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后期吠陀或奥义书宗教
森林书:过分的仪式主义开始产生反作用
中期吠陀时代过分的仪式主义必然会产生反作用。森林书通常附属于梵书。它们实际上承认不可能期望所有人准确地举行已在梵书中发展成规模庞大的种种仪式。那些高度复杂的祭祀需要依靠大批祭司,耗费巨资,持续多年,普通人怎么可能举行?史诗讲述寿那迦这样的仙人举行大祭,用了十二年完成。另外,有一些祭祀知识技艺具有神秘性,只能在林中秘密地点传授。森林书是针对这些问题编撰的。因此,它们主要着力阐明祭祀的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沉思而非执行是它们教导的精神。它们以一种更
简单的仪式取代梵书复杂的祭祀。它们强调内在的或精神的祭祀效力,以区别供奉肉、稻、麦或牛奶的外在的或形式的祭祀。这样,它们标志从梵书关注的行动之路(,“业路”)向奥义书倡导的知识之路(,“智路”)转移。进而,森林书强调沉思 某些象征,强调苦行,以认知“绝对”。现在,“绝对”已经替代梵书的“天国”,成为人生的最高目标。
奥义书:对祭司仪式主义的进一步反作用
奥义书在本集和梵书基础上的提高体现在“不断强调吠陀颂诗中暗示的一元论,中心从外在世界向内在世界移动,反对吠陀实践中的外在性,淡化吠陀的神圣性”[67]。奥义书发展本集中的观念,达到更高水平。例如,本集中突出天国,并描述举行祭祀是达到它的主要手段。奥义书也关注人渴望享乐的愿望,但指出甚至天国的欢乐也不是永恒的。永恒的至福来自认识梵(brahman)和自我,也是人力所能及的。同样,它们指出祭祀崇拜的缺点。代替通常的供奉祭品的祭祀崇拜,指出许多非凡的火,例如天国以太阳为燃料,以太阳光线为烟雾,以月亮为火炭,等等,旨在将追求者的思想从外在事物中撤回,而趋向内在。奥义书宣称,依靠祭祀,自我(或灵魂)不会获得解脱。完美是内在的和精神的,不是外在的和机械的。我们不可能依靠洗净衣服让人纯洁。神应该依靠沉思崇拜,而不是通过外在的仪式。
然而,奥义书中对祭祀崇拜的态度并非连贯一致。一部分激进的思想家认识到祭祀仪式不可能获得永生,而采取完全摒弃的态度。而另一些比较温和的思想家在思考中,寻求将它与新兴的梵的学说 加以综合。这是知识和行动(或祭祀)综合说 的开端。然而,大多数正统的祭司继续执着旧有的信仰,只是稍加调整。他们现在对祭祀至高无上说作出让步,而将祭祀行动包括在最正当的行动中。不足为奇,现代学者在评论奥义书对祭祀崇拜的态度时不能达到一致。有些学者如达多(N.Dutt)相信“举行祭祀继续成为这种宗教的核心”[68]。同时,另一些学者如罗纳德(Ranade)认为“除了各处出现的少数例外,奥义书全然反对梵书的祭祀崇拜”[69]。
奥义书的有神论
奥义书被正确地认为是所有印度哲学的源泉。《梵经》 自称是一部总结奥义书的经。《薄伽梵歌》被认为是从奥义书母牛中挤出的牛奶,尤其受到《伽陀奥义书》和《自在奥义书》影响。各位吠檀多导师——商羯罗、罗摩奴阇、尼姆帕尔格、摩陀瓦和伐尔勒伯认为奥义书是第一原典,对它们进行阐释,以适合他们各自的理论。耆那教从奥义书中获取它的唯心主义。佛教从奥义书中获取它的唯心主义、一元论、绝对论、世界万物刹那生灭论、区分经验的和绝对的立场的理论以及唯独通过正确的知识才能达到涅槃的理论。数论获取原初物质说(从《白骡奥义书》),三性说(可能从《歌者奥义书》中的“三色”),原人说,思想、智慧和自我的关系的理论(从《伽陀奥义书》)以及微妙身体说(,从《疑问奥义书》)。瑜伽主要依据《白骡奥义书》。这样,奥义书几乎对印度每种哲学体系的这种或那种演变作出贡献。
奥义书对梵的描述有两种方式。它被称为宇宙的、遍及一切的和具有一切优良品质——有形 、有性质 和有特征 。它也被称为非宇宙、无性质、不能确定和不可描述——无形 、无性质 、无特征 和不可言说(anirvacana)。这种区分是商羯罗区分神和绝对依据的基础。前者被称为“下梵”(Apara brahman)或“自在天”,后者被称为“上梵”(Para brahman)或“绝对”。神是绝对的人格方面,绝对是神的非人格方面。但是,罗摩奴阇反对这种区分。对于他,绝对是人格的和内在的神,物质和自我同样形成他的真正的身体。
无论如何,在宗教层面,奥义书倡导一神论,崇拜一位神——《由谁奥义书》中的tatvanam[70]和《歌者奥义书》中的。在一些奥义书中对作为创造主的神的存在提供宇宙论论点,也有对有神论提出最初的本体论。奥义书的一神论产生于早期吠陀诸神的性质。它似乎最初已经发展成一种创造宇宙的原人的观念。《梨俱吠陀》中有好几首颂诗证实这一点。在《梨俱吠陀》第十卷中已经表达一位创造宇宙的神的观念。按照《不存在颂》,许多神,许多自然力量,都后于创造,而一位神是创造的本原。唯独他知道和监督创造。按照《原人颂》,整个宇宙只是原人身体的一部分。在梵书中,经常提到生主 、金胎和工巧天 。在奥义书中,诸神的多样性被追溯到一个简单的本原——生命气息 ,它似乎代表宇宙的原动力,与作为终极的知觉本原自我和原人不可分离。诸神只是生命气息的作用者,是神性的有限方面。后来,《薄伽梵歌》宣称:“有些人怀抱信仰,虔诚祭拜别的神,尽管不符合仪轨(vidhi),他们也是祭拜我。”[71]《由谁奥义书》宣称梵是诸神背后的力量。没有它的协助,火神不能燃烧一根草,风神不能吹动一根草。《自在奥义书》宣称这位神居住在整个世界中,是一切本原的最内在者和最外在者。《伽陀奥义书》宣称自我只能通过它自己的光辉达到,至高原人超越一切本原,而又隐藏在一切中。在《剃发奥义书》中,也提到至高的人格神。
《大森林奥义书》有一段维陀揭达·夏迦利耶与耶若伏吉耶的著名对话。前者询问:“耶若伏吉耶啊,天神有多少?”后者回答:“三百零三位,三千零三位。”而在重复询问时,天神的数目逐渐减少到三十三位、六位、三位、两位、一个半,最后一位[72]。耶若伏吉耶解释说,最初提到的大数目只是为了赞颂三十三位天神,即八位婆薮神、十一位楼陀罗神、十二位太阳神以及因陀罗和生主。六位天神是火、地、风、空、太阳和天。三位天神是三个世界。两位天神是食物和气息。一个半天神是吹拂的风。一个天神是气息,也就是梵[73]。
奥义书有神论在《白骡奥义书》中达到最高发展。它宣称终极本原既不是时间、自性、必然、偶然、物质和个体灵魂,也不是它们的结合。终极本原是神(,自在),其威力不可思议,只能通过禅瑜伽 接近他。他不仅创造宇宙,也通过赐予恩惠 ,消除罪恶和苦难,作为对至高虔诚(,6.23)的回应。这位神在这里被称为楼陀罗-湿婆或大自在天,而在《伽陀奥义书》中是毗湿奴。
这里可以注意到,奥义书的一神论倾向于削弱吠陀宗教的一般基础。现在,各种天神世界(devaloka)被附属于精神的梵界(brahmaloka)。这符合它们对祭祀崇拜以及作为神圣知识来源的吠陀和梵书权威性的一般态度。然而,奥义书思想家尽管主要强调禅瑜伽或沉思,而倾向于强化只见于本集和梵书中潜在形式的有神论的虔诚方面,但变成吠陀之后时代印度宗教的主要成分。实际上,虔诚或虔信派别的种子甚至可以追溯到《梨俱吠陀》[74]。在奥义书中,虔诚的观念更清晰。班达卡尔(Bhandarkar)早就指出虔诚观念可以追溯到奥义书的敬拜(,“专注的沉思”)观念。这不仅能起到推崇所沉思的存在物的作用,而且给予这种存在物以光辉的形式,以致激起热爱和敬佩。他也指出在《大森林奥义书》中,自我被称为比儿子、财富和所有一切更可爱。这一路径十分接近于虔诚观念,只是一位人格神被替换成非人格的自我。这样,奥义书也为后期的虔诚崇拜的兴起准备了背景[75]。
奥义书也为派别崇拜的兴起准备了背景。例如,楼陀罗作为某个派别的神的崇拜显然可以追溯到《白骡奥义书》[76]。其中一处,描述楼陀罗是诸神 中的大神 ,诸神 中的至高之神 。他也是梵天的创造者,并将吠陀交给梵天[77]。这即使不是证明,也暗示在《白骡奥义书》时期,楼陀罗已被崇拜他的派别信众视为最伟大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