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凡人传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5章 避无可避的第3件事

朱盛庸的高三寒假生活被三件事填满:1,复习;2,探望外公;3,父母与兄长的争吵。

复习这件事乏善可陈。主要是他不擅长死记硬背。外公整个寒假都将在医院度过,要调养20天后才能出院。亲属只被允许每天探望一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

避无可避的是第3件事。

父母——主要是朱爸爸,因为不满意朱盛中的女朋友,希望朱盛中与其女朋友分手。朱盛中执意不肯。不仅不肯,还借题发挥,指责父母作为监护人是何等失职。双方各不相让,于是,10平方米的家里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朱盛庸经常稳坐争吵声中,面无表情地温习功课。有时候拖鞋会从他面前飞过,有时候正飞的拖鞋也会折翼垂直降落到他的卷子上。

房子当然是不隔音的,不过也没有人在乎。有时候吵起架来,连房门都懒得关。

那时候的人们火气格外旺,指着鼻尖跳着骂的情形在街头屡见不鲜。邻居们对老朱家发生的争吵,开始还竖起耳朵听一听,听到后来,也懒得听了。

有必要解释一下朱爸爸为何对朱盛中的女朋友不满意。

朱爸爸是电镀厂里公认的大帅哥。同时也是一位遗腹子。

据说朱家爷爷出生在一个家境优渥的官宦家庭,因为坐吃山空,人到中年时也只沦落到比一般劳动阶层好一丁点儿的份上。这种情况下,朱家爷爷依旧娶了小老婆。

朱家爷爷娶小老婆的时候大房还健在。大房只养了两个女儿。后娶的小老婆倒是不负厚望,养了一个儿子。只是,朱爷爷至死未曾亲见。这个遗腹子,便是朱爸爸。

朱爸爸的娘亲据说很年轻,家中无以为生计,被父母卖给朱家爷爷。她从一嫁进朱家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不好,于一次生病中不幸离世。那时候,朱爸爸才五六岁。大妈妈不久也不在人世。朱门凋落得只剩下朱爸爸这支小幼苗。

已嫁的长姐接手这个后娘养的弟弟,勉强养到十几岁,送进了部队。

朱爸爸从部队复原回到上海,当年的房产已经被长姐变卖。朱爸爸想到长姐抚养他成人,有恩于他,就没有追问卖房产的钱财分配问题。当时长姐已经是做外婆的人了,顾不上他,且顾忌他追问房产的事情,越发不待见他到家里去。

朱爸爸二十一、二岁,正正经经成了赤条条一个人。无父无母无家产,真真正正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全部的优势是长得漂亮、英俊、帅气。

打眼一看,有点混血的感觉。

他母亲身上,确实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

他的鼻子比常人高挺;他的双眼皮眼睛比常人的双眼皮深,又不会深得过分;他的嘴巴最为周正,笑起来风采迷人。唯一的败笔是眉毛,稍稍有扫把眉之嫌。可那个时代,审美并没有细化到眉毛的形状。

朱爸爸其实不高,但显得高。可能是脑袋和肩宽的比例好,而且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也好。两条腿显得又长又直。总之,他是个无可争议的漂亮小伙。

朱爸爸复员后被分配进一家电镀厂。一进电镀厂就吸引了全厂未婚姑娘和已婚阿姨的目光。年轻的姑娘会朝他羞涩地笑,年长的阿姨则拉着他不松手,说要给他介绍女人。热情得吓人。

朱爸爸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异常冷静。他于人群中一眼看中了朱妈妈。

朱妈妈跟别的女子都不一样。她文文静静的,经常静默不语;她要么不说话,说话就带着一股书卷气;她笑起来比寻常姑娘更落落大方,言谈举止流露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度。

稍一打听,就打听出她的父亲经商开厂,能力出众;两个哥哥是名牌学校硕士毕业生,大姐姐也很优秀,是中科院生化有机研究所的研究员。

朱爸爸顿时目光再也无法从朱妈妈——当时还不是朱妈妈——身上移开。他以为他高攀不起,没想到朱妈妈开明大义。朱妈妈提议两人结婚,一不要彩礼,二不出嫁妆。男女平等,公平结婚。

朱爸爸顿觉喜从天降。他哪里出得起彩礼,全部的资产就是下个月的工资。有时候去约会,穿的裤子还是借的隔壁老王的。

空手套白狼的结婚,是朱爸爸能吹一辈子的事。

婚后,朱妈妈凭借着学识、理性与能干,让朱爸爸深深折服。她辅导起孩子们的功课游刃有余,她很早就开始买国库券并从中赚差价补贴他们的生活,她让家里每个人都穿得整洁体面,而且她并没有在婚后变胖、变市侩、变泼辣。

她还像当初一样文文静静,要么不开口说话,要么开口就充满书卷气。说起话来条分缕析,让人心服口服。

朱爸爸因此得出人生重要结论:男人一定要娶一个贤妻。何况,还有这么一句古语佐证他的经验:娶妻当娶贤!

朱盛中的女朋友?不好意思,他只有一个词好形容:十三点。跟贤惠半毛钱关系没有。

瞧那张调色盘一样的脸!

瞧那短得连肚脐都快盖不住的毛衣!

瞧那不正眼看人的小细眼睛!

朱爸爸越想越生气,气到夜不能寐,吃饭不香,牙槽痒痒。

这天,他因为去外地送货而早到家。到家之后,牛饮一样咣咣喝了一搪瓷缸的冷水,然后坐在小凳子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两眼瞪着虚空,明显在想心事。

正在一旁小餐桌上温习功课的朱盛庸吓得缩紧身子,头低得都快趴到卷子上了。果不其然,没有过去两分钟,朱爸爸就爆发了。他“啪”地拍在小方桌子上。小方桌子差点散架。

“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不信我拆不散他们!”朱爸爸咬牙切齿。

朱盛庸不敢抬头看爸爸。

爸爸一定双眼通红,鼻喘粗气,犹如牛魔王附体。

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朱盛庸努力屏息缩小存在感的时候,偏偏被爸爸点名:“阿庸头!”

朱盛庸只好抬起头。

“你认为我能不能拆散你哥哥和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