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镜花经典作品研究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二 泉镜花文学研究综述

(一)日本研究界

镜花研究的嚆矢当推斋藤信策的《泉镜花与浪漫的幻想》(《太阳》1907年第9期)。真正意义上的镜花研究是1925年以后开展起来的。在战前的泉镜花研究界,吉田精一、片冈良一、胜本清一郎、成瀬正胜、水上泷太郎等学者的成果备受瞩目。其中,达到战前最高水准的是吉田精一的《泉镜花的文章表现》(《季刊明治文学》1934年第2期)和《论泉镜花》(《国语和国文学》1939年第11期)。吉田以谣曲[10]和镜花的生涯为视角分别论述了与镜花文学的关系,为其后的镜花研究揭示了方向。

引领战后镜花研究的学者是村松定孝。村松定孝开辟了镜花传记研究、作品背景考证的先河。村松著述等身,以《定本:泉镜花研究》(东京:有精堂1996年版)为代表,共出版8部有关镜花研究的大作。此外,还为岩波版《镜花全集》撰写了《作品解题》。

1968年11月,三岛由纪夫和渋泽龙彦进行了一次在镜花研究史上具有深远影响的“世纪”对谈——《泉镜花的魅力》,从而掀起了重新定位镜花文学的热潮。20世纪70年代陆续诞生了多部极有分量的著作。其中,笠原伸夫的《泉镜花——美与爱的建构》(东京:至文堂1976年版)和三田英彬的《泉镜花的文学》(东京:樱枫社1976年版)是多视角透视镜花文学的杰作。其后的镜花研究进入作品论的时代。早期作品论的焦点多集中于镜花的知名代表作。

论集、专集和大量论文的面世推动了镜花文学研究向纵深发展。出版的论集有泉镜花研究会编撰的《泉镜花论集》(第1—5集,大阪:和泉书院1999—2011年版)、《大正期的泉镜花论集》(东京:樱枫社1999年版)、《昭和期的泉镜花论集》(东京:樱枫社2002年版)、日本文学研究资料刊行会出版的《泉镜花》(东京:有精堂1980年版)和《日本文学研究资料丛书·泉镜花》(东京:有精堂1986年版)以及野口武彦编集的《鉴赏现代日本文学3·泉镜花》[11]、三田英彬编集的《日本文学研究大成·泉镜花》(东京:国书刊行会1996年版)、田中励仪编集的《近代文学作品论集成·泉镜花〈高野圣僧〉作品论集》(东京:クレス出版2003年版),达12部。

由杂志社编撰的专集也助推了研究热潮。先后出版的专集有《唯美的系谱专集·泉镜花与谷崎润一郎》(《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73年第8期)、《明治的传奇小说·红叶、露伴、镜花》(《国文学解释与教材的研究》1974年第3期)、《泉镜花专集》(《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81年第7期)、《魔界的精神史〈专集〉·泉镜花》(《国文学解释与教材的研究》1985年第7期)、《泉镜花专集:怪异与幻想》(《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89年第11期)、《泉鏡花专集》(『ユリイカ』2000年第13期)、《泉镜花专集:形形色色的越界》(《文学》2004年第4期)、《泉镜花文学的位相——殁后70年》(《国文学解释与鉴赏》2009年第9期)共8部,与川端康成比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对镜花文学价值的充分肯定。此外,期刊论文更是不胜枚举,俯拾皆是。

总体来说,援用文学以外的其他人文学科的理论解读镜花文学世界,形成20世纪60—90年代镜花文学研究的一个显著特点。例如松原纯一的《泉镜花与传承文学》(《相模女子大学纪要》1963年第14、16期)、吉村博任的《泉镜花——艺术与病理》(东京:金刚出版新社1970年版)和《泉镜花——幻想的病理》(东京:牧野出版社1983年版)、藤本德明的《母胎的浪漫——泉镜花世界的圣界》(《镜花研究》1974年创刊号)、肋明子的《幻想的理论 增补版》(东京:冲积舍1992年版)是分别从精神分析学、密教学、文化人类学、神话学、精神病理学和深层心理学方面剖析镜花文学的佳作。

进入21世纪后的镜花研究在基础研究领域取得丰硕成果,作品论呈现多元化的态势。《新编泉镜花》别卷2(东京:岩波书店2006年版)中收录了吉田昌志编录的泉镜花年谱、田中励仪制作的著作目录、须田千里编集的单行本文献目录、秋山稔编撰的泉镜花作品原稿收藏地目录,这些最基础的考据、编撰工作对于镜花研究不可或缺,为其后的镜花研究提供了依据,也带来了便利。

2000年以前的作品论偏爱镜花的代表作或是明治时期(1868—1912年)的作品。近年来,许多研究者将目光投向所谓的“非代表作”以及大正(1912—1926年)、昭和时期(1926—1989年)的作品。东乡克美、吉田昌志校注的《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明治篇20·泉镜花集》(东京:岩波书店2002年版),除《高野圣僧》和《照叶狂言》外,还收录了之前鲜有涉猎的《琵琶传》《辰巳巷谈》《三尺角·木精》。泉镜花研究会在出版《大正期的泉镜花论集》(东京:樱枫社1999年版)后推出《昭和期的泉镜花论集》(东京:樱枫社2002年版)。如题所示,书中收录的论文均围绕镜花昭和时期(1926—1939年)发表的作品展开论述。其中,半数的研究成果出自年轻学者,这也彰显了该论集的一大特色。该研究会于2006年出版的《泉镜花论集》(第4集)共收录9篇有关作品论的文章,其中8篇论述的是镜花大正时期(1912—1926年)以后发表的作品。前述田中励仪编集的论文集是《高野圣僧》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论集收录了1935—2001年共六十六年间发表的有关《高野圣僧》研究的最高成果,从素材、构思、内容、背景、人物、表现手法、作品诞生年代及与民俗学的关系等方面多视角、全方位地诠释了该部作品。学术水准之高、涉及面之广令人叹为观止。

俯观近年来的镜花研究,“持续增温”且女性研究者活跃形成其另一特点。在镜花研究界不乏男性学者的面孔,但相对而言,女性学者的研究活动颇为引人注目。据笔者统计,2000—2018年(截至8月)间共出版专著22部,平均每年1.2部,有半数出自女性之手。聚焦改编为电影或舞台剧的作品,探究镜花文学华丽视听觉元素的是佐伯顺子的《泉镜花》(东京:筑摩书房2000年版)。真有澄香的《泉镜花:咒语的具象》(东京:鼎书房2001年版)通过作品分析,指出镜花的灵感源于民间信仰和泛神论的世界,其语言魔力与日本传统的完美契合构筑起“镜花文学世界”。此外,真有澄香还撰写了另一部有关泉镜花研究的著作——《泉镜花:人与文学》。赤尾胜子的《泉镜花论:心境小说的特质》立意新颖,是从心境小说的视角阐释镜花作品特质的力作。不仅如此,该书对《缕红新草》抒情性和拟声词的分析细致而富有新意。种田和加子的《泉镜花论:飘然而至的“魔”》(东京:立教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则立足于作品,从文化史的视点探讨了“魔”的作用及与怪异性的关系。持田叙子的《泉镜花:百合和宝珠的文学史》(东京:庆应义塾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以花、糖、戒指、水果、火车等作品中多彩的意象为导源阐释镜花神秘的微观宇宙,以女性特有的视角评述镜花丰富的世界观。三品理绘的《草丛的迷宫:泉镜花的花纹想象力》(京都:ナカニシヤ社2014年版)从镜花想象力与近代绘画中的花纹图案之关系入手,通过分析镜花后期作品群来考证镜花关于花纹想象力的形成经纬与发展路向。金子亚由美的《明治期泉镜花作品研究:以“父”与“女”的问题为中心》(大阪:和泉书院2017年版)着眼于镜花世界鲜为人知的“父亲”问题,以镜花明治20年代(1887—1896年)后期迄至40年代(1907—1912年)发表的小说为例,分析了作品中构筑的“父亲”形象,同时考察了与“父亲”相关的“母亲”及“女性”问题。此外,女性学者的研究诸如田中贵子的《镜花与妖怪》(东京:平凡社2006年版)、小林弘子的《泉镜花:逝者的面影》(东京:梧桐书院2013年版)、波津彬子的《镜花梦幻:原作中的泉镜花》(东京:白泉社2006年版)等,不一而足。

除上述女性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之外,山田有策的《深层的近代:镜花与一叶》(东京:樱枫社2001年版)、须田千里的《泉镜花文学诞生的基础——以草双纸为中心的近世文学研究》(京都大学研究项目,2002—2005年)、菅原孝雄的《泉镜花与花:被隐藏的秘密》(东京:冲积舍2007年版)、小林辉冶的《小林辉冶泉镜花研究论考集成·水边彷徨:镜花“迷宫”之旅》(东京:梧桐书院2013年版)、吉田昌志的《泉镜花素描》(大阪:和泉书院2016年版)、清水润的《镜花与妖怪》(东京:青弓社2018年版)对于镜花研究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此外,以镜花文学为题的博士学位论文层出不穷也可谓这一阶段的特点之一。2000年之前的博士学位论文仅有村松定孝的《泉镜花文学的基础性研究》(神户:关西学院大学,1988年)、吴东龙的《泉镜花小说的结构与思想——兼与中国的幻想文学相比较》(广岛:广岛大学,1997年)和三田英彬的《反近代的文学·泉镜花与川端康成》(东京:大正大学,1999年)3部。进入21世纪后的短短十八年间(截至2018年8月)发表的博士学位论文就有14部。在镜花辞世81年的当下,泉镜花文学仍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年轻学者们去寻觅、去探究。14部博士学位论文分别为小田川理绘的《论泉镜花的〈草迷宫〉——镜花文学中植物系想象力的内涵与背景》(神户:神户大学,2000年)、米田博一的《内田百閒与泉镜花》(大阪:大阪艺术大学,2000年)、赤尾胜子的《泉镜花论:心境小说特质综观》(东京:实践女子大学,2003年)、清水润的《泉镜花后期创作的小说及其周边》(东京:东京都立大学,2004年)、杲由美的《泉镜花文学的视觉性》(大阪:大阪大学,2004年)、鲁惠卿的《泉镜花小说的生成》(东京:筑波大学,2009年)、野口哲也的《泉镜花研究:明治、大正时期幻想文学中想象力的构成与实现》(仙台:东北大学,2010年)、市川纮美的《泉镜花研究:初期作品中讲述的特质》(东京:东京女子大学,2012年)、西尾元伸的《泉镜花作品中的“点缀”——论作品的创作手法》(大阪:大阪大学,2012年)、安藤香苗的《明治期泉镜花论》(神户:神户大学,2012年)、种田和加子的《泉镜花论:飘然而至的“魔”》(东京:立教大学,2012年)、冈岛朗子的《泉镜花序论:表现世界的变迁》(京都:京都造型艺术大学,2013年)、秋山稔的《泉镜花:物语的生成》(东京:庆应义塾大学,2015年)和吉田辽人的《泉镜花研究——近代小说中的异质语言》(东京:明治大学,2015年)。值得一提的是,14位作者中8位系女性。由于内容颇多,难以一一缕述,略举数例。

在《论泉镜花的〈草迷宫〉——镜花文学中植物系想象力的内涵与背景》中,小田川理绘着眼于《草迷宫》中的“草”,从词汇、视觉印象和文化史等三个层面阐发镜花对于植物的超凡想象力的内涵与产生的背景。杲由美则以和服的图案为切入点考察镜花文学的视觉性。挖掘小说插图所发挥的作用、与同时代的作品相比较等研究方法为我们昭示了新的研究视点。冈岛朗子在《泉镜花序论:表现世界的变迁》中将镜花从明治30年代初期至昭和初期发表的作品划分为三个创作时期,分别探讨了各个时期的作品在文体上的共性特征。秋山稔的博士学位论文将镜花早期至晚年创作的,特别是与镜花故乡金泽相关的作品纳入研究视野,对作品产生的背景和文本生成时所依据的典故、素材进行了细致缜密的调查与实证研究。吉田辽人的《泉镜花研究——近代小说中的异质语言》由两部分构成:前半从日本近代写实主义一点切入,揭示出镜花的写实主义与日本近代文学道统中的写实主义的异质性;后半题为《撼动近代》,以多种视角描绘出与日本近代小说乃至近代相抗衡的镜花世界。上述14部博士学位论文或从视觉性、想象力、讲述、文体、创作手法等方面选定某一视角深入挖掘,或将研究划定在某一时期或特定范畴,如《明治期泉镜花论》和《泉镜花论:心境小说特质综观》。更有将触角延伸到鲜有涉足的镜花后期作品的研究。14部博士学位论文从不同角度对镜花不同创作阶段的作品进行观照,从而勾勒出泉镜花文学的镜像。这些博士学位论文在镜花研究史上的地位不可小觑,也是研究镜花文学时不容错过的重要参考文献。

(二)中国研究界

与百花齐放的日本研究界相比,中国关于镜花的研究成果可谓寥若晨星。截至2018年8月,镜花作品的译文集共有10部——文洁若译《高野圣僧:泉镜花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重庆出版社2009年版),李延坤、孙艳华译《高野圣·歌行灯》(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蔡鸣雁译《汤岛之恋》(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版),曹宇译《歌行灯》(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版),田泽译《日本文学大师映象:泉镜花名作选(日中对照)》(台湾:寂天2011年版),王俊、周觅译《黑壁》(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陈俊廷译《高野圣》(台湾:新雨出版社2015年版),琢琢译《怪谈·高野圣僧》(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朱娅姣译《汤岛之恋》(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6年版),周飞、王晓夏译《歌行灯》(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等。如果按照被译次数排名的话,位居前6位的是《高野圣僧》《外科手术室》[12]《汤岛之恋》《和歌灯》[13]《琵琶传》《海的使者》。其次为《瓜之泪》《紫阳花》《隐眉的鬼灵》[14]《汤女之魂》《巡夜警察》《星光》《瞌睡看守》《草迷宫》等,既有镜花的名作,也包含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作品。王俊、周觅译《黑壁》收录了11篇之前未曾被译过的镜花短篇怪谈小说。镜花作品的翻译起步晚,重复翻译的作品多,与镜花近400部作品相比,译作仅为冰山一角。有关镜花研究的著作和论文的数量也与其他日本近代知名作家不可同日而语。

著名翻译家、作家萧乾的夫人文洁若是中国镜花研究和翻译的第一人。她在1982年和1988年分别发表了论文《泉镜花及其作品》(《读书》1982年第9期)和译作《高野圣僧》(《日语学习与研究》1988年第1、2、3 期)。该论文介绍了镜花的生涯、早期代表作的内容、主题及文章表现的特点,首次将镜花文学带入国人的视野,意义深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直至2006年张晓宁在《日本学论坛》上发表《论泉镜花在日本文学史上的地位》,这期间竟然出现了24年的学术空白。翻看一下在中国出版的日本文学史教材便可探知其中的缘由。介绍镜花及其作品的文字仅占寥寥数行。镜花作品难以理解也是令国内研究者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

截至2018年4月,关于镜花研究,国内出版专著1部。另有期刊论文33篇、博士学位论文1篇、硕士学位论文11篇。33篇期刊论文中,从泉镜花的文学史地位、作品风格、表现手法、语言特征、叙事视角、与近世文化的渊源、和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关系、同川端康成的比较等侧面把握镜花文学的有21篇;分析作品的论文仅有12篇:其中5篇以《高野圣僧》为主题,5篇论述的是镜花的早期作品。硕士学位论文在2014年之前仅有4篇,其中的3篇是围绕《高野圣僧》的研究。不无遗憾地说,无论是期刊论文抑或是硕士学位论文,研究对象多集中于镜花的大作《高野圣僧》或早期“观念小说”阶段创作的作品。2014年以后,研究泉镜花文学的硕士学位论文骤增至11篇,研究对象也扩展到镜花的其他名作,如《草迷宫》和《歌行灯》,乃至昭和时期(1926—1939年)的作品《山海评判记》。其中,河南大学申宏恩题为《〈海异记〉翻译报告》的硕士学位论文从翻译角度考察镜花作品的视角无疑是崭新的尝试。期刊论文中,周婷婷的《〈千与千寻〉与日本近代小说〈龙潭谭〉的相近性研究》(《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亦提示了新视点。国内唯一一部系统研究镜花文学的专著是拙著《幻想的空间——泉镜花及其浪漫主义小说》(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援用叙事学的理论凸显镜花小说中“讲述”的本质,探究镜花小说语言的魅力,追溯镜花文学的文化渊源,这些形成此书的特色。

毋庸讳言,经过中日学者的共同努力,镜花研究硕果累累。但是,仍有尚未被涉足的领域。诸如镜花作品上演史研究、对每部作品的注释、从文体学视角的深入挖掘、镜花文学对其他作家的影响、镜花文学与同时代作品的比较研究等领域和问题有待研究者们去开拓、阐发。此外,镜花981册藏书中有338册是有关中国文学的书籍。[15]镜花文学对于中国文学的接受问题,之前仅有村松定孝[16]和须田千里[17]等少数日本学者提及,并未作更深入、系统的研究,这对于中国学者来说将是一个颇有魅力的课题。如前所述,目前,在中国专门研究镜花作品的学术成果少,且集中于少数几部作品,中国的镜花研究界期盼着更为丰富多彩的作品论的诞生。本著站在中国学者的立场上,以独特的视角解读镜花各创作阶段的经典作品,洞见其研究热点问题,以期推动中国的镜花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