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4.
早上睁眼,昨天的失败便趁机袭入脑海。我仿佛被关进了牢笼,被设下了圈套。我从一个施救者转而成为受害者,多么荒唐。
还会经历多少次失败,我不敢猜想,但一定会给出一个结局,印证那万物有果必有因。
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骨骼突出,意味着能力的使用次数快到头了。于是我做了个计划,不使用能力,主动去涉及粟创造的幻境。
课上完,我打算和图书馆管理员大叔沟通休班的事。“叔,我昨天有借过书吗?”
大叔愣了愣,“你问书去啊。”
……
“我的意思是·····”
“知道了!”,大叔一边往嘴里投放鱼皮花生,一边滑动鼠标,悠闲自在的样子令我忘记书籍出现的异样。
“你没借过书。”
果然。
“这问题我是不是问……”
然后大叔的圆眼镜跌下鼻梁,瞪着眼,“什么?”
“好吧没什么。”
“就是我今天想请个假。”
话到此,大叔把唇边的花生米扔回碗里。“哦,我还正想和你说,今天可别又跑了,前几天你都没好好干活,只把书架整理完就溜了。今天你得留下来搞卫生。”
溜了?
“主要是我想提前一个小时出去,如果干了活的话是省不了这么多时间的”
“嗯。”
大叔接着捞碗中的花生米,“如果急事的话,提前半小时走吧,整理书架还是要靠你。”
能省一两分钟,我都满足了,如果是知道可以成功救出粟的话,我大可直接不来图书馆。
按大叔所述,我偷跑了三天,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这是否又证实了我能力背后的原理:一切倒转的时间结点,会处于合理范围之内,就比如平行世界A的我借了那本《浮士德》,我把时间倒转回一小时前,按理说一小时前还没有发生我借书的事件,所以在此基础上,我依靠能力创造出了平行世界B,在那里我没有借书,也没有完成工作,就此平行世界A与产生影响较小的平行世界B互相融合,形成了我的到达地,平行世界C。
说白了,我的能力就是将有序的世界越搞越乱,加速宇宙的热寂。
书架上的同本《舞女》依然还在,虽然没有必要,但总归算是依照流程,在工作完毕后,借了一本同款《楚辞》。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离骚中的这句话,也许是对昨日的粟最恰当的解释。
跑了几百来米,我进入桐子广场后方的桐子路。
在布满光斑的林荫道,远处站停着往西浦的68路公交车。我猜那是倒数第二班车,所以没太在意。
忍受街边垃圾桶的恶臭,我快速迈出林荫道,进入温暖柔和的红光中,这时发动的公交车也开始前进了。掠过公交车之前,我下意识向车上一望。
——是那对母女!是那对母女!
和那日相同的位置,那个用红皮筋扎着高马尾、穿着糯糯白毛衣的女人,和傻手手就像有多动症一样的女孩!
“师傅!停一下,师傅!”
司机不是同一个人,但我在车内晃到了熟面孔。我呼唤司机,他也没有停下,那对母女直直地看着我,用手指向我,女人和她的女儿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实在不想使用能力,拿自己的性命赌博,所以打消了救母女的念头。
接着我冲进小区,令人匪疑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粟的尸体已经出现。血还在往地止散开、尸体还在痉挛,在我追那辆车的时候,她坠下了。时间,提前了二十八分钟。
我上十六楼,门自动敞开,我走进这间仿佛无尘的屋子,明亮的灯光令人目眩。
这光起码有几千流明度,我顿时受到刺激还有点偏头痛。看来是身体扛不住。庆幸在幻境里受不到到致命攻击,顶多只是个别不适感和切换场景的碰撞反应。
堂屋里的陈设似乎有了变化,我在这安静得可怕环境中逐个检查物品,又担心着飞来横祸,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令我不安。
虽然我已经来第四次,但前几次我没那么敏感,可能,是害怕未知,害怕失败,害怕死亡吧。
电视柜上有一张语文卷子,不管远看或是近看都特别吸睛,因为卷面五颜六色的,颇具一种抽象艺术感。有红笔字迹,有黑色记号笔字迹,绿色马克笔字迹、黄色高光笔字迹,无疑都写着辱骂的内容。
我听到“咣当当”的动静,是厨房传来的,我刚准备走过去,一把菜刀就像炮弹一样朝我飞来。
我闪过,差点丢失重心,菜刀飞到阳台玻璃上,砸破出一个大窟窿,碎渣“哗啦啦”,弄得我心惊肉跳。
各个房间,都开始异响,厨房又飞来各种勺子、刀具、调料瓶,我挨个躲掉了,蹲在沙发后面。紧随着,各房间又飞出杂七杂八的物件,堂屋的家具和电器悬浮起来,朝我逼近。
只感到全身一瞬间疼痛,我睁开眼,爬起来,地点就变成一间眼熟的教室。
这是栗所在的班级,初二六班。老师站在讲台,脸色发青,他像是透明人一般,丧失了作为老师的尊严。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如果说一两人这样还算好,可人一多起来,分贝就增加了。
多数人还算识趣,脸皮比较薄,知道要猥琐,所以遮遮掩掩地说话。另有个别的人,就十分过分,大张旗鼓地讲话,双手挥得像乐团指挥家,说话声大得犹如集市的嗽叭,巴不得让全体学生和老师注意到他们,我认为这种人就是跳梁小丑。
“好了安静!下面我要颁几个奖。”,老师的嗓音倒是浑厚又具穿透力,教室里也终于平静了风浪。
“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得主,有四个人。第一个,是马红,大家,掌声鼓励。”
打破我观念的是,同学们竟又出奇的团结,都拍起了整齐的巴掌。
“第二位,张伟。”
所有同学目光一致投向中间黄发,坐姿放肆的男生,并有不少人呼着“伟哥牛逼”、“伟哥真厉害”、“不愧是我伟哥”之类的话。大家掌声拍得更热烈,持续覆盖老师接下来的讲话。
“安静安静!下一位是,章小怡,可惜小怡同学已经转学了。”
念到章小怡,全场肃然静下来了,也只有两三人在鼓掌,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章小怡就是粟的朋友,那个麻花辫女生。
“可惜啦,我的大美女小怡。”某个男生在底下嘀咕道。
“好了,大家安静,最后一位也是咱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小粟同学,大家以热烈的掌声鼓励她。”
老师话音已落,整间教室却鸦雀无声,甚至连心跳声都能听得见。没有为她鼓掌,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暗地里的谩骂。
“切,蛤蟆居然还是第一名。”
“残障人士的运气都那么好吗?我去挖一只眼睛算了。”
“成绩这么好,以后一定是变态吧。”
“她有以后吗?”
“就是就是。”
我站在讲台一侧,能明显听到这些骂声,老师却仿佛是个聋子,继续他的课程。
上课时,也常常有人拿粟开玩笑,“你怎么又上厕所,跟个蛤蟆似的。”
“哦这道题,蛤蟆肯定知道,你让她来讲吧。”
“西米读书的声音可好听了,让她来读!”
“走开!你是蛤蟆的老公吗?”
“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只有娶蛤蟆,到时候生个残废,哈哈哈哈!”
我在这间教室连续上了许多节课,像这样的玩笑和谩骂几乎从未间断。一堂语文课,老师安排大家做作业,随后老师便不知道去了何处。同学们就趁机欢闹,像开Party一般。
粟很快就把作业做完,有人就要求粟拿给他们抄,粟摆摆手,晃晃手上的笔,意思大概是“请自己动手做”。
那些人立马就不高兴了,强抢过去,你抄我也抄,最后传到那个叫张伟的人的手里,他高举那本粟的作业,喊着“你们连恐龙的作业都敢抄吗?不怕变成弱智?像我,我选择自己做!”说完,他“唰”地撕掉了粟的练习册。
粟装作看不见,转而投入到其他事上,她默默地揩着眼角,捂住自己的耳朵。我很可怜她,很想伸出援手却又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日子似乎向后推了许多天,教室窗外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采光可能变好了,但光照强度也变小了。
粟还是老位置,右侧靠门一组的中间。穿的衣服也还是破破烂烂的。一件洗脱色的粉红色卫衣,一条打了两块补丁的牛仔裤,甚至连毛衣都可能是妈妈亲手织的。
下课了,粟和其他人一样目标是食堂,不过她的速度明显更慢,因此有的人嫌她挡道,把她撞开;有的人嫌她脏,主动避开。最后她来到食堂,直到吃完饭,旁边既没有麻花辫,也没有丸子头,所有人都与她隔座。
我不敢想象,她有多少天都是像这样过来的,越想,我就越觉得悲哀。
人群从教室门口排到教室里面,他们像是在迎接粟,粟从这单行道踏进教室门,这时所有人都开始起哄。粟的课桌上,放着一张带血的姨妈巾,血是从厕所一直滴到她座位上的。
“哇!是鳄鱼血!”
“是蛤蟆血!”
“屁!恐龙血好吧!”
“那不会是她吃剩的午餐吧。”
“哈哈哈哈···”
越来越多的人拥堵在教室门口,好奇地往里面探头。粟脸色阴得像煤炭,却只好垂着头,卖力地支撑着摇晃的身体向那块姨妈巾走去。两颗指头捏着卫生巾的一角,忍受着奇耻大辱,打算去垃圾桶扔掉。
突然,一个正在座位上补妆的女同学站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力度之重,打得她没能站稳。
“弄到老娘桌上去了,死残废!”
骂完,又拖她起来,用她粉白粉白的卫衣使劲地在桌上抹。
“算你运气好,擦不干净老子打死你。”
众人惊呼,整个楼层一起“轰轰”地鼓掌,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儿在举办演唱会。
收到张伟同学的鼓舞,基本上每个人都对粟推、拉、扯、打、指桑骂槐,我把拳头捏得绑紧,却没有跨出一步的欲望,因为我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她,知道这里是幻境。
我只感到不断送往鼻腔、眼睛,和心脏的无此酸楚的绝望。她被锁定在所有人的准心中,被投掷着无尽的利器。
场景变化,惹人恶心的面孔都消失了,只留粟一个人,她跪着,她发抖,她身上插满了刀刃。我趁着间隔的渺茫机会,竟从地上拔出了一把刀。
时间很长,却又很短。我倒回的五十分钟,还剩半小时。白木地板很冰凉,冷白的光照,两边长长的书架,以及窗前翻书的粟,一切都那么祥和,令我安心落意。
“谢谢你。”
“谢我什么?”
粟顿了顿,“总之,感谢你的尝试。”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哦。”
粟合上书,像王国的公主一样向我走来,伸出一只散着冷冽白光的手。我伸手去搭,但掌心拍到了地上,地板变为胡桃木色。照进眼眸的是夕阳,不是白光,我看清了粟腰间别的书,叫《堂吉柯德》。
天黑了一半,另一半是黄昏。
班群中没有母女的死讯,蓝衣少女也没有坠楼。无数个世界诞生,就有无数个新世界与旧世界相融合。人无法改变过去,所以上帝赐予了我创造过去的能力。
可为何我对粟的过去的创造,却屡遭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