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妥协与倔强3
十年前他在读大二，那年他的父亲检测出了肝硬化晚期，在医院里父亲生活难以自理，而且每天还便血，便血后又要输血，情况很是糟糕。为了照料父亲他只好休学和母亲一起轮流看护。
在照料父亲的三个多月里，他每天看着父亲那鼓得快要炸裂的肚子，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无能为力得吃不下睡不着，只能默默祈祷奇迹发生父亲的病情能转好。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奇迹，三个多月的生死赛跑后，父亲终不敌病魔撒手人寰，留下一家子的悲伤。
而后的他混混沌沌地过了半月，察觉到顶梁柱已然不在的事实，身为长子的他只能放弃梦想，肄业去沿海地区打工还债。毕竟他父亲住院治疗时所用的费用可不是小数目。而那笔钱大多数找亲戚、朋友借的。
人只有遭遇不幸，才能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虽然债主没开口要钱，但借钱的人心里不会太好过，何况有些人的人性简直……比如，个别债主钱虽然借出去了，但他总会担心被借者无力偿还，他暗自欺骗自己说这是拿钱做好事，但他自己又没有那个慈善的心，一来二去这类人的心理就会逐渐扭曲，于是乎就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风凉话，而那些风凉话让人听了总会引起浑身上下的极度不适。
他做为一个借贷人心里自然不会好受，便以长兄为父的口吻命令在读大一的弟弟继续求学，而他选择做出牺牲赚钱还债，并供养弟弟。而后的他去电子厂打工，之后他以自己能理解、接受的极限去工作、兼职副业、省吃俭用终于在三年后将大头债款还完。那段时间恰好弟弟大学毕业，他弟弟也争气，一毕业就考进了国企单位，此后两个人一起还债。这时的他才感觉肩头的重担有所减轻。
而后他和弟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剩余债款全部清还。接着他又攒了一年的钱，回家来盘了一家餐馆，毕竟他大学时候学的专业是烹饪与营养教育，他想学以致用。
开店前两年生意不错，因为那时候店附近没有其他家餐馆，没有什么竞争力可言，周边的食客想要就餐又不愿走远路的只能往他店里凑。但在中国这个人口大国里，总不会缺乏眼红的人，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也纷纷在周边开店，有的开快餐店，有的开火锅店，有点开早点铺，有的开食管。食客总量就那么多，一旦分流下去那就没什么薄利多销的营销之道可言。
为挽回流失的食客，两年来他也做了许多改革，最拼命的时候他甚至一天营业20小时，早上卖早点，中午卖餐，晚上卖烧烤。遗憾的是即便如此拼命，但生意仍然不及当年。此外，也许是因为经验不足，没有独家秘方，没能做出特色，导致没有固定的食客。而店铺也呈现出夕阳形式。
正在这萧条衰败形式下，她母亲因操劳过度住了一次院。住院出来，身体有所康复后，兄弟两考虑到母亲的幸福与快乐，觉得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没有必要尝尽人间疾苦死守活寡，便掏心窝子和母亲说如果她愿意，他们支持她再找一个后爸。
而后母亲也争气，果然找了一个相好。但跌破兄弟两眼睛的是，母亲找的这个相好竟然是个游手好闲的劳改犯。这劳改犯臭名远扬，大家对他可谓是有口皆损。兄弟两为此愁肠百结劝母亲理性理智，可是他母亲不知受了何种高级魅惑术，早已坠入爱河不能自拔。无奈兄弟两只好放下成见，报希望于那个劳改犯，希望他能就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双方第一次聚餐认亲时，那臭名昭著的劳改犯，竟大言不惭地在饭桌上说他自己是看在他们兄弟两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做他们的后爸。
兄弟两听后义愤填膺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原本这是一件大块人心的举止，却让人悲哀的是，次举措换来的是他母亲的埋怨和伤心。
兄弟两为这事差点发了疯。原本计划着将这几年赞下的钱拿去翻新一下老家，好让弟弟先成家立业。毕竟弟弟的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弟弟也多次将意中人带回家里见过长辈，结果碰上这事弟弟也只能将终身大事给搁置。虽然真爱是纯洁且神圣的，但做为当事人有些俗东西是不能不去想的。他弟弟也无法忽视精神、物质皆一贫如洗的基础条件，做为一个男人他很难挺直胸膛将别人家的小姑娘娶回如此破烂不堪的家中。即便他的脊梁再如何地笔直与硬朗。
就在店铺生意江河日下之时，他母亲竟然还相信她相好的话，打算借他五万块去做生意。虽然他清楚地知道母亲的初衷是为了他们兄弟两着想，他也理解母亲将依赖和希望寄托于相好，是想借相好的气运为兄弟两减轻生活重压。但他对现实看得更加透彻，在他眼里这是一起由无知者攒局向生活发起挑战的一个荒唐笑话而已……
我拙劣的笔，早已没法写下这个奇形怪状的生活故事。我曾经听了无数个诸如此类的故事，但让我愁闷的是，这类故事它一直在发生着。这种生生不息的无矫正现象让我不禁想起《破窑赋》里的句子并感叹，难道人们真的只能“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故事大纲说完时，他无奈地摇头接着说，我是不知道我母亲怎么了才会这样！
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说，感情的事它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产生，用尽一生去埋葬，在感情面前是没办法谈理智这个东西的。
他学我叹了一口气，说，心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完将剩余的酒一口闷干。
面对这局势，我这个旁观者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意见建议，我想建议他“顺其自然”，可我怕他对“顺其自然”的精髓有所误解；我想鼓舞他继续“熬”，可我发现这个优良品质早已刻在他骨子里，无需我多言。我只好继续折磨他，问他，有什么打算没？
他说，我想把这个店铺转让出去，然后去外面闯一闯，混个日子过过。
他这话所释放的信息让我感觉很沮丧，因为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优质少年正在陨落。而后我说，就这样认怂了？
他避开我的话锋，说，这店已经入不敷出，不能再靠我弟的救济了，转手了反而是好事，也好让我弟把钱攒下来娶个老婆。
我听罢觉得这是最好的权益之计，便调转话题问他，那你呢？
他说，先去外面闯一下，最好是找个餐店研究研究一下食谱，好回来东山再起。
听到“东山再起”这四个字我感到有些欣慰，便不自觉地转移话题重点，我说，我是想问你，你成家立业的事！
他听了后只苦笑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回答我。
我乘机试探他说，就你这么铮铮铁骨，我想是没空找女朋友吧？
他抬眼狠狠地刮了我一眼，说，看不起谁呢，三年前我还是谈过恋爱的。
我追问他，后来呢？
他两眼空洞失去色彩，说，怕耽误了人家姑娘——分了！
我只感觉心里猛然刺痛了一下，忧愁地说，她现在怎样，如你所愿吗？
他脸上忽然洋溢起一丝幸福色彩，他说，好像也和我一样，单着。
这是一个多小时来，我唯一一次见他有这样的表情。我想那应该是他还在坚持没倒下的唯一信念。而后我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理想主义理论知识，告诉他抛弃世俗观念抓紧机会珍惜良人。而他却告诉我理论美好而现实残酷的事实，并说有些东西当事人是不能不去思考，比如，世俗这个东西。
我听罢，暗想这现象应该就是当事者与旁观者之间的不可置换性现象了。而后我为了怂恿他，将自己旅行的事粗略地告诉他，并临时性杜撰了一个谎言故事，我说，我就是因为曾经错过了，所以现在才后悔连连。
不虞我魔高一尺，他道高一丈，他说，其实错过前谁又没有做过错过的充分心理准备，你这应该是属于事发后的后悔性现象。
他一句话怼得我哑口无言，我只好更换方向继续给他加油打气，我说，容许我发自肺腑地说一句，虽然目前的结局不尽人意，但你已经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之一了，你应该为此而感到自豪！
他是个宠辱不惊的人，对我赞扬不屑一顾，只是讪讪地笑。
我觉得我眼前的这个人成熟稳重得百毒不侵，在他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因而我变得言词空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闭嘴不说话。
他呆想了一下，问我去LS的目的和原因，并说，去LS的人要么是找答案的人，要么是有故事的人，你去LS是找答案，还是去遗忘故事？
我想了想，做出一副忧伤的表情，真假参半地继续编织善意的谎言，我说，就是因为后悔曾经错过了，所以才想得起去遗忘故事，同时去寻找一个答案。所以，趁现在还有机会，我希望你别步入我的后程。
他听了愣怔了一下，表情复杂地说了一句，但愿不会。
而后他转移话题问我走高速还是普通的二级道路。我告诉他说是二级道路。他对这一带显然是了如指掌的，他告诉我附近有条小路，能把我接下来要经过的“U”字型二级道路省去，直接抄近路。
我打开地图放大看，果然有这么一条不见经传的近道。
他告诉我这一代人烟稀少，二级道路之所以建成一个“U”字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民群众受益。而连接这个“U”字口的近路，是因为口中间有个村庄，而又因为这个村庄的规模不大，所以目前只建成了乡级道路。“U”道路总长一百多里，而小路只有不到五十里。
由于饭点已至，此时店里又来了两位顾客。他起身忙自己的事去了。临走时他对我说，其实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你没有必要太执着于过去，放下它或许会遇见更美好的明天。或许你可以发扬自己的优点，以优促优——你的最大优点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善良。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感同身受地说，善良好，但那也是你致命的弱点。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诚恳地回复他说，这个道理我懂，《易经》就是这么形容一个事物的……
他张了张口，但没说什么，继而转身去为顾客做饭，此时他母亲也换了个状态回到了后厨。
我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呆，感觉聊天还有些犹意未尽，但此时来吃饭的人陆续增多，已经不容许我们促膝长谈了。而后的我只能悻悻然地起身和他告别。
他加了我的联系方式，并祝愿我一路顺风，还说但愿他的故事对我有所帮助。
我想医者不自医，渡人者难渡己，他的故事虽然很励志，但此时的我也许是因为听了太多这样的故事而使得我麻木，因此我没有感到热血沸腾，反而对人性产生了深深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