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卦 地山谦
坤上
艮下
谦:亨。君子有终。
【解】山居地下,不以高凌人。谦为亨通之道,君子守谦之道终成善事也。[1]郑玄注曰:“君子有终。艮为山,坤为地。山体高,今在地下。其于人道,高能下下,谦之象。亨者,嘉会之礼,以谦为主。谦者,自贬损以下人,唯艮之坚固,坤之厚顺,乃能终之。故君子之人有终也。”(《郑注》)
《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解】谦,亨通之道也。天道济于下则万物得其光明,地道安静卑下上行则万物得其生生。天道损其盈而益于地,地道得天之助而变盈,其谦而不守其盈,流布四方则万物皆得其养也;鬼神亦以盈为害,而以谦为福也;人道亦以盈为恶,以谦为好也。君子尊谦而更光明盛大,行卑而不逾于谦,故君子终得其福也。[2]
《象》曰:地中有山,谦。君子以裒(póu)多益寡,称物平施。
【解】地中有山,有谦之象。君子观此象,则减损有余,而奉不足,如此则使物得其均,物均则可共存,永生之道也。《玉篇》中载:“裒,减也。”《尔雅·释诂》曰:“称,好也。”《注》曰:“物称人意亦为好。又相等也。”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解】谦之又谦的君子,往涉大川,吉。初六以柔处谦之初,为谦之又谦之君子也。柔谦之君子,何往而不利,故吉。[3]
《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解】君子以谦卑自养其德。牧,《说文》中解:“养牛人也。”《玉篇》中解:“畜养也。”《扬子·方言》曰:“牧,司也,察也。”《韵会》曰:“治也。”
六二:鸣谦,贞吉。
【解】六二以柔处中,以谦有闻,吉。“鸣谦”者,一义是六二行谦而声名远播,二义是九三称颂六二之谦。因九三为谦卦之主爻,六二谦承九三之下,得九三之称颂也。
《象》曰:“鸣谦,贞吉”,中心得也。
【解】“中心得”者,六二顺柔处中,其谦乃是发自本心之谦。谦于内,而发于外。
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
【解】九三以刚居阳,为全卦之唯一阳爻,故为谦卦之主爻。九三为众阴所宗,故当天下之任,劳而无怨,诚心为民,故君子必有所成,吉。禹之苦其身而无有烦色[4],周公一饭而三吐哺,皆劳谦之君子也。
《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
【解】九三勤勉而无怨,万民无不服也。在他卦,九三以刚居阳,多躁而多凶,然其于谦卦却为吉,谦之德也。
六四:无不利,撝谦。
【解】六四以柔居阴,柔顺而谦,居大臣之位。六五以柔居中,谦下善任。故六四之一切作为,无不利也。
《象》曰:“无不利,撝谦”,不违则也。
【解】六四柔顺居正,以谦为先,凡事皆不违规则。如管仲、孔明皆此贤臣也,其君皆知其贤而托之以国。此等贤臣皆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焉有违则之事也。
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解】六五以柔居中,虽不富亦能谦下与其邻和睦相处,然仍有不善之邻,谦亦不能感之者,唯有征伐之。胡炳文曰:“谦之一字,自禹征有苗,而伯益发之,六五一爻不言谦,而曰‘利用侵伐’,何也?盖不富者,六五虚中而能谦也;以其邻者,众莫不服五之谦也。如此而犹有不服者,则征之固宜。”(《周易本义通释》)“不富以其邻”,或解为“以其邻不富”,以言上六也,上六处谦之终,不富亦不谦,故六五唯有征伐之。
《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
【解】六五与上六之所以可征邑国者,全赖九三也。九三乃全卦之唯一阳爻,其乃征伐之师。亦可见谦之为谦,并非懦弱而行色厉内荏之事,能而不轻为也。为谦之道,亦非一味忍让,谦而不能化之,当伐则伐之。
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解】上六居谦之极,谦而居高,故有其名而无其实也。“鸣谦”者,上六与九三正应,上六鸣于九三,上六居高而“鸣谦”,未能诚而卑下,九三之不与也。故上六之“鸣谦”者,有自鸣其谦之义,人之未必应同者也。“征邑国”者,邑国为自己封地之内的小国。上六居谦之极而反,则宜在刚武自治,故利用行师,然其不得九三之助,所能征伐者唯邑国而已。[5]
《象》曰:“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
【解】上六“鸣谦”,而志未得。六二亦为“鸣谦”,然“中心得也”。何也?盖六二柔顺处中,其谦出于内,形于外,谦之实也,故为“中心得也”。而上六居高而刻意为谦,谦之虚也。上六假意之谦,未得九三之应,故“志未得也”。《程传》曰:“谦极而居上,欲谦之志未得,故不胜其切至于鸣也。虽不当位,谦既过极,宜以刚武自治其私,故云‘利用行师,征邑国’也。”六五征“邻国”,伐其不善者;上六征“邑国”,耀武而扬威也。胡一桂曰:“谦一卦,下三爻皆吉而无凶,上三爻皆利而无害,易中吉利,罕有若是纯全者,谦之效固如此”。(《折中》)
[1] 《帛书易·二三子》曰:“《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孔子曰:‘□□□□□上坤而下艮。坤也,艮,精质也。君子之行也,□□□□□□□吉焉。吉,谦也;凶,骄也。天乳骄而成谦,地徹(撤)骄而实谦,鬼神祸福谦,人恶骄而好谦。□□□□□□□□□□□□□□□□□□□好善不伐也,夫不伐德者,君子也。其盈如□□□□□□□□□举而再悦,其有终也亦宜也。’”
[2] 《帛书易·缪和》曰:“张射问先生曰:‘自古至今,天下皆贵盛盈,今《周易》曰:谦,亨。君子有终。敢问君子何亨于此乎?’子曰:‘善哉!所问是也。夫先君作执列爵位之尊,明厚赏庆之名,此先君之所以劝其力也,宜也。彼其贵之也,此非圣君之所贵也。夫圣君卑体屈貌以舒逊,以下其人,能至天下之人而有之。非圣君,其孰能以此终?’子曰:‘天之道崇高神明而好下,故万物归命焉;地之道静博以尚而安卑,故万物得生焉。圣君之道,尊严睿知而弗以骄人,谦然比德而好后,故天下归心焉。《周易》曰:谦,亨,君子有终。’子曰:‘谦者,谦然不足也。亨者,嘉好之会也。夫君人者以德下其人,人以死力报之。其亨也,不亦宜乎?’子曰:‘天道毁盈而益谦,地道消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者,一物而四益者也。盈者,一物而四损者也。故圣君以为丰者,是以盛盈使祭服忽(忽,缺也),屋成加拙,宫成缺隅,谦之为道也,君子贵之。故曰:谦,亨,君子有终。盛盈而能谦下,非君子,其孰当之?’”
大义:这一段记载了一个叫张射的人向孔子问谦卦之义,张射说,从古到今,天下人都是喜欢盈,谦卦却说:亨,君子有终。君子怎么会亨于谦呢?孔子回答说,地道安静卑下,万物才得以生长。君王谦卑处下,才会有人死力报之。盈则损之,谦则益之,因此,只有君子才能恪守谦道,亨通而有终也。
[3] 《帛书易·缪和》曰:“庄但问于先生曰:‘敢问于古今之世闻学谈说之士君子,所以皆牧焉,劳其四肢之力,竭其腹心而虑者,显非安乐而为之也。以但之私心论之,此大老求尊严显贵之名,细者欲富厚安乐之实。是以皆行则必勉,轻奋其所毂,幸于天下者,殆此之为也。今《易·谦》之初六其辞曰: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将何以此论也?’子曰:‘夫务尊显者,其心又不足者也。君子不然,畛焉不自明也,耻也不自尊,□□高世。《谦》之初六,《谦》之《明夷》也。圣人不敢有立也,以有知为无知也,以有能为无能也,以有见为无见也。动焉无取盈也,以使其下,所以治人情。牧,群臣之伪也。谦谦君子者,夫□□□然以不□□于天下,故奢多广大,游乐之乡不敢渝其身焉。是以上下欢然归之而弗厌也。用涉大川吉者,夫《明夷》,离下而坤上。坤老,顺也。君子之所以折其身者,明察所以□□□□丑。是以能既致天下之人而有之。且夫坤者,下之为也。故曰用涉大川,吉。故曰:能下人若此,其吉也。不亦宜乎?舜取天下也,当此卦也。’子曰:‘聪明睿智守以愚,博闻强识守以浅,尊禄贵官守以卑。若此,故能君人。非舜其孰能当之?’”
大义:这段记载了一个叫庄但的人问孔子谦之初六之义,孔子回答说,谦之初六,正是谦之明夷之义(谦之初六变则为明夷,故以明夷之初爻论谦之初爻)。地火明夷,火居地下,乃贤才被埋没不得其用之象。因此,君子值此时,当潜而不用,不渝其志。且以谦下之德,广涉大川,将以有为也。君子若能谦居人下,如何不吉,如何不合宜呢?舜之所以能取得天下,也正全赖谦卦也。聪明睿智却谦下若愚,博闻强识却自谦浅薄,位至高官得厚禄却依旧谦卑不骄,除了舜还有谁能做到呢?孔子解谦卦这一段亦见于《韩诗外传》卷八。孔子曰:“故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故德行宽容而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而守之以俭者安,位尊禄重而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而守之以畏者胜,聪明睿智而守之以愚者哲,博闻强记而守之以浅者不隘。此六者皆谦德也。《易》曰:‘谦,亨,君子有终吉。’能以此终吉者,君子之道也。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德不谦,以亡其身,桀纣是也,而况众庶乎?夫《易》有一道焉,大足以治天下,中足以安家国,近足以守其身者,其惟谦德乎……”
[4] 《帛书易·缪和》曰:“缪和问于先生曰:‘今《易·谦》之九三曰:劳谦,君子有终,吉。何谓也?’子曰:‘此言□□□□也。古之君子□□□□□□□□□□□□□以高下,故曰谦。禹之取天下者,当此卦也。禹劳其四肢,苦其思虑,至于手足骈胝,颜色黎黑,无望烦色□□□□□□□□□□□□□□□□□□□□□□□□□□□□□□□而黑□□□,名号圣君,亦可谓终矣。吉孰大焉。故曰:劳谦,君子有终,吉。不亦宜乎?今有土之大君及至布衣□□□□□□□□其妻奴纷白黑污□□□□□□□□□□□□□非能焉而又功名于天下者,殆无有矣,故曰劳谦,君子有终,吉。此之谓也。’”
这一段文字虽然阙字较多,但还是可以看出孔子所讲的大义。孔子以大禹为例讲解“劳谦”而有终之义,说大禹为民治水,劳苦其身心而无烦色,终成圣君。
[5] 《帛书易·缪和》曰:“吴王夫差攻,当夏,太子辰归冰八管。君问左右:冰□□□□□□□□,注冰江中上流,与士饮其下流,江水未加清,而士人大悦。斯罍(léi)为三队,而出击荆人,大败之,袭其郢(yǐng),居其君室,徙其祭器。察之,则从八管之冰始也。《易》卦其义曰:‘鸣谦,利用行师征国。’”
大义:吴王夫差率兵攻打楚国,时值夏天,太子辰从后方给夫差送去八管冰消暑。夫差并未独享,而是令人把冰丢入汉江上游,然后和士兵们饮下流之水,江水并未因这八管冰而变得清凉,但是士兵们因其君王谦下与之共享而士气大振。夫差遂把部队分为三队,出击楚国,大败楚军,袭击攻占了其都城郢,将楚国的王宫据为己有,并把楚国的祭器迁至吴国。若反思这次巨大胜利的原因,就是从夫差共享那八管冰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