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天涯五友图

上图中左起依此为我的祖父、江阴张小楼、江湾蔡小香、宝山袁希濂、华亭许幻园。

1898年10月，祖父带着他的母亲和妻子刚到上海的时候，在法租界卜邻里租房住，并没有投奔任何亲朋好友。而且，似乎为了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有一个新的开始，祖父给自己改名李漱筒。名字虽然改了，才学和禀性却还是和在天津时候一样。由于他年少才盛，旧学新知又一应俱全，传统文化和西学新知都是当时的“先进”，到了上海不久，就加入了袁希濂组织的城南文社，常与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许幻园等在城南草堂聚会，因为年龄相当、志趣相投，5个人义结金兰，号称“天涯五友”，并拍了这张照片纪念。

2010年筹备纪念弘祖诞辰130周年期间，我接到许幻园的孙子许超的电话，得知他和家人居住在上海后，特别给他们寄去了弘祖的一些资料，并于2010年10月，在浙江平湖晤面，共同参加“平湖李叔同纪念馆”举办的纪念活动，且期待长相往来——而此时，距离我们祖辈当年把酒吟诗，已经过去了百余年！

城南文社是一个切磋诗词文章的团体，成立于1897年秋，每月活动一次，大家在一起做的最主要的事情是切磋诗词文章，主要成员就是图中的江阴张小楼、江湾蔡小香、宝山袁希濂、华亭许幻园等，而评阅文社诸人课卷并确定成绩的，是既精通宋儒理学，又长于诗赋的张孝谦。他们都是当时上海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年龄相差无几，情投意合。

城南文社的活动地点就在“城南草堂”。草堂主人许幻园，名荣，江苏松江人。“城南草堂”说是草堂，却是“豪宅”。许幻园家中富有，为人也慷慨，那段时间正是上海新学界的领袖人物。才华横溢的李叔同加入城南文社后，第一次参与文社征文就获得了第一名，那以后，只要他出手，写出的文章必然“技惊四座”。许幻园的夫人宋贞有过《题天涯五友图》诗五首，其中有一首这样咏李叔同：

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著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许幻园非常欣赏李叔同的才华。在李叔同加入城南文社的第二年春末，他特地腾出城南草堂的一部分，请李叔同一家搬进来做邻居。几乎零距离的交往，让两人的感情更加真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首后来被几代人传唱的歌词，就是李叔同为他而作的。

“天涯五友”中，袁希濂是上海宝山人，善书法；蔡小香是上海江湾人，好金石书画诗文；张小楼是江苏江阴人，善书画，并擅指书指画。五人义结金兰前前后后的故事，袁希濂先生的《余与大师之关系》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逊清光绪丁酉年，余肄业上海龙门书院，是年秋闱报罢，余集合同志，于本书院每月月课之外，假许幻园上舍城南草堂，组织城南文社，每月会课一次，以资切磋。课卷由张蒲友孝谦评阅，定其甲乙。孝谦宋儒性理之学，旁及诗赋。戊戌十月文社课题为‘朱子之学出自延平，主静之旨与延平异，又与濂溪异，试详其说’。当日交卷，另设诗赋小课，散卷带归，三日交卷，赋题‘拟宋玉小言赋’，以题为韵。是时弘一大师年19岁，初来入社，小课拟小言赋，写作俱佳，名列第一，此为余与师相识之始也。……翌年己亥，乃迁于青龙桥之城南草堂，与许幻园同居。师于诗文词赋外，极好书画。其与江湾蔡小香、江阴张小楼、华亭许幻园及余，尤为莫逆，吾等五人遂结金兰之谊，誓同甘苦。”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年后，李叔同入南洋公学、张小楼赴扬州东文学堂任教、袁希濂进广方言馆就读、许幻园纳粟出仕、蔡小香忙于医务，天涯五友在一起举杯邀月、共赏诗文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了。

1914年，李叔同在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任教，因故重访城南草堂时，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楼台荒芜、旧日风光不复。许幻园的妻子宋贞当年非常照顾李叔同一家人，但那时却已经病逝三年了，李叔同在宋贞的画上题词：“恸逝者之不作，悲生者之多艰，聊赋短什，以志哀思。”

1927年秋，弘一大师云游到上海，与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相聚，但此时，五友中的蔡小香已经去世；官运不畅的许幻园早已家道中落；袁希濂则已卸去政职，并介绍许幻园到上海大王庙，两人均成了居士。这次聚会两年后，许幻园离世，最后的遗言是：“让儿女热爱自己的国家，像李叔同那样做事认真，待儿子长大后，学习艺术……”可见，从1899年到1929年，整整30年过去，他们的友情依然如初。从许幻园的这句遗言我们还可以看出：尽管当年一起唱和诗文的时候，“天涯五友”各自保持着自己的风格，但几位好友后来的生活却都多少受到了弘一大师的影响。

五友之中，年龄最大的是袁希濂，他的哥哥袁希涛曾任民国教育部次长。袁希濂比李叔同早一年去日本留学，在东京法政大学攻读法律，1911年回国后，任职于天津法院。1919年，袁希濂由杭州调任武昌，临行前去和弘一大师话别。那一年，弘一大师已经出家一年了，见了袁希濂，就劝他读《安士全书》，并说他的前世是佛。袁希濂深信不疑，从此开始亲近佛法。不过，他真正恍然大悟，是1926年在丹阳任内读《安士全书》的时候。随后，他先是皈依印光大师，后又跟随持松法师修习密宗。1950年，袁希濂逝于苏州。

张小楼在他们最后一次聚会后不久便皈依佛门了。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婿李公朴被杀害后，张小楼过于悲愤，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