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风华:绍兴世家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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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王氏家族文化对后世的影响

绍兴王氏家族对后世的书法艺术产生了重要影响。王氏一门学艺,致力于书法艺术的提升,其中,影响最大的仍属王羲之。

王羲之一生,满怀抱负,却未能尽情施展,最终没能成为像王导一般立下卓越功业的人物。但是王羲之却因其书法获得了超过其他王氏成员的影响力,王羲之在东晋时已经是书法名家,并且在其中年之后名声大振,隐隐有成为书法第一的趋势。真正让王羲之确立“书圣”地位的关键一步是来自唐太宗的推崇,洪迈亦点明这一点。唐太宗亲自撰写了《王羲之传论》,[44]对王羲之的书法造诣做了高度评价。

王羲之与其子献之并称“二王”,在南朝宋齐时期,王献之书法受追捧的程度甚至超越了其父王羲之。唐代建立之后,太宗重新将王羲之确立为书法典范,为了树立这一绝对的权威,其对献之书法加以批评。唐太宗称王羲之书法“尽善尽美”,不仅如此,太宗又在弘文馆设立书学,专门教授王羲之书法。并且四处搜罗王羲之书法作品,命人临摹之后,赐给朝臣。“至此对王羲之的独尊已成为一种国家性命名仪式”。[45]皇帝的身体力行带动了唐代士大夫阶层皆效仿王羲之书法的风气,自此王羲之的书法派系成为中国传统书法的主流,虽然二王书法风格存在差别,但是同出一系,自此后世皆自觉学习二王书法。

王羲之书法为何能在唐代获得太宗及其一众士大夫的肯定,除了特定的社会、文化原因,其书法本身的艺术意蕴是重要原因。李嗣真《书后品》把王羲之的书法比喻成画作,用优美的语言,着重从情感方面评价了王羲之的作品。王羲之将其人生阅历和生命体验融入书法,正如其在《兰亭集序》中所言“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一样,后人在品鉴、临摹其作品时也能与之产生心灵相通,隔代相知的微妙体验。这使得王羲之书法产生了超越技艺层面的精神韵味,这种意蕴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持续不断地产生精神影响力。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人类总是存在某些相通的生命体验和情感,而王羲之的书法能够传达这种情感和体验,这是他的书法作品被后世不断追捧的重要原因。李嗣真《书后品》评王羲之书云:“右军书每不同,以变格难俦,书《乐毅论》《太史箴》,体皆正直,有忠臣烈士之象;《告誓文》《曹娥碑》,其容憔悴,有孝子顺孙之象;《逍遥篇》《孤云赋》,迹远趣高,有拔俗抱素之象;《画像赞》《洛神赋》姿仪雅丽,有矜庄严肃之象。皆有意以成字,非得意以独妍。”李嗣真进一步解释,王羲之书法的独特之处在于不断产生变化。王羲之本人在创作时融入当下的情感,喜怒哀乐的情感变化体现在书法之中,就形成了每幅作品均不同的独特景象。而喜怒哀乐,是人类共有的情感。具体的书写技巧与笔法可能会因时代不同,或成为潮流,或备受冷落,但是蕴藏于字间的人类共同的情感却永远不会过时。王羲之书法之所以成为典范,固然与历代帝王和士大夫的不断推崇有关,其书法本身的情感意蕴是能够支撑其书圣地位的内部基石,二者缺一不可。

从唐代开始,王羲之被确立为书法典范,历经宋元明清,直至今日,其地位和影响力仍然在持续。宋代帝王亦推崇二王书法,太宗、高宗均大力推行二王书法。宋太宗下令编纂的《淳化阁帖》中,二王书法作品占重要比重,随着此帖的推广,二王书法在宋代广泛流传。除了帝王的推动,书法家的推崇亦是王羲之书法迅速传播的重要条件。徐玉如指出,王羲之书法产生影响的三个重要阶段,第一阶段是在南朝,羊欣及王羲之后辈对其书法的推崇,第二个重要阶段就是唐宋,这个时期“书法巨匠多于历史上任何一朝,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陆柬之、薛稷、李邕、孙过庭、徐浩、李阳、颜真卿、张旭、怀素、柳公权等都是此中佼佼者。五代以降,李煜及苏、黄、米、蔡等承前朝余绪,刻求意趣上的创新,在前代的窠臼中开拓前进”。[46]王羲之书法作为主流,以上诸位书法家皆受其影响,又在王的基础上发展形成自身的风格。“所以初唐人的笔法,都是王羲之风格,继承了王羲之遗风。到了盛唐,颜真卿变法出新,以端庄丰美的字形、沉厚雄健的笔法,陶铸万象、栝众长。元和以后,沈传师、柳公权、裴休等人又趋于瘦硬的风格,大约是想矫正玄宗李隆基以来过分丰腴的失误。柳公权在书法方面受颜真卿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因此唐代的颜体、柳体、欧体的楷书已臻至完善。”[47]王羲之在书法史上本就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他对于前代钟繇和张芝书法进行改造,创立“今楷”“今行”“今草”。

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于拘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其肉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献之俱得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48]

李煜明确点出,王羲之之后的书法家皆从其书法中汲取营养,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颜真卿、柳公权等人皆分别继承王羲之书法某一方面的特征,在王羲之的基础上继续前行,将楷书的发展推向高峰。宋以后,元代赵孟頫,明代祝允明、文徵明、董其昌,清代的翁方纲等人亦延续前辈书法家的路线,学习王体,各成一家。从南唐到明代,世人皆将王羲之的字迹作为书法的典范,正如唐太宗的评价,王羲之的书法成为一种“尽善尽美”的象征。这并非指王羲之的书法已经完美到不需要再发展的地步,而是表达出王羲之书法的丰富性,能够为审美取向各异的书法家们提供营养。书法家们推崇王羲之,把他当作学习的对象和精神力量,结合所处的时代特征以及自己的生命、情感体验,不断攀登带有本时代精神气质的书法高峰。在这个意义上,王羲之的书法通过一代代书法家的继承与创新,永久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1] 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72页。

[2] (唐)李延寿:《南史》,《王弘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83页。

[3] (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62页。

[4] 萧华荣:《簪缨世家:两晋南朝琅琊王氏传奇》,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3页。

[5] (明)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一〇,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763页。

[6] (明)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一〇,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764页。

[7] 萧华荣:《簪缨世家:两晋南朝琅琊王氏传奇》,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62—63页。

[8]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七六《王彪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10页。

[9] 钱穆:《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卷三,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76年版,第176—177 页。

[10] 渠晓云:《六朝文学与越地文化》,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22页。

[11]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九八《王敦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556—2557页。

[12] (宋)张敦颐著,(宋)李焘:《六朝事迹编类》,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73页。

[13] (南朝梁)钟嵘:《诗品》,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60页。

[14] (南朝梁)钟嵘:《诗品》,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6页。

[15] (唐)姚思廉:《梁书》卷三三《王筠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485页。

[16] (唐)姚思廉:《梁书》卷五〇《王籍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713页。

[17] 渠晓云:《六朝文学与越地文化》,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34页。

[18]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235页。

[19]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74页。

[20]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48页。

[21]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八〇《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100页。

[22] 沈尹默:《二王法书管窥》,《20世纪书法研究丛书》,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版,第73页。

[23]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84页。

[24] 王僧虔:《论书》,栾保群主编:《书论汇要·上》,故宫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页。

[25]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96页。

[26] 陈寅恪:《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21页。

[27] 陈寅恪:《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39页。

[28] 陈寅恪:《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42页。

[29] 姜开民:《王羲之书法艺术性成因的再认识》,王汝涛:《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红旗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

[30] 姜开民:《王羲之书法艺术性成因的再认识》,王汝涛:《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红旗出版社2004年版,第102页。

[31] 姜开民:《王羲之书法艺术性成因的再认识》,王汝涛:《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红旗出版社2004年版,第105页。

[32]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八〇《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94—2095页。

[33]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213页。

[34] 叶岗:《永和兰亭之会对江南文化发展的历史作用》,《社会科学战线》2011年第6期。

[35] (唐)张彦远撰,刘石校点:《法书要录》,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7页。

[36] (晋)王羲之:《百姓帖》,(清)严可均辑:《全晋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53页。

[37] 陈涵之主编:《中国历代书论类编》,河北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399页。

[38]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八〇《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96页。

[39] 刘占召:《王羲之与魏晋琅琊王氏》,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229页。

[40] (南朝宋)刘义庆著,黄征、柳军晔注:《世说新语》,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11页。

[41]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八〇《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101页。

[42] (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八〇《王羲之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101页。

[43] (南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集》卷八四,《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出版社2002年版,第144页。

[44]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编:《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122页。

[45] 陈志峰:《论王羲之“书圣”地位的建构——基于政治、文化等社会因素的考察》,《中国书法》2019年第7期。

[46] 徐玉如:《王羲之书法接受史研究》,《名作欣赏》2006年第8期。

[47] 《中国书画导报》编辑部:《王羲之对后世书法发展的影响》,《文化评论》2018年第2期。

[48] (唐)李煜:《书名》,(清)董浩等:《全唐文》卷一二八,中华书局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