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火炮
皖南是一个想起来就感到古朴和水润的名字。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叫夹河垴,一条条的河流、一方方的荷塘,还有一群群光着腚的屁孩。现在,那里还住着我的双亲。还有“何家后”,我的外婆家,外婆的白发和一次次的目送在今天还格外清晰,“长外甥”享受到的“溺爱”温暖了一生,以至于想起外婆我就有一种去她坟前痛哭的冲动。青年时,在“相看两不厌”的宣州就读师范,还很青涩的我竟也有紫藤萝的幻想。工作了,回到家乡,15年的磨炼没有让自己变得成熟,反而更加不安分,在教育的铁屋子里,醒来、抗争,然后选择独自出逃……
(2013-02-03)
皖南的老家叫“鞭炮”为“火炮”,“放鞭炮”自然也就叫作“放火炮”了,只是这“放火炮”的说法更加豪迈,我想安倍听了也会打颤的,该不会拱手归还钓鱼岛吧!不过城市放火炮一点也不好玩,因为小区回声的原因,那声音实在有点震耳欲聋;还因为狭窄的空间总给人带来危险感;我想最令人生厌的还是放火炮已经与我无关了,旅人的心境在年底本不是很好,容易受到当地民俗的影响而思归,火炮声真有些刺耳了。
我们小时候,放火炮却有着无穷的乐趣。老家有谚:“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小孩为什么盼“过年”,人说有肉吃,我看更重要的是有火炮放。三十晚上还没到,我和我的伙伴们就开始互相打听家里买了多少火炮,心里比较着,看看哪家多。我们也会偷偷地松几个小火炮下来,火炮是编织在一起的,可以拆卸一些,只是不要拆多了让大人发现端倪,否则是要挨打的。孩子们的“年”在火炮中悄悄地提前开始了。村子里是不能放的,声音会让大人警觉火炮的来历。我靠在小伙伴的家门口,不用任何语言,使个眼色,小伙伴便心领神会,跟了出来,我们去了野外。
江南冬天的田野是很荒芜的,春天还埋在土里,偶尔有几点春意,露着不被人发觉的嫩黄的尖尖。我们照例一番打闹,分成两派,一派为“中国”,另一派为“美国”,他们知道我有火炮,都不愿意加入“美国”,直到我承诺也带“美国”人玩,“中国”很快胜利了,世界人民大团结了。于是,我们开始放火炮,将一个小火炮插在松软的土里,用火柴点燃,“砰”的一声,在我和小伙伴心里炸开了欢乐的花儿!
三十晚上的祭祖是放不了多少火炮的,通常只放几寸长的“小挂鞭”,没有炸响的哑炮几乎很少,我们“收获”自然也就少了,那时还没有“春晚”,晚上九十点就被大人用压岁钱哄吓着睡了觉。零点一到,四方八村的火炮就“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似乎在装饰着我们童年的梦。早上四五点的样子,我们突然醒了,然后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埋怨大人怎么不早点叫,一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好新衣。我们有重要任务——挨家挨户捡火炮!
农村除夕夜“开财门”后是不闭门的,因为要迎接“财神”光临,我们便有了机会进户捡火炮,我们弯腰躬背从一地碎鞭炮纸中寻找哑炮,像抢钱似的。一阵子忙乱之后,又朝下一家门口跑去。那些没有被燃放掉的寸长的小火炮,有的还有信子。一早上跑下来,足足装满了中山装的左右两个口袋。
吃过早饭,小伙伴们便聚到一起,先是比一比谁的火炮多,然后开始放火炮,燃放哑炮需要胆量,胆子小的一般不敢直接点燃,而是用根长香或香烟来点燃,如果实在点燃不着就会把火炮扒开,用火柴点燃火药,“嗤”的一声,听个响声罢了。有的哑炮用石块或者斧头砸,也能听到一声爆响。一点信子也没有的火炮我们会把它折断,露出火药,再用火柴点燃,小火炮顿时发出耀眼的火舌;有时还把四五个折断的小火炮凑成一圈,形成蔚为壮观的火圈。有信子的呢,那就是宝贝了,没有人的地方是绝不会放的,通常找人聚集的地方,趁大家不注意扔进一个小火炮,“啪”,大人们吓了一大跳,发现是我们的恶作剧,慌忙骂了起来,并做出要打人的样子,此时,我们早已逃之夭夭。最开心的是用火炮吓唬女孩儿,不过乡下的女孩不乏刁蛮之辈,她们学着大人说着粗鲁的脏话,有时,还要搬出大人来“兴师问罪”。
“小火炮”玩腻了,开始惦记“大火炮”,“大火炮”叫“天响地响”,“砰”的一声呼啸冲天,然后在半空“啪”的一炸,“天上一响地上一响”,“天响地响”。但这个东西有一定的危险性,大人是不让小孩碰的,我们只是在一旁看,再加上也很贵,一般家里买上一捆(十个),过个年,也就放完了。
机会来了,我家门向朝西,门口是一口水塘,夏天盛开了荷花,颇有一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意境,冬天水面似平镜。不远处,一条土埂把水塘分割成两块,土埂是一条南北要道,正月初二开始,大人们就开始带着孩子走亲访友地拜年。也不知是哪一年,天气很晴朗,我坐在家门口看见土埂上有一位老人,行走缓慢,肩上用一根木棍挑着一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块蓝色的布。我跟我的伙伴说,我们去看看老奶奶的篮子里有没有“天响地响”。我们迅速绕到老奶奶的后面,假装跟着走了一段,小伙伴都不敢去揭开蓝布看。我只好“亲自出马”,迅速走上去,轻轻地揭开一看,果然有一捆“天响地响”,略一犹豫,便伸手把“天响地响”拿了出来,又藏进腋下,小伙伴们看我得手,欢喜地把小脸憋得通红。我们缓下脚步,待跟老奶奶落下一段距离后,迅速撤离现场。
回到家后我犯了愁,藏在哪呢?要是被父母知道是偷来的是要被“剥皮抽筋”的。床底下,容易受潮;抽屉里,容易发觉;阁楼上,上下不方便。最后选定了大衣柜的最低层的暗格里,这里父母很少使用。
小伙伴们都替我保着密,每天早饭后准时来到我家,我拿上一根,他们跟随我飞也似的跑到了村外。几天中,我们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十根“天响地响”玩出了各种花样。我们把“天响地响”绑在树上放,看小树颤栗,摇落一树枯叶;我们把“天响地响”放在瓶子里放,任溅飞的玻璃割伤小树和大地;我们把“天响地响”点燃后扔到水里,让飞溅的水花潮湿我们的童心;我们把“天响地响”埋在土里放,侧耳倾听着大地的颤动;我们把“天响地响”埋到村东头一个家伙堆起的雪人的肚子里,然后骄傲地告诉他,你的雪人被我们炸掉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七点多了,镇江还是很安静。第一次,我想听到城市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城市,今晚,你能如我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