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觅 食
陈明智受了王老爹和陈大娘的凌辱,心中不甘,不回家了,决意还是闯江湖找机会去做戏。甪直离苏州近。苏州城里戏班子多,常有那倒霉的角色被人挤将出来;这就有那些在外地弄草台班的,赶到苏州去约人。凑巧时,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就能搭上班子。他这么一想,觉得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不到苏州,竟是没有别的地方好去的。
陈明智做了好几年戏,又跑过好多地方,江湖上的情形,也知道得不少。到了苏州,先不住店,背着那个大包裹,一径地去到玄妙观前,找个茶馆,进去喝茶。
这家茶馆,平日是那梨园子弟聚会的所在,陈明智早已知道的了。这时因他去得早,茶馆里还零零落落,没有什么人。他找个座头坐下,要了一壶茶。肚里泛上饿来,买些蒸糕,胡乱吃了,权且当饭。这几日,他既念着师傅,又想着自己的前途,心里虚飘飘的,人也显得十分憔悴。来至苏州,原是碰运气的事,哪有把握。在平望分得一点钱,不管怎么省吃俭用,也混不了多久。半月一月之间,能有办法,还不打紧;若无办法,必然要打饥荒:想到这里,不免愁容满面,意懒心灰。
陈明智正在烦恼之际,忽听隔座有人叫道:“那是陈明智么?”
陈明智猛然一惊,急抬头看时,不禁笑逐颜开地答道:“师兄却在这里!”
原来那人名叫李明义。陈明智还不曾做戏时,他却早搭在那个草台班里。他是做旦角的,唱的不差,常当主角;也曾拜过班主为师。后来因为嫌日子太苦,时时和班主拌嘴,要班主加他的戏份银子。班主没有应允,他一甩手就走了。他和陈明智在班子里同台做过大半年的戏,因此隐约还认得。
陈明智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熟人,当下心中甚喜,就走将过去,问道:“师兄好么?这几年在哪里得意?”
李明义道:“也没有什么!这几年我在凝碧班里混混,勉强过得去罢了。若说比起当初搭草台班的时候,那自然有些不同了!”他说到“凝碧班”三字,声音分外响亮。原来那时,在苏州城里,有四大名班:一为寒香,二为凝碧,三为妙观,四为雅存。远近之人,不提起苏州城里的戏班,还则罢了;提起之时,先须提到这四个班子。在这四个班子里做戏的,也觉得自己身价很高,与众不同。因此上,那李明义言语之间,就流露了那份得意的神情。这话按下不表。
只说那李明义在答过陈明智言语之后,免不得回问道:“这几年你们怎么样?你怎么到城里来的?师傅还是那个怪脾气么?”
陈明智素日不喜别人议论他的师傅,听得李明义言语,心中不愿,只好勉强回答,把师傅去世、班子散了的话说了。
李明义哪知陈明智的心意,还只顾说:“师傅为人一点不随和,有时又不知好歹,落得这个下场,可怜当然可怜,其实也是料得到的。我到城里来,才知道他走出寒香那个班子的缘故……”
陈明智接口道:“还不为的别人挤他,有什么奇巧的缘故呢?”
李明义道:“你哪里知道:只为有一次做戏时,主人家指点他一个唱腔,他硬说指点得不对,竟和主人家争论起来,只是不服。你想,那些主人家,原是我们衣食父母,怎么能得罪的?就为的如此,班主才把他辞退。他这不是自找苦吃么?若是还在寒香时,又何至于落到后来那样!”
陈明智见他说的话不好听,转过身要走,那李明义却又叫住他道:“如今班子散了,你打算怎样呢?是不是想在城里搭个班子?别的我不敢说,这点小面子我还有,我给你荐到哪个班子去,好不好?”
陈明智道:“如今我不想再做戏了,只想改行做木匠。谢谢师兄的好意,只怪我没有福分罢!”
李明义见他如此说,一时不解,睁大了眼睛,只望着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