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楼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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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秀楼

贵阳文气,聚在甲秀楼。我登浮玉桥,观楼片时,感到它的飞檐、雕窗、石栏,极尽精致,影落南明河,气派不比其旁群起的新厦弱。

南方人临水筑楼,很有办法。宜昌的镇江阁、肇庆的阅江楼、富阳的春江第一楼,怎样望都有十足的画意。甲秀楼还要多添一片用心:科甲挺秀。“几年窗下学班马,吾岂匏瓜,指望待一举登科甲”,语出乔梦符《金钱记》,戏写唐诗人韩君平(名入大历十才子)和府尹之女柳眉儿相爱故事。金榜题名素与洞房花烛并为世人平生得意事,即在今天,也未见有很大改变。我久居京华,单位之东的一条街,就以“贡院”为名。集古人旧句,是:“记得春闱同席试(唐姚合《别胡逸》诗),秋榜才名标第一(明唐寅《漫兴》诗)。”事有凑巧,近年,长安大戏院也由西单迁至这一带。科场久废,不见赴会试的贡士身影,青衿学子、朱衣使者,面目俱邈矣,耳边绕响的,却是红氍毹上的奏弦负鼓而歌。能把科场与戏场合于一身的词,像是只有“场屋”,若释义,从我的所见出发,则变双为单,唯余后一解。举孝廉,争廷魁,是古传的风气。人能效家贫的孙康,映雪苦读,似有望由俗街俚巷一步升入博学鸿词。唐李颀“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道出常人心态。等而上之,是深信“人皆可以为尧舜”,这大约也合于天道吧。遍阅春秋,圣人以下,能入史家之笔的,大抵为获享功名者,照此看,以“甲秀”为名的延楼崇阁,实在大有深固的精神根基。在儒风久盛的江南,我好像没有见过这样的古楼。时下,青衿朱衣挟程文墨卷远退,观楼而追往,我仿佛望到贤良方正之士劳倦的影子。

甲秀楼处寻常巷陌间,不自矜,不欲与邻屋争势,很随和,很谦恭,有近人的态度。木石寄志,造楼者是把一缕文人的气质融进去了。楼间的《鸿雪因缘图记》《山水观我册》与《南明揽胜图》,皆绘甲秀楼,虽为清人笔墨,却和今日楼景没有多少异同,只是远近尚有清幽的山水。

我在涵碧亭坐歇,楼的上下尽为往来之客,赏鉴加忆古,颇有滋味。我不懂营造法式,难识楼台之美,假定单士元先生仍在世,我随他游此,听其口讲指画,或可另有一番心得。

翠微园傍南明河岸,同甲秀楼恰相映带。如果缺少它,独占鳌矶的甲秀楼会显得太“孤”。翠微园是旧日应举士子的读书处。能由乡试之场走向殿廷,竟至身入国子监者,为数真是太少了。

浮玉桥头,几个苗家女守着炉中火烤豆腐干,卖与游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卤味,这道吃食有些像浙东乡间常用来下饭的臭豆腐。

此桥本叫江公堤,明万历二十五年贵州巡抚江东之倡建。谁人会记起他呢?我看还是旧有的桥名好,很朴素,且传一缕余情待人临水空忆。

清人郑珍、莫友芝、黎庶昌以诗文入史,合为黔北三巨儒,曾经遗影甲秀楼吗?余生也晚,只好问之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