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1986年10月，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联合组成的邺城考古队在著名的“铜雀三台”之中最为重要的铜爵台遗址发掘出一件大型石质螭首。该螭首保存完整、造型精美，是国内罕见的年代较早的大型石质建筑构件（图1、图2）。正是由于其独特的造型和精美程度，这件遗物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并曾入选为重要展品之一，参加了由日本创价学会名誉会长池田大作先生发起的“大三国志展”。该展览由日本外务省、文化厅和中国文化部、国家文物局等单位联合主办，中国文物交流中心与日本东京富士美术馆、黄山美术社共同策划，自2008年5月2日至2009年3月15日在日本东京、北海道、神户、福冈、香川、名古屋、群马等7地进行巡回展览，受到日本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参观展览人数达100余万人次。此后又在上海、武汉、良渚、湖州、北京、郑州、台湾、成都等8地巡展，至2010年11月28日结束，展览历时两年半。目前这件珍贵的文物正静静地躺在位于河北临漳的邺城博物馆展厅内，然而对于这样一件珍贵文物，其年代属性却一直存有争议。

图1

图2

从考古学角度而言，对出土遗物进行年代学判断的最重要依据是地层学。在1990年发表的《河北临漳邺北城遗址勘探发掘简报》[1]中，即基于该螭首的出土层位而将其归入东魏北齐时期。然而我们也知道，像铜爵（古代爵、雀相通）台这样高于地表数十米的大型台类建筑，由于历史上的反复修建和后来被不断破坏，周围地层的复杂程度是超乎想象的，因此从逻辑上而言，东魏北齐地层中出土遗物只能说不晚于东魏北齐，而年代上限是暂时无法明确的。2001年杨鸿勋先生在关于铜雀三台复原设想文中提到：“遗址出土和采集的几个石雕螭首，笔者在现场已谈了可分三期的意见。《简报》发表的属于较晚的一种（图1、图2），弯起长吻的造型和凌厉的雕刻手法颇近隋朝风格，很可能是北齐遗物。其中最早的为造型圆润的短吻一种（图3），具有东汉遗风，很可能是曹魏时代遗物。”[2]杨鸿勋对于螭首年代的判断实际是基于两方面，一是邺城的特殊历史背景，即东汉末至曹魏、十六国、东魏北齐先后作为都城的三个大的时间段；二是艺术史的角度，从艺术风格而言。与之相应的是，根据邺城考古队在东魏北齐邺城南郭区赵彭城北朝佛寺发现的螭首（图4、图5），[3]朱岩石先生曾撰文将铜雀台螭首和赵彭城佛寺螭首进行比较，认为：东魏北齐螭首鼻吻部比较方圆，总体雕刻风格偏于柔和，因此铜雀台螭首时代可上溯到三国时期。[4]简单地说，两位先生意见分歧的焦点在于螭首的吻部形态。杨鸿勋先生认为，短吻早、长吻晚，虽然文中没有明确说明原因，但这个判断大概是基于唐长安城大明宫遗址出土的螭首形态。朱岩石先生认为，赵彭城北朝佛寺时代明确，出土螭首属于短吻一类，这理应是东魏北齐的时代特点，而铜雀台遗址出土螭首与之差异较大，或许时代会早一些，这个分析基于邺城新发现的考古资料，似乎是离历史本原更进了一步。在配合邺城博物馆展陈设计时，我们将这件文物放在汉魏展厅，展牌上的年代标为汉魏，但是在接待各方学者来邺考察时，不少学者提出了异议，如专门从事佛教纹样研究的苏铉淑女士提出，螭首额部凸起，与北朝时期佛教造像上的摩尼宝珠颇为类似。因此仔细想来，将这件文物的年代上溯到汉魏时期，确实存在一些疑点。比如，我们在介绍这件文物时，一直在强调螭首后端残留的显示包砖的白灰痕，而文献中对中国北方城墙使用包砖的最早记载是《水经注》，其中提到，十六国时期后赵在邺城使用包砖，这已为邺城考古发现所证实，而关于汉魏时期的包砖目前尚无直接证据；再如，该螭首颈部的鬃毛形态与北朝时期墓葬中出土的镇墓兽颈部、佛教石刻中护法狮子颈部相似度极高等。

图3

图4

图5

对于准确辨析铜雀台出土螭首的年代问题，需要将其放在中古时期螭首在建筑台基上从产生、发展到成熟的整个历史长河中去考虑，然而比较可惜的是，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目前仍几乎处于空白状态。从都市考古或建筑考古的角度而言，秦汉以来经考古发现的建筑基址大多仅存夯土台基，与台基以上建筑主体相关的构件极少有残留，发现的出土遗物主要可分为基础遗物和屋顶遗物两大类，包括砖、筒瓦、板瓦、础石和其他建筑构件，其他建筑构件随时代不同包括了鸱尾、螭首等，质地上多以陶质为主，石质较为少见。国内外关于砖瓦的研究因材料众多已经有一定深度，而对于像螭首这样的特殊构件，由于发现少、材料零散，相关讨论基本处于空白状态。翻阅《中国古代建筑史》各版本或建筑史家的论著可发现，古建复原，对木作讨论最多，瓦作其次，而与田野考古最密切的石作和基础则很少有涉及或展开讨论。可是以一个单体建筑而言，基础和石作是建筑的根基所在，下层基础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上层建筑的规模、体量和形制。再从艺术史角度而言，建筑基址出土的砖瓦一般较为模式化，艺术创作力较低，而石刻需要特殊的雕刻工艺，艺术表现力方面的需求也较高。建筑基址发掘出土的石构件时代明确、背景信息丰富，对于研究不同时代艺术风格的变化是有较大帮助的。

基于上述原因，笔者广泛搜集了相关材料，并利用一些时间观摩了西安、洛阳等各大博物馆收藏的螭首类建筑构件，本文拟从铜雀台遗址出土螭首的年代问题出发，试对中国古代建筑基址出土的螭首进行考古学分析，探讨螭首的基本形制、功能、时代特征演变及使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