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死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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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03.

大家有说有笑,完全忽略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老师评讲试卷,同学们就将班长的试卷递来递去,你写一下,我画一笔,大家都团结一心,一个不漏地接龙。

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试卷传到我桌上时,还是手足无措。“快写,我看着你写什么。”小张转过头来,说是看,可能就是在监视我的操作吧。

我瞄了眼试卷,红字黑字写得密密麻麻,例如:死八婆、大嘴巴子、死胖妇、淫荡的贱货、猪圈的正义使者、容嬷嬷等等诸如此类的羞辱的话语几乎全在这张无辜的数字考卷上。我找出一个狭小的空位,抓起笔琢磨着,其实我本想敷衍的写个“笨蛋”,或者其他不怎么伤人的词语,但坐在前头的小张,眼珠子垂得都快掉下来了。“写什么呢,你给点建议呗。”

“建议?还要我教你骂人吗?不会吧!”于是乎,我在空位写下了:死妖精,孙悟空怎么没把你给灭了?小张看后,哈哈大笑,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了周围的其他人。很多人都知道了这潦草字迹写的话,背后的作者竟是我,这些人中,也包括班长本人。

老师抽班长问问题,她的同桌将自己卷子紧紧捂看,班长无所适从。老师质问她卷子哪去了,她根本不敢讲出实情,只好撒个谎说,掉家里了。所有人暗自窃喜,大家都那么活泼可爱,脸上洋溢着青春活力。最后,那张试卷被传到了最后一排放着干花的课桌上。

图书馆的工作完毕,我去找管理员大叔归还《希腊神话》。这次我精明,没把那本书带在手上,我询问的是,最近我有借过书吗,随即叫他帮我查一查。结果大叔说我什么书都没借过。所以我去书架上亲自查找了一番,那本同样的《希腊神话》原封不动的藏在角落里。

为什么会被复制?难道是我倒转的时间太长,错过了借书的过程?离开前我借了《舞女》,照常去赶车。

今天我来得及时,末班车刚刚到。如果上车,我就能早早回家,彻底摆脱两天两夜的耿耿于怀,以后也不再因为这种迫不得以的工作而烦恼。只要我选择上车,我就算逃避成功了。但事以至此,我搁置不下那个念头。

昨天和前天一样,我顺利“解救”了粟。我碰到了蓝色衣服即将跳楼的粟,然后她满脸惊讶地与我对视,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回到真实的世界中。那时,离粟坠楼还剩半个小时,我坐在阳台观看缓慢溶解的夕阳,直到时间一过,粟相安无事。

我坐上68路末班车走了,同样没见到那对母女俩,之后也没收到她们俩的死讯。晚上也和前天一样,依然没能睡个好觉,对施救粟成功与否的担忧令我夜不能寐。

天空黑了一半,另一半却是黄昏。

进入桐子广场后侧的街道,密集的树荫遮蔽,使道路潮湿无比。桐子广场站却割断了树荫,暴露在自然光下。油柏路上有许多黑油,有白色塑料袋,还有腐烂的黑菜叶。前面是桐子广场,围起高高的蓝色铁皮,铁皮上贴有施工标记和通告。来往人群稀疏,基本都是年过五十的老人,在橙红色余晖映衬下,仿佛处于电视中的丧尸世界末日。恍惚间,我才想起自己要关注的是烂尾楼里的粟。

我跑着过去,路程中亲眼看见十六楼醒目阳台处,一袭浅蓝纵身一跃。

我偏偏又迟了这一步,我偏偏又被侥幸给战胜,松懈了警惕。

远处尸体还在抽搐,应该是死后的痉挛。我上十六楼,在紧闭的门口处躺下,倒转时间。

夕阳明显上升了许多,我感到心力交萃,连续三天使用能力,加上倒回的时间比较长,身体承受了太多负荷。其实早上起床照镜子时就发现,脸颊消瘦了许多。压力很大,但是既然趟了这趟浑水,没办法。

门还是老旧,且闭上了,我仔细确认手腕的表钟,确实是当天粟坠楼的一个小时前。

我使劲拍门,明知无人应答,愤怒着竟然用脚去踹,怎么可能踹得开呢。我打算从楼道间的开口翻进屋子,但这房屋的窗房晾台设计得很奇怪。距离太远,我可不想冒着摔死的风险去挑战极限。于是我就傻乎乎地乱转,想尽各种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就像热锅里的知了猴,心急如焚。

时间一过怎么办?我不能连续使用能力,也不能倒转过多的时间,拼死一搏又不值得。我看不清身处的这团迷雾,看不清这座庐山的真面目。

还剩二十八分钟时,那道门却刷新了,且敞开了透着白光的缝隙。

门的存在让我想起了电子游戏的机制,进屋如果不带上门,各种情节就不会被触发。所以当我走进来,还没来得及举措,门就自己闭上了。

白衣粟出现在客厅,她拉开落地窗帘,朝着无痕的白光。

我轻步走近她,想知道她是否能被触碰。霎时,窗外的白墙化成水,将玻璃挤碎,将我淹没。大水瞬间充斥整个房子,还好我会游泳,紧快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和呼吸方式。脑袋闷闷的,鼻子痒痒的,呛了水多少还是有点难受。我在水中寻找粟的身影,找着找着,水被光速抽离,我正面离地一米落下,摔疼了膝盖。

眼前,是学校食堂。学生们的年纪,应该是初中生。我绕食堂走了一圈,男女成群结队,气氛融洽。有的在聊游戏,有的在聊动漫和电视剧,有的在商量周六周日怎么玩,少有的在苦口婆心地探讨数学题。

食堂坐无虚席,但无人注意到我,尽管我把头伸进他们盘子里。不得不说,他们的伙食太落后了,餐盘里大葱炒肉几乎全是大葱杆,肉沫则像是佐料,蒜苔炒肉也尽是蒜苔。看食堂的规模和装修,和乡下学校差不多,从学生们穿着看,大部分也是比较贫穷的。

角落处,我发现了粟。找她的感觉就跟找不同似的。粟面前放着未动过的餐盘,旁边的三个座位都没有人,我到她后面守着,粟东张西望,好像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两个女生往这边走来,一个矮矮的,扎着丸子头,一个高高的,绑着两头麻花辫。

“原来你在这里呀,等很久了吧。”

“我们刚才交作业去了,忘了跟你说,不好意思。”麻花辫的女生说着,粟随后摆了摆双手,摇了摇头。

“你怎么还没吃呀,快吃呗。”

这时换成丸子头的女生发言,这女生有些微胖,看得出来为人耿直,她说着说着就将自己盘里的鸡肉夹给了粟,“老样子,我减肥,但你要多吃点,多长点肉哦。”

栗盯着一坨一坨的肉往自已碗里送来,很茫然,接着对丸子头的女生笑着,笑得很甜。

吃饭时大家一声不吭,其中麻花辫的女生吃得最快,她吃完后把脸伸到栗的盘子上从下巴处望着栗问,“要不咱们周六去游泳吧,这么热的天,游泳可舒服了。你会游泳吗?”

粟微微摆头。

“好吧。”

麻花辫女生有些失望,随后她又说,“要不这样,我们教你游,我两个都会,肯定也能把你教会的,以后你就能经常和我们去游泳了!”

“好不好?”

粟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点了头。

场景切换到教室,焦点立马被我锁定在门口。

那位麻花辫女生拎着一大口袋东西进门,所有人都像猴子一样闻声将她簇拥起来,她像极了动物园的饲养员。

“大家让一让,家里做的千层酥,要我分享给大伙尝尝,大家坐好,我挨个发,每人都有!”

她从口袋里一个接一个拿出来放到每张桌子上,有人拿到就拆开简易的油纸包装,吃了起来。“真好吃啊!”

千层酥差不多是一张扑克牌大小,中间由巧克力酱和奶油酱相继夹着。咬下去外表酥脆,内部松软,丝滑的巧克力和绵绵的奶油会在咬下去的瞬间在牙齿间爆出,美味就在口腔中得到完全释放。有些人装模作样,富有仪式感地举起千层酥,我就张大嘴巴对准他们千层酥的运动轨迹,让千层酥送进我的嘴里。虽然啥感觉都没有,总之咽了一口口水,还是满足了。

麻花辫女生刻意把千层酥塞到粟的课桌里。可她一转背,有人就给悄悄顺走了,这时又有人喊道,“我还要一个!我的被某某某抢去吃了!”

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麻花辫女生心软,就把自己的那块给了他。

粟来教室之后,没找到属于她的那块千层酥,麻花辫女生也没留意,投入于满篇作业中。

场景转成校门口,麻花辫和粟并肩出来,突然,麻花辫向人群中大喊了一声“妈妈”。

她妈妈多半是个贵妇,染着大波浪黄发,打扮得奇艳。麻花辫和她母亲抱在一块儿,说:“妈妈,好想你。”她母亲也回应道,“嗯,我也想你。”

其实阿姨一开始就注意到粟,她还问女儿说,“这孩子是住咱旁边那个吧。”

“对啊,那个,就是,她……”

麻花辫手舞足蹈地想要表达什么,她母亲只答应了句,“我知道。”

我尾随她们三人,也不必担忧她们发现我。粟拉着麻花辫,麻花辫拉着她妈妈,一路上,她母亲都在嘘寒问暖。“今天午餐吃得好不好啊?”,“老师们对你好不好啊?”,“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啊?”,“爸爸在家有没有给你做好吃的啊?”。除了问问题,她母亲又给她买东西吃,糖油果子、烤面筋、鱼豆腐、奶茶,麻花辫分点给妈妈,又分点给粟。

妈妈又带麻花辫去买新衣服,高端服装店里,麻花辫一件又一件试着昂贵的衣物,每件衣物都把她装扮得漂漂亮亮的,粟在旁边,神情羡慕不已。

到了傍晚,麻花辫女生的父亲,开着一辆SUV,把她们都送回了家,粟在上车前,还迟疑着,哆嗦着腿被麻花辫拉上车。

周围又回到学校食堂,我差点以为粟创造的幻境出现了bug。环境还是那样嘈杂,粟也还是待在老地方。

粟入坐前,丸子头的女生已经在吃了,粟坐她对面,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用眼睛瞟她。丸子头今天似乎心情不大好,大口大口吞咽碗里的米饭和肉,不仅没和粟打招呼,就连目光都没放在粟身上过。

唯独她俩这里的小范围空间像是零下一百多度,与周围热流互不干扰,顶多只有勺子撞盘子的声音在“嗒嗒”作响。

我感觉这次在幻象中已经站了两三个小时,双腿和腰间盘酸得快挺不住。

再次回到校门口,粟孤单地停留在密集的人群中。她一直等,我就一直等,我在幻象里兜转,观察每个人和校门口附近的家家商铺,当撞到幻境的“空气墙”后我又往别处走,然后无聊到数着校门口前的落叶。

当粟动身回家,校门口已经空荡荡了,我目送她孓然一身的背影,渐行渐远。

粟在房间里换好一身轻便的行头,看了眼窗前的挂钟,当时间指向下午的一点五十五,粟往家门口走去。

家中结构和陈设很熟悉,却没我印象里那样崭新,反而破的破,旧的旧。

粟出门,便去敲对面的门,敲了好几分钟,都无人回应。栗拿出诺基亚牌的按键手机,给麻花辫的女生发了一条短信,“我在你家门口,你在哪里?”

每回切换场景,地就震动一瞬,尽管我控制好没跌倒,视觉也会强制一白,就像是一种加载的过渡效果。

我又来到校门口,这次粟和麻花辫女生同时出现。“小粟,我上午不是你说了吗,今天我想一个人回家。因为自行车是爸爸给我买的,我也想独处一下,散散心。”

“你不会介意的吧?”

粟点点头。见到麻花辫女生表情不对,她又同时摇头摆手。“好啦,我知道了。”

麻花辫骑着自行车远去,人潮中粟又孤零零地缓行。

医院大厅,粟冲了进来,查看医院里的指示牌和导航图。电梯拥挤,她急冲冲地朝楼上跑去。

上了三楼,她左顾右盼,东撞西窜,挨个地从病房门口的小窗户处窥视。

发生了什么呢?谁又出事了吗?

明明是与我不相干的幻象,我却莫名开始紧张起来。附近的医护人员见她这举动,想询问她给她帮助,粟不但忽视,而且只要有人过来,向她靠近,她就立马躲避得远远的。好像她是森林里的猎物一样。“小妹妹你我谁?”,“需要帮助吗?”,“找病患可以去问护士长。”

粟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直到她找到了正确的病房,推门进去了。

“走开!”

粟一进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朋友的状况,就被麻花辫女生的妈妈撵了出去。粟舞着双手,含着热泪,“唔啊啊”地叫着。阿姨毫无情分,赶她就像赶害虫一样,“滚开死灾星!你要我女儿和你陪葬吗?”

阿姨的吼声响彻住院楼,所有人都瞩目着阿姨和粟,粟肯定是感到不适,所以匆忙带着她的眼泪一起逃掉了。

事情可能快迎来结局,现在我面前是个野外的大水塘,水有些微微的琥珀色,周围围着一圈鹅卵石和一棵巨大的樟树。

烈日炎炎,丸子头女生和麻花辫女生还有粟,三个人都穿上泳衣泳裤,并排,躲在树荫下。“终于可以游泳了呀,我盼这一天好久了。”麻花辫女生忧愁似的诉说着,“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游不了泳了,差点就永远不能下水了。”沉默片刻,她扶着粟的双肩,“你可怜我吗?”,栗瞪大了眼,却对她的意思云里雾里。

“我受够了!”,高声一吼,麻花辫把粟推下了水。这不像是朋友间的打闹,也不像教人游泳的激将法,我觉得像蓄谋已久的杀害。

“你干嘛?!”,丸子头女生惊呼着,但麻花辫倒还是很愤怒,脸都气红润了。

虽然水不深,但粟落水就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她在水里痛苦挣扎,不断向水面传来水花和气泡,我跃跃欲试,心脏狂跳不已。与此同时,麻花辫还在冷静地喊着她的苦痛,“没吃到千层酥,你就在背后诋毁我!妈妈不就是没给你买过东西吗,你就瞧不起我!不就是没看到短信违约了吗,那是因为我妈妈病了,我没有力法!不就是我有爸爸你没有吗,至于弄坏我的自行车让我差点摔断腿吗?!”

“在背后说我那么多坏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愤慨的喊声不断在我耳边回荡,麻花辫和丸子头随着声音淡出了场景。我被一股怪力拖入水中,虽然没有水的触感,但我有一种悬浮感和窒息感。我向疯狂挣扎的粟伸手,距离在拉近,我却无法呼吸。肌肤憋得炙热,我掉落在地,磕到清亮的白地板。

两排书架,像一座桥的护栏,纵向延伸至远处,白衣粟坐在仿佛具有“实体”的白光下,明亮又冰冷。

我好像重复做着一场梦,这是我第三次向她靠近。

我不再问一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喜欢看书吗?”,我问。

挡住她脸的是一本《楚辞》,粟漏了一只眼睛出来,瞄向我。“当然喜欢。因为书能让我忘记许多东西,包括烦恼。”

我静默不动,粟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她翻动书页,“嘶啦——”、“嘶啦——”,我起码在幻境中站了半小时,疲乏得快合上了眼睛。

“你读过《离骚》吗?”

粟终于打破沉寂。

“学过这篇课文。”

“知道屈原是怎么死的吗?”

“投河自尽。”

“屈原由于被贵族大臣针对,情同手足的帝王失去了对他的信任,所以他被迫冠上罪名,无奈之下沉入深水中。”

粟合上书,站起来,望着只散发着白光的窗外。

“这么说来,你其实是被陷害的?”

她没有回答我。

“是吗?”

粟转过身姿,对我欣然一笑,“无所谓,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陡然间,天地像翻转了360度,我在地上滚了一圈,地板成了胡桃木色,夕阳照进了阳台,阳台上是蓝衣粟。

她左手持着发着冷光的刀子,身体稍稍前倾又后倒。“粟!别跳!”,我火速爬起,握住她的持刀手。她吓得一颤,当我俩眼神对上的时候,她将我阳台边沿拽扯。我被拽倒之后,返回了现实。

现实与幻境的时间不对应,我的表上,离粟坠楼才过两分钟。我往楼下眺望,没有尸体,而阳台,也没有丁点痕迹。

天黑了一半,另一半却是黄昏。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