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开见我如来
五月，午月。
月至午位，中夏之位，斗指正南，八卦在离。
天地间阴阳二气相争，阳动于上，阴迫于下。
纯阳正气极盛，人在其中，就犹如身在蒸笼。
焦灼的气氛中，许仙感受到了小青的手沁满了汗，掌心湿润。
不知是因为这闷热的天气，还是由于紧张的心情，亦或都有。
他瞥了一眼小青晕红的脸，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娘子。
素贞的额角也出现了一些透明而细密的汗滴，彼此凝成一气，溜过眼角，顺着脸颊游曳而下，流经唇边，最后滑到下颌。
就像晨光之中，荷花玉瓣上的朝露，晶莹欲滴。
许仙伸出空闲的手，将这即将滑落的汗滴擦去。
素贞见此情景，微微有些羞恼，对许仙歉意一笑，然后放手松开了怀抱。
“天气有些热，请相公见谅。”
许仙站直身体，将手放在背后，随即轻轻摇头，表示无需在意。
小青的手早已悄无声息的放开，笑意盈盈的开口道：“姐姐，我们去沐浴吧。”
“好啊。”素贞点头答应，也觉得需要清洗，就准备携着小青离开，忽而又转身道：“相公要一起吗？看你也出了一身汗。”
许仙眉头微挑，尚未说话，身子已经跟上前去。
然而看着素贞平静的笑颜，他却不禁心里发寒。
于是许仙止住脚步，开口道：“你们先去洗吧，我等会儿就好。”
“既然如此，那官人就先在旁边看着吧~”小青见状娇声笑道。
说完，小青伸手挽着素贞，两人袅袅婷婷的离开，一同前去沐浴。
许仙愣在原地，面对这个回应感到有些始料未及，脸上略作迟疑。
随即深吸口气，坦然自若，也动身跟上，只留下身后的一地狼藉。
钗取鬓云松，衣宽罗裳解。
温泉芬芳馥郁，姐妹同池而浴。
白玉熏染娇旖旎，青丝水溅珠断续。
淡淡的香雾笼罩而来，许仙在一旁看得出神。
仿佛晚风吹过莲池，荷香拂了一身还满。
恍惚间，又好像见到了江南痴缠的烟雨。
但再美的风景，也是不如人的。
美目流盼，巧笑嫣然。
眼角眉梢里，花容月貌间，处处可见万千风情。
许仙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刹那永恒。
素贞望着他，眼神澹澹。小青看向他，目光灼灼。
他虽为之所动，却又不为所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尽管许仙不知道素贞和小青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话，更看不懂为何两人会在满地狼藉的院子里相拥而笑。
但他很清楚的是，自己现在正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世代相传的道理，已经说的明白，二者不可得兼。
如果都想要得到，终究事与愿违，只会都得不到。
于是，许仙坐而观之，笑而不语。
素贞十分满意，小青有些泄气。
良久，芙蓉出水，绰约多姿。
素贞抬脚一勾，衣裳如云飘起，将莹白如玉的身躯裹住。
“相公，到你洗了。”她对面前的许仙笑道，眼波温柔。
许仙颔首，望向素贞有意挡在身后的小青。
素贞会意，将还想留在这里看的小青拉走。
长舒一口气后，许仙除去衣服，踏入水池。
不是澹澹的寒波，亦非灼灼的热浪。
温凉适中，感觉正好。
这场突如其来的考验，他算是安稳地度过了，可考验背后所试探的真相，对他而言却依旧隐秘，清晰可见的唯有院子里的满地狼藉。
许仙心中满是杂乱的思绪，不得不面对纷至沓来的诸多问题。
小青到底坦白了什么？是否已和素贞大打出手？
姐妹的感情并未破裂？其中又做出了什么妥协？
他叹口气，闭上双眼，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
躺在池水里，全身放松，悠然而闲适。
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问心无愧就好。
心念至此，烦恼顿时消散，思绪也随之放空。
似曾相识的感悟霎时间自空而生，自无而有——
使人幸福的境地，往往也会让人迷失，从而坠落于镜花水月的幻世。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脑海里，素贞和小青的身影慢慢变得虚幻，逐渐淡化。
迷蒙的雾气散去，莲花浮出水面；元神在天心观照，日月周行虚空。
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
弃绝万缘浮生醒，皈依三宝觉正净。
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
凡俗之躯渐渐向金身演变，迸射出无比绚烂的光芒，华丽而耀眼。
婆娑世界、大千宇宙、万界诸天，尽皆出现在了脑海中，其间显化出一尊脑后悬日、手中托钵的佛。
池水骤然变得滚烫，许仙猛地睁开双眼。
大日如来？！
不，这只是个法身。
真身是他很熟悉的敌人，法海雷音如来！
“我们并非敌人。”似是感应到许仙的想法，一声悠悠的叹息自心底升起。
呵！许仙对此话嗤之以鼻，完全不会相信。
他可清楚的记得，不久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敌人，自己的心境才屡屡动荡。
而且在无数可见的未来中，他们也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许仙屏息凝神，全力戒备。
可这一次，脑海中那宝相庄严的金身佛相，却并未像以往那样大展神威，而是顷刻间幻灭消失，了无痕迹。
他有些愕然，稍微松懈，又立即提神，暗自警惕。
尘质摇动，虚空寂然。
水面上的莲花忽的绽开，竟迎来一场浩大的盛放。
“你我非敌，因为你就是我，而我也就是你。”心底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告诉许仙这个事实。
许仙看向盛开的莲花，不禁一阵恍惚。
闻言又看向浴池，他映在水里的倒影。
仙佛同身，面容无二。
他骤然心惊，眼前浮现出截然不同的一世——
自己的名字原来并非叫许仙，而是裴文德。
父亲高居宰相，因为皇子身患恶疾求医未果，他便接受父命代皇子出家，拜入密印寺灵佑禅师门下，获赐法名“法海”。
而后苦修佛法，一心参禅，有成之后，修建寺院，敕名金山，为江南佛教最大的禅宗丛林，世人称他为金山寺的“开山裴祖”。
时有白色巨蟒作乱危害人间，他便以佛钵收服此蛇妖，并将其永镇雷峰塔下。
一生积善，功德圆满。
身如大日耀凡尘，声若雷音震世间。
万法归心，证悟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