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圣谛或苦说
按照达多,我们可以接受那些在尼迦耶中多次重复的佛陀的教导为原始教导[85]。大多数的传说与佛陀宣说的三四部经(即《圣求经》、《转法轮经》和《大般涅槃经》)一致。它们基本上包含佛陀的所有教导。《中尼迦耶》的《圣求经》讲述佛陀在获得菩提(bodhi)后,对宣说主要与缘起说相联系的佛法犹豫不决。但是,他的宗教的出发点是苦,实际上也是所有沙门哲学的出发点,而通过遵循中道追求的是涅槃。佛陀明显受到流行的苦说 的哲学基调影响。他深入思考生活中固有的老、病、穷、死和其他各种烦恼的痛苦现象。《转法轮经》的第一部分包含对中道的解释。在这部经的第二部分,佛陀运用四圣谛 的公式解释他的关于痛苦的看法:
“众比丘!这是苦(dukkha)的圣谛,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忧愁、烦恼、缺陷和绝望是苦。与可憎者接触是苦,求不得是苦。总之,五取蕴是苦。
“众比丘!这是苦集(dukkhasamudaya,即苦的原因)的圣谛。贪求(或)导致再生,伴随喜欢和欲望,喜欢这,喜欢那,即贪求欲乐,贪求有,贪求无有。
“众比丘!这是苦灭(dukkhanirodha)的圣谛。彻底断除贪求,抛弃,放弃,摆脱,无所执著。
“众比丘!这是通向苦灭之道 。这是八圣道 :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和正定。
“众比丘!在这些前所未有的法中,我产生见、识、智、慧和光。”
佛陀在仙人堕处首次说法中的教导可以总结为:(1)生命通常活着时,必定混杂烦恼。通过生之门,进入烦恼和痛苦的峡谷;(2)正是贪求或欲望导致再生,由此烦恼;(3)为了消除烦恼,我们必须灭除它的根本原因即贪求;(4)遵循八圣道能实现这个目的。
痛苦源自贪求或欲望,表现为三方面:欲爱 、有爱 和无有爱 。为了说明它们的虚妄,教导燃烧法 、无我(anatta)和无常(anicca)。在燃烧法中,感官欲望世界被描写为燃烧的世界,一个燃烧着贪、瞋(dosa)和痴(moha)之火的世界[86]。人类永远渴求存在,没有认识自我的真正性质。佛陀通过他的无我说和无常说揭示这种虚妄的根源。
关于苦谛的真正意义,学者们已经提出各种观点。舍尔巴茨基(Stcherbatsky)显然相信苦是烦恼不安[87],而实际上烦恼不安只是苦的产物,不是苦本身。按照古马尔斯瓦米,“苦应该理解为症状和疾病两方面”。这可能是为了调和尼迦耶中所说的三种苦性:(1)苦苦性 ,感官直接感触到不愉快(如皮肤被割破);(2)坏苦性 ,快乐变化无常造成的痛苦;(3)行苦性 ,这与业说相联系,因为行为始终寻找机会,造成今生或来世的痛苦[88]。《律藏》以一种标准的方式将五取蕴 称为苦。但是,正如世界意味一无所有,一些经文宣称一切皆苦。热灰论者 或鸡胤部(Gokulika)甚至否定存在快乐的感受 。按照他们,快乐只是不存在痛苦。但是,上座部和说一切有部认为一个人相信存在痛苦而不相信存在快乐是荒谬的。如果众生在世界上感受不到乐趣,也就不会执著于它。因此,不贪求快乐只是意味不贪求其中固有的痛苦。佛陀认识到没有快乐也就不能设想有痛苦。但他的结论是因为快乐的结果也是痛苦,所以不应该渴求[89]。
科恩已经暗示佛教的四圣谛借自医学[90]。在《疾病经》 中,四圣谛被比作医学中的疾病、病因、治疗和药物。在《神通游戏》(Lalitavistara)中,佛陀被赋予医王 的称号[91]。
四圣谛学说属于佛陀的原始教导几乎不容置疑[92]。它受到所有经文的重视证明这一点,虽然里斯·戴维斯夫人持反对的观点[93]。但是,她的怀疑没有得到公认。“在任何领域,对现存机制的不满是改革的必要前提。佛陀看到围绕他的世界存在某种错误,他开始寻找缺少和需要什么。”[94]同样,她认为“苦”这个词在经文中的使用只是指身体和思想的疾病,缺少精神领域的疾病概念[95],看来不能令人信服。按照G.C.般代,“将苦规定为生、老、病和死,应该理解为是象征性的表述,而不是字面意义的。一个佛教徒沉思生命时,悲哀地看到它的局限性和不确定性,肯定会产生精神的不满。而他用公式化的术语总结为‘五取蕴是苦’时,不意味只是身体和思想的不满,除了身体和思想的不满,更表现为一切精神的不满”[96]。
佛教以及耆那教的苦说不源自早期吠陀宗教。梨俱吠陀时代的民众想要活满一百多岁。但在奥义书中,世界充满灾难和矛盾,如同重担压迫思想家的思想。有时,他们明白地宣说其他一切都是烦恼 。然而,他们看待世界的烦恼是以梵的至福为背景。还有,奥义书中提到世界的苦难特征的段落并不很多。《伽陀奥义书》中提到“世界的痛苦”(lokadukkha),但这部奥义书比较晚出。《弥勒奥义书》中有悲观主义倾向,但它被认为晚于佛教[97]。奥义书中一些重要人物都是家主和国王。乌舍斯提·贾格罗耶那、乌达罗迦·阿卢尼和萨谛耶迦摩·贾巴罗都过着家主安宁的正常生活。雷格瓦以热衷礼物和酬报闻名。耶若伏吉耶从国王遮那迦那里接受大量的牛和金子。他们全都忙于哲学讨论,而没有感到抛弃世界的迫切性。
这里也可以注意到佛陀本人“摒弃所有那些观点,一般可以概括为有神论(,相信至高之神或创造主)、无神论(,虚无论或唯物论)、命定论或宿命论 、永恒论、断灭论(uccheda)或半永恒论和半断灭论的混合。他没有明确提到奥义书或体现在奥义书中的哲学,但显然他充分了解婆罗门教的个体自我 和至高自我 的观点,以及世界万物起源的理论……然而,他明确和重复断言唯一的真实是涅槃,并非完全否定一切 ,而是认为世界上一切聚合物不真实”[98]。
学者们已经提出各种理论,解释印度哲学中苦说的出现。按照心理学理论,苦说的根源应该从佛陀本人的心理神经元中寻找。他是一位极其敏感和温柔的人物。通过老人、病人和尸体向他启示烦恼的普遍性,显然只是对一种常见现象的夸张解释[99]。按照另一种解释,东方哲学产生令人麻木和消沉的影响,奥义书和佛教两者都有责任[100]。第三种是人类学解释,依据种族混合的理论说明佛教的苦说。例如,按照格里斯沃尔德(Griswold),雅利安人和达罗毗荼人的种族混合可能是印度人的忧郁气质的原因[101]。第四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的解释,相信绝望和空虚的悲观主义意识形态是统治阶级利益的代言人宣说的,为了麻痹被压迫阶级的革命热情。例如,罗睺罗·商格利底亚耶那 指出奥义书的忧郁对三种因素负有责任:(1)受到抑制的反叛剥削阶级的意识;(2)社会不平等;(3)剥削阶级内部的纷争[102]。另一方面,一些学者强调这个时期的政治动乱和剧变造成不快乐的因素。例如,按照斯蒂文森(Stevenon),佛教和其他同时代体系中强调苦的观念是实际而具体的苦难现实的理论表现[103]。人们希望躲避国王贪婪的手指,而抛弃能从他们身上掠取的一切。然而,按照古马尔斯瓦米,佛教和其他哲学的悲观主义是哲学经验积累的结果[104]。时常是一种哲学探索世界的本质和进程,指出痛苦的无限性。而一种哲学教导事物就像它们原本应该的那样,根本没有哲学。佛陀强调世界现象的黑暗方面,是依据他的感受和经验。对于我们,似乎佛教的苦说是它的创立者直觉经验的结果[105],虽然以上讨论的其他因素也发挥它们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