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怎样解释概念化的小说《缀网劳蛛》

一　什么是概念化的小说

纵观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概念化的小说数量不少，学会分析这种类型的小说是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人员的必修课程。概念化的小说是一个不确定的小说类型，在中国小说流变过程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但是它们都遵从大致相同的创作套路。从广义的概念来看，凡是在创作的时候预先设定一个理念，再按照这个理念编撰一个故事以实现该理念的小说都可称做概念化的小说。从狭义的概念来看，除了上面的描述之外，概念化的小说还必须有较为固定的叙述程式。冯光廉在总结“文化大革命”期间的公式化、概念化小说体式的时候对该类型小说做了如下描述：“总括而言是指小说结构方式、叙述方式的公式化和语言表达方式的概念化，包括文体风格的僵化与非个性化。”具体而言，其基本特征有五点：“其一，这些小说都遵从统一的概念化的主题模式”，“以‘主题先行’的反现实主义方法主观设定主题思想，然后将其作为不可更移的信条去处理任何题材。”“其二，这些小说从统一的概念化的主题模式出发杜撰生活、编造情节，因此形成一种大致相同的固定的情节套路。”“其三，这类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完全遵循或深受所谓‘三突出’原则的影响。”“其四，这类小说的结构完全是依照其公式化的情节套路来组织，形成一种十分僵硬、机械的结构模式。”“其五，这类小说完全套用的是一种政治说教式的叙述方式，其叙述者是一个纯粹的政治说教者。”[1]冯光廉的描述是针对“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小说所作的一种较为狭义的描述，而且概念化小说并不是始于“文化大革命”，而是更早。古代小说中已经有为数不少的道德说教类小说，晚清政治小说多数都是主题先行的概念化小说，茅盾的小说、左联初期的“普罗文学”，以至延安时期的许多小说，其实都有概念化的痕迹，有的小说完全从概念出发，人物形象苍白单调，完全是为实现某一概念而虚设的。事实上，任何类型的说教型小说，包括诸多程式化色彩很强的通俗小说，都可以算是广义上的概念化小说。为了讨论方便，本书给概念化小说下一个比较适中的定义以圈定范围：凡是预先设定某个理念然后进行创作，且在解释层面难于推导出与设定理念相反意义的小说，都可以称做概念化小说。换言之，概念化小说缺乏反讽性与悖论性，其解释主题清楚明白，难有歧义。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上有数量不菲的概念化小说，这种类型的小说有广阔的研究空间。

当我们面对一个概念化小说的时候，中心任务就不再是寻找其中的反讽或悖论，因为概念化小说尽量避免由之而生的歧义，它的中心目的是传达一个理念，讲明一个道理。对这样的小说，读者不能成为中心，因为一旦读者成为中心，就可能会消解作者的意图，也不可能达到一个达意的理解。对这种小说的解释，要尽可能通过文本还原叙述者的意图，而这意图往往是非常明显的，或者由叙述者的言论干预理解，或者通过人物之口进行转达。

许地山的《缀网劳蛛》是一篇典型的概念化小说，传达了非常强烈的说教信息，宗教的布道和说教，散布在如题记般的开篇诗和主人公尚洁的言论之中。若剔除这些说教，小说想通过情节表达的主题就很难被说明。说教言论反复出现的目的，就是要非常明显地传达出叙述者的意图，以免读者对该故事作出不符合叙述者本意的理解。因此，只要我们理解了这些说教性的文字，就可以理解该小说的目的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