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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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阴谋阳谋否

要遭!

林逸寒猛地一个下扑,他此时隐没在丛林间,但毕竟已经进了村,村中阡陌之间的林草能有多厚?又有人相往来,行走之间,他距暴露只在咫尺。

好在这几日荒野的生活,遇到危险他已经脱离了最开始的慌乱无措阶段,按照之前的经验,遇见危险便先退一步躲避,现在也适宜同样的办法。

只见丛草之间,突然拱起一个土包,林逸寒微微凝神,双眼一闭一睁之间,已经身在干燥通风的坟冢内。

他摩挲了一下指间的骨戒,土包渐渐平缓坡度,看着已不大明显了,只是黄土颜色在一堆绿色之中,依然有些突兀,若有嬉戏的孩童前来戏玩,便很容易暴露。

葬身火好则好矣,也有不尽完美的地方,但凡被它施法弄起的坟包,方圆两米之内是寸草不生的,即便原来有绿植,也会在极短时间内缩回土中,化为黄土本色。

浩然气虽然看似什么都能做到,但经义之不及,即便他再怎么拓展思维,也不可能将讲述孝悌的辞句化为杀人的利刃。

道有高下,术有专攻。自己掌握的手段,终究还是过少,还好此时的窘迫,浩然气还能解决,林逸寒一边感叹,一边熟练地念起那与葬身火极为契合的经句——

“子曰:里仁为美。”

子教导说,居住在有仁德之风的地方才好。而仁者乐山,山中尽林草。

思绪及处,丹田处浩然气闻之而动,林间乍起微风,坟冢周围的草木突然丰茂起来,虽然黄土之内还是黄土,依然寸草不生,但那些丰茂的草木生长蔓延,土地之上的部分已经被它们累累的茎叶压过来铺满,整片看去已没有黄色的地方了。

另一方面,这也阻碍了他的视听,坟冢中原本通风的孔洞,现在从里往外看去,只能见一片绿压压的草木了。

干脆夜行吧。

林逸寒想了半天,觉得在这个村子问路不大现实,只有晚上出来,偷两身衣服,远离这一片地域再说。

但到底到哪才算安全,能和人接触呢?父亲让自己去荀家,而自己从未出门,甚至都没下过床,连荀家的方位都不知道,不与人接触问路,又如何前去?

另外,世家门墙内外,天差地别,庶族士族,寒门土民,迥然不同,卧床后,他不能受风受寒,近十年屈身于小院内,只接触过一些婢女仆从,就算多看了些书,也难以做到应对自如。现在追捕的人已经到了这里,他怎么敢随意露出破绽。

心中怀揣着对和陌生人接触的窘迫和迷惘,面对异兽鬼火尚且镇定的林逸寒,终于流露出少年人的慌乱无措来。

然而天色终是渐渐黑了下来,他休憩的时间已然不多,接下来的路途还很远,想到这些,林逸寒只能压下内心的诸多想法,陷入了沉睡。

……

月上柳梢。

夜色如一袭黑色的帘,卷在月光照不见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清它的本相,只留偶然的虫鸣泄露而出,稍带些生机。

瓜田内蛙鸣不断,一片盎然的绿色中,独一片丰茂草丛,寂静无声,不多会儿,草丛曳动,钻出一个褴褛的人影儿来。

正是林逸寒。

休息一阵,他已是神精气足,之前多年,都是睡再多也恹恹无神,哪儿有如此畅快的时候,所以尽管此时衣不蔽体、有辱斯文,林逸寒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反觉得无所拘束,身体终于在这一刻不是累赘,那让它自由会儿又何妨。

然而衣服总是要穿的。

钻出草丛,澎湃的心绪也沉静了下来,白日里经过观察,他已经确定村东竹林下的一户人家,有一个与他差不多身形的男人。

那男人已是成年汉子,盖因长期经受盘剥面黄肌瘦,竟和他一个病弱少年差不多体型,想来日子也是过得极苦。

一面不忍,一面想着自己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挣扎行走之间,那户人家已是到了。

林逸寒回首望了望,村落里各处泥屋黢黑,有几家稍富裕的砖房,雕窗内同样没有半点光亮。

时机不等人,村里有雄鸡司晨,他放下内心的挣扎,小心蹚步,进入户内。

除了那几户砖房,这村中泥屋门户大多简陋,稍好点的是斧凿劈砍出来的木板,用珍稀的铁造了栓闸扣在上面;差一点的用藤条将一些圆木绑扎在一起,能挡雨却阻不了风,类似家里花圃栅栏;面前这户直接一些,根本就不设门。

这也是他挣扎的原因,幸运的话,这户里有那么一两件衣裳,自己拿走一件,户主便少一件,他也会因之感到难受;不幸的话,户主就只有身上的那一件,潦倒至极连门也没有,自然家里也不会有多余的衣衫,他固然不必经受良心的拷问,却要空手而归。

至于偷走衣衫留下银钱,林逸寒压根就没想过,村里已经有追捕的势力,这等反常之事,犹如森中萤火,引人来扑。

他固然缺少在世上行走的常识,但逃亡路上处处需要小心谨慎,这事只要多思虑一会,便知绝对做不得。

也因此,毫无补偿地拿走别人的东西,更让他挣扎了。

君子何能窃也?

踏入门户,林逸寒年少的脸微现痛楚,胸中的浩然气鼓荡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浩然气凶猛的反噬,不但一身元气法术已动不得,往前多一步,胸中痛楚便更烈一分。

咬着牙,倔着骨,痛楚是他曾最为熟悉的感觉,并非无法承受,父亲以类似换命的方式让他活了下来,那自己便背负着父亲的性命和血仇,怎能轻死?

纵是要因之散功,大不了以后观三江重修《三江太合功》便是了。

仁义有大小之分,浩然亦非皎然无瑕,若因成全自己小节,辜负父亲苦心,又谈甚孝悌,何来浩然?

想通此处,他的痛感消去不少,走动也没那么大障碍了,机不可失,他轻巧几步快速走至木架床边,伸手向屋内唯一的一个封闭木质物——那是一个造型粗陋的木匣。

匣内没有衣物,只有些散碎的铁片,和一张告纸。

铁片只是普通铁片,无甚稀奇,告纸上的内容却让他愤怒又悲凉。

“徙耕令……”

大夏国土幅员辽阔,却不是所有土地都适合耕种。上品的田亩,多被世家所占据,囊括在门墙之内。

次一些的,才是官田,为朝廷所有,归宗伯属下治土司管辖,平日雇佣佃户,收入粮食交各地郡库,另一方面也是给新晋贵族功臣留备,一旦有打算封地,政令便通常由他们颁布。

最次一等,才是普通寒门庶族乃至普通百姓的土地。

林逸寒的父亲林清玄,便是九卿之中的宗伯,管理皇族国务相关,治土司也是他的下属公门。

治土司管理官田,天下无土之地,都是官田,也包括那些被妖魔灭族后的世家,收回来的土地。通常这种土地无人耕种,治土司便会下发徙耕令,召集散户,前往居住耕作,就算这片土地此后被封给新晋贵族,贵族们也有义务将他们收作自家庄户,吃穿不愁不说,也免受妖魔匪盗侵袭,算是普通百姓梦寐以求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因为父亲官任宗伯,林逸寒对此才熟悉,面前的徙耕令,货真价实,让他愤怒的是,那上面的地址,就是他林家!

而落款日期,竟在半旬之前!

这是预谋,如此自信,甚至是死谋……

尤让他悲凉的是,治土司为父亲治下,这徙耕令发出,父亲若得知,必不会让家族面临绝境,治下公门发出政令,自己却不知道,父亲这是早就被设计了。

镇定住急促的气息,林逸寒深吸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家至此不是一天的功夫,他想报仇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成的,目前仍然只能潜逃,依着父亲嘱托,到荀家再说。而且,看到这徙耕令,他也有了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