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征 歌
再说这苏州城,在当时是天下第一繁华地方,冠盖棨戟,墨客骚人,不时聚集于此。当地的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家家都养有几位名厨,烹调得一手好肴馔,专门招待着往来宾客。在宴集之时,还要召唤那些出名的戏班,入府串演。若不如此,便为不雅,不能成欢。其实哩,酒食饕餮的人多,戏曲知音的人少,平常也不过是虚应故事,你怎么唱,他怎么听,闹个排场罢了。
这年事有凑巧,京中有一位头品官儿,奉旨南来办事,路过苏州。这苏州巡抚,诚惶诚恐,安排款接,他听得人言,那位大官,颇通音律,乃是一位戏迷。因而特别小心,和幕友商议,把寒香班的班主找来,约定了日子,还问他:“班子里近来情形如何?角色可还整齐?”
那班主因到抚台衙门里做戏,是第一有面子的事;而且戏银之外,准有赏号,是好买卖,怎能放松?当时回道:“我们班子里的戏,大人都见过的,在这苏州城里总没有人比得过了。不管新戏老戏,只要客人点得出的,我们都做得来。大人可以放一千二百个心!”
班主从抚台衙门出来,立刻把全班人马:生、旦、净、末、丑十行角色,和那前台操琴的、吹笛子的、打鼓板的,约在一起,商量一番,问大家那日可凑得齐。大家听说,到抚台衙门去做戏给京城来的大官看,没有一个不高兴的,全都答应了。班主把定银分给大家,还叫各自加紧演习,不要生疏了,弄得临时手忙脚乱。叮嘱已毕,大家各散。
且说班子里那个做净角的,这几日身子有些小小的不舒适。当时心里想,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一定误不了场。因此也就领了银子回家。为了想早日痊愈,便请郎中看脉,抓了一帖药吃了。谁知这位郎中,药下得十分虎狼,病是被他治好了,嗓子却突然变得喑哑。他原来性子就急躁一点,这时便拼命挣扎叫嚷。他不叫嚷还则罢了,这一叫嚷,就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做戏的以嗓子为主;嗓子坏了,乃是“求天天不应,哭地地无灵”的事,简直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想去退了班主吧,又舍不得那个银子。后来想,不如再吃一些治嗓子的药,等到做戏的那一天,真还是这个样,再去退戏也不迟。
那个净角只管一厢情愿地那么打算,怎知这嗓子原不是三两天就可以复原的。到了做戏的那日早上,他自己知道是不能上台的了,只好捧着银子,去还班主。他刚一开口说话,班主就听出不对来了。一面埋怨他,为何不早说;一面又想,晚间戏就要上了,此刻却到哪里找人。心里着急没有用,也没有工夫多埋怨那个净角了,只是赶忙去和管衣箱的商量。
这也是当时一个规矩:班子里的角色,临时有事或者有病,只有向别的班子,找人来代替,这个名叫“拆戏”。管衣箱的人,就兼管着这个拆戏的职务。寒香班那个管衣箱的,名叫管传仁,听到班主的话,慌了起来道:“这个时候,叫我哪里去抓人去?”
班主道:“别的都不计较了,只要能唱几句的就行,总不成我们竟让哑巴上台吗?”
管传仁见班主这般说,没奈何,一阵风似地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