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凄凉鼠疫:怎么了
人类怎么了?
假如有一个人死了,那是身外之物。假如有一群人死了,那就是统计数字。
可是。
可是,我们的城市死了很多的老鼠,我们却没有统计。
……
《荷塘》
我老家后院的荷塘还是一方荷塘时,我总想看一看这片天地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值得鲤鱼总把自己埋在水里,甩着那快变成透明的尾巴,还有扭弯着与尾巴不成正比的身体,颜色有纯金黄色的、白底红斑的、白底红黑斑的、白底黑斑的还有纯红的。这些颜色的鲤鱼分别有四只、三只、六只、八只以及两只。别问我是怎么算出来的,只知道当时我硬是在围着荷塘岸边大块石外的小碎石道蹲着,连太阳公公也陪着我,直到跑到天空的西边去,要不是看见爸爸手里的藤鞭儿,或许太阳公公变成了月亮姐姐之后我依然蹲着。若换作是现在,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这些披着不同颜色外衣的鲤鱼,还整天往这儿往那儿乱游,来来往往,乱七八糟的,真不让人省心。
最有趣的是这一大班让人不省心的鲤鱼偶尔会突然间聚在一块儿。它们尤其喜欢躲在平时用来躲雨的田田的荷叶下,把自己遮蔽住,把荷叶当作蓬。我想它们可能听到了大人们的聊天内容,在商量着怎么让大人们别把沙土铲进荷塘里。可惜,我听不见,也听不懂它们的锦鲤语。不过,这些鲤鱼同时也是天真的。它们身在荷塘中,却不知荷塘真面目,以为躲在荷叶下,就会隐身似的。田田的荷叶间还是会有缝的,哪怕只有石头缝那么大。小尾巴露了出来,更何况它们还总甩着尾巴鱼鳍,让鲤鱼之上的荷叶开始波动,泛着粼光的水面也溅起微微的浪花。整个荷塘有些不平静了。
然而,更不平静的还在后头。虽说我平时总想跳进荷塘里,但如果上岸后被家里人瞧见,免不了让藤鞭儿在我手上留下一道道痕。平日里,小指头往水面轻轻一碰,冰冰凉凉地,让小指头不得已往回缩。鲤鱼们许是受到了骚扰,全都游走了。而这次,我也不好意思去骚扰它们了,依旧是两只眼巴巴地望着它们。现在又觉得,荷叶有些碍眼,让我看不见它们真正在干什么。看不见,那便往前蹲吧;还是看不见,那边索性蹲到荷塘边的大块石上,那里一定看得清楚!
可是还没蹲稳呢,一个不小心,便因本就凹凸不平的大块石,“噗通”一声,整个人跌入荷塘。我能感觉到荷塘溅起更大的浪花,浪花猝不及防地扑向大块石;鲤鱼们也猝不及防地散开,游向荷塘各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几幕特别像古时候在秋后被斩首的死囚散落一地的血花。
荷塘里,我没有和那些硬邦邦的石头沉在水底,那里一定是暗沉沉,冷冰冰,怪骇人的。我始终和那些鲤鱼一样,不知所措地在水面上,只不过它们是游着的,而我是挣扎着的。那些鲤鱼在我身上胡乱碰撞,而后赶紧撤离。它们是不是觉得我入侵了只属于它们的天地的敌人呢?希望它们不会这么想吧。幸亏我水性还不差,挣扎之余,还不忘瞄准岸便那些“陷害”我落水的罪魁祸首。抓紧,双脚一蹬上去;踩着大块石,这几乎算是我唯一一次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的时刻。打算逃出重围时,还差点儿滑倒而重回“战场”中心。关键时刻,还好双脚站稳了。
那次落水之后,我确实免不了活该地挨了一顿揍。不必说观赏鲤鱼了,荷塘我也不敢靠近,尽管我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想起好久没到荷塘那里去了,而去之前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踩在大块石上,吓着它们就不好了,就如同上次一样。虽然不知道它们现在是不是在说悄悄话,不过我心里非常期待第一眼看见鲤鱼们用来挡雨和说悄悄话遮蔽的蓬;期待那些天真而不让人省心的鲤鱼。
我以为和以往一样,小碎石道内有大块石围着荷塘,荷塘里有温柔羞涩的水流,水流上有鲤鱼的蓬。然而,这一次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层薄薄却硬硬的格子铁丝网,替换了鲤鱼的蓬。没了荷叶,羞涩的水流如同出嫁的姑娘被他人强行扔掉了手中用来遮脸的团扇。放眼望去,荷塘的水面,乃至水底的面貌尽收眼底。水底的石头,原以为只有碧绿这一种颜色的荷塘变得斑驳。
可怜的当属鲤鱼们,再也没得多躲雨,没有得地说悄悄话,若光明正大地说,我仍然非常担心会大人们发现,尽管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根本不会知道它们在说话。格子铁丝网笼盖着鲤鱼们的天。太阳公公一如既往地散播阳光,可是这次散播的阳光却不温暖,只空有刺眼与炎热。一个个黑幽幽且陌生的阴影映在水面中。我真想知道鲤鱼们的感受到底如何?我免不了为它们感到愧疚,下次还是别离它们太近吧。同时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可恶的大块石没有被茅草和小花替换呢?不过还好,鲤鱼们仍然还在。
后来我和父母不再住在老家,搬迁到城市后,老家的一切随着时间而在我脑海中变得淡淡的,却完全挥之不去,迷迷糊糊的。
初中快毕业那年,似乎有七年没有回老家了。要不是这次突然想起,我可能再也不会惦记起荷塘,还有我儿时心心念念的鲤鱼,也许是因为我也快变成大人了吧。这次突然回去,我会看见那些鲤鱼们仍生活在格子阴影之下吗?答案是“不会”。吃过年夜饭后,我沿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想着我曾经有点儿讨厌的大块石,温柔的水流,当然还有鲤鱼,好久没有拥有这种期待感了。没有想到,不仅仅是荷叶,所有的一切也逃不过被替换的命数,大人们决定的命数。荷塘被土地替换,水流被丛草替换,鲤鱼被各种各样,还没开花结果的一排树木替换。以往的俯视,现今变成了仰视。这次没有黑幽幽的阴影,而是整排树都是黑幽幽的。树木不像高楼大厦一样高大,挡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站在这里却觉得有点儿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