吗……嘶……可是先生要蠢蛋干嘛呢？没道理啊……可是……万一先生就是要呢？”
正自言自语纠结间，黑麟突然一怔，眼中的迷茫和挣扎一扫而空，猛地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小脸一皱，满是厌烦，“还是来了吗……”
“本来还想省省力气，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唉……”他仰天长叹：“先生啊！你就不能算漏一次吗？”
低头深吸一口气，那娇小的身子犹如脱弓箭矢腾空而起，一闪而过，不过眨眼间，便已经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巅上。
黑麟仅是扫了一眼面前的布衣老者，便再没了兴趣，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逼小爷我拆了你的骨头。”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的小孩，老者花白的眉毛动了动，仔细打量片刻却看不出端倪，心中暗道怪哉，开口道：“恕老朽我老眼昏花，阁下看着面生，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老者的话语已经相当和气了，这天底下能让他这么和气讲话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哪承想这小孩压根不给面子，一点尊老的样子都没有，冷笑一声道：“想探小爷的来路，你还不够格，让那两个一起过来，每人乖乖叫一声黑爷，小爷心情一好，说不定会告诉他们。”
此言一出，老者眉毛底下顿时射出两道精芒，死死锁定在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稚童身上。
这天下，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不多，可在他之上的也确实有，而且正好是两个！
可那二人，哪个都是举手投足间就能翻天覆地的存在，有幸遇见其中一位都是大造化。两个人一起来见他，还要叫声爷？怕不是掉进酒池里，醉溺死前的盖天胡话？
他也不信这天底下会真闯入一个有这般实力的人，毕竟上面那拨人悠然如常，底下这两位也并无什么大动作，若真来了外人，何时轮得到自己首当其冲？
可要说眼前这小孩模样的人也已入圣，自己为何会不认识呢？他又是何时迈过这条门槛的呢？自己又为何没有察觉？
莫非是只修炼得道的山野精怪？可自己的这双眼睛说是老眼昏花，却不至于连个有点道行的孽畜都看不出来，那么问题到底是出在哪儿呢？
看来只能出手一试了。
老者瞬息间思虑良多，当即决定手底下见真章，只见他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手缓缓伸出，握着一件方长枣红的物件，有棱有角，从纹路看来，似乎是一块木头。
无礼的黑衣小童看着这件东西，眉梢微动，眼睁睁地看着老者猛地将其拍在地上，脚下同时传来动荡，似乎错觉，天空好像高了一寸。而动荡还未平息，顷刻之间万籁俱静，山野间的鸟叫虫鸣，溪水潺潺，清风拂叶簌簌声，在这一刻，仿佛同时闭上了嘴巴，噤声不语。
黑麟眼中浮现出那么一丝兴趣，不过也就那么一丝而已。
他知道，不是错觉，天真的高了一寸。不过不是天在往上升高，而是大地往下沉了一寸，因为那个老者，因为那支气拍，或者说，惊堂木，将整个大地硬生生地往下砸沉了一寸。
而天地间之所以寂静，也是因为万物被这支气拍的威压震慑，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老者保持着蹲姿，仰着那张满是白须皱纹的脸，惊讶而不解。
因为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面前之人已经跪伏在他面前了，绝无可能仍保持着站姿，再不济也是满脸涨红，屈膝苦撑，拼尽全身力气来抵抗这股磅礴威压，怎么可能像此刻这样，一副风轻云淡不受影响的样子！
他这气拍，以黄天为监察，以厚土为案桌，猛然拍下，若是有意，面前站着的哪怕是城境修士也能直接一下压碎，半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如今却毫无作用，让他不免惊诧怀疑，一时怔在当场。
“有点意思，但不多。”黑麟抬起小拇指，用大拇指截出一小节，眼中轻视之色肆意。
老者只觉得胸口发闷，“你……你到底是何人？！”
眼中竟不由地现出惊惧，将那支气拍紧紧握在手中，缓缓站起。
小童却不作回答，反而颇有兴趣地问道：“你这镇压一方地势，能持续多久？”
老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嘶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黑麟闻言脑袋微微后仰，满脸嫌弃，“咦——那还不如我跺一脚来得方便好用……”
老者这时候哪有心思听他说的什么话，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后，他苍老的脸庞沉肃威严，目光幽幽绽寒芒：“不管你来自哪里，是何处出身，此间水浅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还请，移架别处。”
听着这番比起劝告更像威胁的话，黑麟眉头微挑，嗤笑道：“否则如何？”
“你既执意视这天下苍生于无物，肆意妄为，那老朽，也只能拼尽全力拦你一拦了！”老者话音刚落，一步踏出，二人所在的山巅瞬间被阴影笼罩，下一刻便是惊天动地的浩荡声势，隆隆巨响下，那座山已经被夷为平地，唯有老者所在之处，一根数千丈高的石柱耸立，只容下老者一人。
老者定眼望去，那被眨眼间夯实为平地的山体之中毫无动静，其中更无活物，心中当下一松，却不料，头顶突然传来那稚嫩却又于他而言惊悚的声音：“獬豸？这我熟啊！可惜你这只空有其形并无其神，照猫画虎，实在难看。索性，再重炼一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