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地面,空气里一丝风也无。
沈芙坐着马车回到陆府,刚回到正院,大丫鬟冷香便进来禀报:
“二奶奶,老太太差人过来说让您回来后去主院一趟。”
沈芙疲惫的靠坐在罗汉床上,淡声道:“告诉王妈妈,就说我有一些不舒服,半个时辰后去给母亲请安。”
冷香有些诧异,要知道陆家是耕读之家,府上尤其老太太最重规矩,往常自家奶奶出门回府必定先去主院见老太太,更何况如今老太太还亲自派人过来请。
沈芙却并未多说,只挥手让众人都下去。
半个时辰后,正屋门打开,沈芙穿戴整洁的走了出来,眉宇间再不见疲惫。
到了主院,由管事王妈妈通禀后!进屋给老太太请安,而后在下手位置坐下,
陆老太太按惯例问她:“亲家那边没什么事吧?”
沈芙但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多日不见,祖母有些想我。”
“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你没事…”剩下的话,陆老太太僵在了喉中,她叹口气,挥手平退左右,沉默了半晌,道:
“阿芙,你今晚趁天黑带着昊哥儿去找廷舟吧!”
沈芙意外的看了婆婆一眼,“母亲,出什么事了?二爷不是带着学生外出游学了吗?”
陆老太太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沈芙,心里叹了口气。几个儿媳妇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沈芙了,性子温婉端庄,管家理事是把好手不说,平日也不爱掐尖要强。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那古版的二儿子竟然入了那位的眼。
陆老太太佯装难过的抹了抹眼角,
“廷舟来信说他在游历途中受了重伤,那边条件不好,我想让你去照顾他,万一有个什么,带上浩哥儿也算有个顶事的。”
沈芙听完急的站了起来,“母亲,我这就过去。”陆老太太递给她一封信,“这是我给老二的信,你到时候一定要交给他。”
沈芙接过信,回身看着婆婆眼角遍布的皱纹。
嫁过来之前,母亲常说,陆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陆老太太更是出了名的重规矩,芙姐儿嫁过去日子怕不好过。
然而陆老太太虽然极重规矩,却也不是什么爱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她嫁过来三年才怀上,婆婆也从没说过什么。
沈芙轻声道:“母亲在家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屋里。”
看着沈芙离开,陆老太太总算舒了口气。
只希望那位只是一时兴头,让儿媳妇带着孙子离开去找廷舟,等过个三五年再说,实在不行,只能让老爷辞官了。
……
沈芙走出院子,脸上的焦急之色褪去,如画的眉眼一片平静。
她来到前院,昊哥儿正由先生教着念三字经,明明生的粉雕玉镯,却偏学着夫子板起脸,摇头晃脑的念书。这模样简直说不出的可爱。
沈芙站在窗口静静看了会儿。而后默默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守门的婆子送过来一封信,说是有人让转交给二奶奶。
沈芙看着熟悉的信封,脸色一顿,信封上写着“夫君亲起”,正是她半个时辰前写给陆廷舟的信,
然而蜡封已被人明慌慌地撕开,打开,果然原本的信不见了,里面多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她公爹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的证词,以及她娘家永昌伯府通敌卖国的罪证,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永昌伯府已经是没落了几代的家族,通敌叛国!那位可真是看得起!
想起这次回娘家,几个堂哥相继出意外。耄耋之年的祖父颤颤巍巍跪在她脚边,老泪纵横。
“阿芙啊!算祖父求你,给沈家留条活路吧!”
她惊愣中得知,丧夫归京的和寿长公主不知怎的竟看上了他那古板沉默的夫君,吵着闹着非君不嫁。
可堂堂一国长公主,即便是二嫁,也不可能委身给人做妾,便只能让她这个正妻“病故”了。
更遑论如今太后把持朝政,而和寿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想要除去一个没落伯府,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看着满屋子父母亲人那痛苦乞求的眼神,
沈芙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心里慌乱又茫然。
“爹,娘,你们…你们是要逼着阿芙去死吗?”
母亲听到这话,直接哭的晕了过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她就那么呆呆站着,看着一张张熟悉而绝望的脸,明明是三伏天,她却觉浑身冰凉。
她飞奔出了院子,上了回陆府的马车。
心里却知道,她怕是在劫难逃了。可终归不甘,于是提笔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廷舟。
捏紧信封,沈芙自嘲地想,传闻和寿长公主继承了其生母当今太后的聪明手腕,对方既然看上了陆廷舟,又怎会容许事情生变故!
她把信封揣进袖中,来到陆家的藏书楼。
站在楼顶俯看整个陆府,五进的院子,房屋瓦舍零次置比,丫鬟仆妇井然有序。
藏书楼左侧是一处竹林,里面布置了石桌石凳,清雅之极。陆廷舟最喜欢去那里坐着看书,一看就是大半天。
想起那个男人,沈芙心里五味杂陈。
两人的婚姻与京城中大多数贵女一样,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并没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此前倒是听人提过,陆家二爷学问极好,十七岁便中了探花。然而他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了皇帝的受封,理由是他不想当官,他只想去白鹿书院当个教书先生。
满朝文武叹息着摇头,心说这人怕是读书读傻了。
大婚当日,红盖头落下,她终于得见传闻中的书呆子陆二爷。他长得竟出奇的好,一张脸仿若谪仙,一身红衣更衬得他风神如玉!
然而他全程肃着张脸,看人的目光极富有穿透力,除却长相,与学管里那些留着山羊胡绷着脸的先生简直如出一辙。
刚结婚那会儿沈芙总是很怕他,总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拿戒尺打她手心。
后来时间长了,倒也琢磨出一些相处门道来。陆廷舟痴迷学问,一心只想当个好先生,一年中有好几个月时间带着学生在外游历。她猜想若不是家里逼得紧,他估计能一辈子不成婚。
不过他除了有些寡言古板外,这些年两人处的也算不错,虽没有浓情蜜意,却也相濡以沫。
沈芙觉得这样也挺好,公婆明礼,夫君虽无功名却端方正直,她再生几个孩子,平静安逸的过一生。
只可惜,如今这终究成了臆想。
她低头望着一排排四方院子,挥手让跟着的随身丫鬟进屋取书。而后一步步走向一处栏杆旁,
闭上眼睛,身子往后重重倚在了那处栏杆上,“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质栏杆龟裂,她整个人直直的摔了下去。
公爹只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她若就这么跟着陆廷舟离开,以当今太后的雷霆手段,陆家和昌平伯府怕是要遭殃。
她和陆廷舟,谁都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与其到最后闹得两败俱伤,还不如痛快点遂了那位的愿。
起码这样,对谁都好。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
陆廷舟得知她的死讯后怕是会伤心一阵子,却也仅此而已了。
公婆虽然难过可事已至此,便绝不会再告诉他自己的真正死因,不久后太后就该下懿旨给他和长公主赐婚了,若他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以他的脾气怕是会抗旨到底。
所以不管对内对外,她的死都只能是意外。
“砰”的一声,她倒在青石地板上。鲜红的血液浸透了衣衫,浸湿了袖子里藏着的两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