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亭
洪迈《容斋随笔》有《亭榭立名》篇,云:“立亭榭名最易蹈袭,既不可近俗,而务为奇涩,非是。”甘棠湖中的烟水亭,取名恰好,得意境哉。石桥曲折,延及水面,载游客入亭内。粉墙浮于碧波,若素衣佳人偎青莲。望长堤卧湖,翠痕一线。匡庐秀峰如云墨染高空,湖天常浸雨色,仿佛丹青溶于纸帛,真也是烟水如梦之美了。一亭一湖,犹浔阳之眉目。
庐山泉自深涧奔泻,下注为湖,甘棠始得峰谷灵气,亦仿佛专为年少有美才的周公瑾辟出一片操练水军的天地。临水筑阁,传为点将台。壁有景德镇瓷砖画(我在白帝城也曾见过这样的作品,多绘三国故事),题“周瑜在柴桑”,形象颇合罗贯中所状周郎神貌:“姿质风流,仪容秀丽。”同陈寿笔下“瑜长壮有姿貌”六字也能相符。瑜所执为剑为旗,像是未有“勇士用之颇壮观”的一柄逍遥羽扇。画中人和景,焯有波澜。在这里镌刻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似为必要。
烟水亭形近一座湖上宫苑。檐楹廊柱,杂以名花美竹,望之有龙楼凤阁气象。肇基者应当是江州司马白居易,听歌女唱愁而泪湿青衫,琵琶曲随他的那首七言歌行而久响未绝。白居易谪降卧病江州三年,留下的,一是《琵琶行》,二是这座亭。亭,初以“别时茫茫江浸月”句而名浸月亭。易为“烟水亭”则是明代故实。昔周敦颐下庐山莲花峰来九江讲学,其子筑亭湖上,取“山头水色薄笼烟”之意赋亭以名。同浸月亭争胜乎?唐宋二亭俱废毁,明末在浸月亭旧址重建,亭成,却将烟水亭之名移此。明人取的是中庸之法,其实也可以不必大费斟酌,两个名字都能融合风景,无有高下。
烟水亭是浮在甘棠湖上的建筑小品,很玲珑,可入怀袖间。离热闹街市,闲行至此,正宜凭栏静读这一幅檐牙出墙的图画,以为极胜之景,诚心与风物会意处。亭榭巧借远山近水,互有掩映,其妙全在结构,得盆景雅趣,犹山人隐居之所。湖光的映衬仿若繁花后的碧叶,且最喜飞雨流云下的微茫烟水、缥缈江波,浓浓淡淡,当效柴桑之翁,聊寄一缕闲逸耳。
殿中悬一架编钟,推想风荷飘举的月皎之夜,必能一发清音,声响吴楚江天。能符汉代宫商否?风流的周郎,长于兵战,亦精音律,善闻弦歌而知雅意,是风采清越之人。《释常谈》:“每有筵宴,所奏音乐小有误失,瑜必举目瞪视,时人曰:‘曲有误,周郎顾。 ’”性之所好,大约也是近雅乐而远郑声。然瑜虽雅尚闻弦赏音,也只是谈笑间事,他更喜战帆飞大江。故白使君低叹:“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照我的看法,无论汉唐或者周秦,有庐阜际天,有鄱阳涌地,渔唱菱歌、山谣村笛总该飘响于浔阳江畔,枫叶荻花、黄芦苦竹的摹状,像是过于萧瑟了。清爽之气从湖山来,以拂虚室闲堂,便有小蓬莱之观。烟水亭宜于碧柳画桥、风帘翠幕,有别于观沧海横流或听赤壁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