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关纪炣唱的那几年
人间万户仰头看的
也有可能是雷声
———纪炣唱
李欣儿的回忆:
2000年,十岁
我跟着纪炣唱走过巷道,没两句话,我们就打了起来,当时流行一种手法是又掐又踹。我看不起,唯独喜欢看按住肩膀一个过肩摔的肉搏,我自以为在梦中已经成功过很多次的手法,没想到没等我靠近,他就卑鄙地甩开书包砸向我,一边砸一边踹。
我躲过几次,觉得有点好玩,他却不留情,我于是火了,我知道前面有一个死胡同,所以忍住他的夺命连环脚,朝死胡同跑去,途中被踹中了屁股。我往前扑了一段距离,差点摔个狗啃屎。
决斗开始了,我咬咬牙。狭窄的胡同里却使不出我的独门绝技——后旋踢。眼见他拽着书包靠近,我踩了靠在墙边的竹竿和石头就想翻墙跑。隔墙再走400米就是城郊的环海东路,靠***,小崽子追着我踹了一公里。
我刚刚探头,抬起右腿就想翻墙,被他拽住了书包,我后脑勺砸地的瞬间,看见头顶10岁的青灰色浮云滚滚而过。
几个小时前,靠回旋踢闻名五班的李欣儿,做完广播体操之后被崇拜者告知二班的纪炣唱昨天放学时和大黑熊打架,使出了过肩摔…李欣儿当前眼前一亮,这无疑是告诉一个孩子“排山倒海”是真实存在的。回旋踢再也不能有效地恐吓对手了,李欣儿一阵恐慌。
第二节下课,李欣儿拉开女厕所的隔门,一个女孩子跟她说外面有人找。大黑熊站在门口,气呼呼的样子,黑脸狠狠挂了彩。“大哥,姓纪的***还有其他几个弟兄*****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姓纪的那个***啊!”我很吃惊,三天前和大黑熊收保护费的时候还好好的,五班和二班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姓纪的刚登上位就趁我不在贿赂我的得力手下,欺负我的二弟,这还得了,这不是朝着我脑门喷粪吗?
我愤怒地一把扭断了水龙头,用力扔到地上。一抬头,另一隔间一团人围着一个较高的少年拖沓地走了出来。气场瞬间不对了。
“你们两个,快来见过我们二班的新老大!”黑压压的目光射向我,我死死地盯着穿着军绿色夹克的男孩,意识到现在动手肯定是以多欺少,捞不到好处。于是梗着脖子朝大黑熊弹性的肚子上踢了几脚,“他犯事在先,乱了帮规,被你打伤,你做的对,但是,”我踢开地上铁锈的水龙头,走到纪炣唱眼前,朝他周围的跟班瞪了一眼。纪炣唱摆了摆手,瞬间只剩了我们两个。
心上像被酸汤鱼淋了一样,苦涩涩的,不久前,她眼瞧着几个瘦弱的跟班好像一夜之间个子腾腾变高,胳膊变粗,也觉得大势已去了,但是没等到五班天王之位自动交接的时候,这个转校生竟然早就买通了她的手下,妄想合并。
“收买我的手下,你要受到惩罚!”
“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清楚。”
男孩冷哼一声。“一山不容二虎,你听过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你…”我指着他的鼻子喘着粗气说。
“你如果真想当老大,还想去要你那帮弱鸡兄弟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我握紧拳头。
“今天放学我们一挑一,或者,拜在我手下,听我指挥,五班的保护费从此8-2分。”
“你做梦,不过既然你蓄谋已久,我就陪你玩玩,你可别后悔!”扔下我决斗必说的一句话,我甩开膀子,走得六亲不认。心下砰砰乱跳。
没想到被拽住了书包,差点逃跑不成的我还有反击的机会,头磕在书包上,我一个鲤鱼打挺,再加一个后旋踢朝他击去。砰的一声天旋地转,他骑在我的背上,反扣住我的手,我连连叫停,感觉胳膊要断了。他站了起来扣着我的手把我的脸贴在墙上。我不停挣扎,向上扭动,从一人高的墙上露出半张脸来,打斗过程中,我还会咒骂他,可是突然,我就呆住了。见我不动,他按住我胳膊的手一把放下,顺着我的视线往巷口望去,矮墙外,甜腥的味道钻进鼻腔。
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一阵脚步声,他捂住了我的眼睛,拉住我蹲下。我看见了一把滴血的尖刀。
血红夕阳下,金属声不均匀地涂抹着,李欣儿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不要出声。”
纪炣唱轻轻说,声音像是裹了保鲜膜。李欣儿突然发现,她一直在耳鸣。
“李欣儿,你好好看看她是谁。”纪炣唱哼唱般低吟。他同样十分紧张,我能听见他杂乱的心跳。
我走着,仿佛潜泳在深海里的鱼。
那天傍晚,下起了暴雨,我们看着女人裙角纱幔一样消失在水面,水母一样的雨滴,凹凸清脆,陷入海面,血迹游鱼般黏住凝固。夜晚,我从书包里摸出泡烂的草稿纸,模糊掉棱角,看去,似血肉模糊的面孔。
第二天,我主动交换了五班的天王称呼。面对流言蜚语我沉默不语。高年级换班之后,一夜之间,好像没有人再记得她曾经的存在。现在的她,看上去跟普通14岁女孩差不多。纪炣唱说:“你很讨厌跟我在一起是吗,即使你很不公平的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
我不反驳,他爸爸狱中畏罪自杀了,他淡漠的提起,他说他经常打他,那之后,他准备开始做好学生,我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之情。我们之间很久再无交集。
某一天,他来找我,我打他打的很用力,似把几年来的怨念全都汇集到了拳头上。打完之后,他笑着对我说,他和妈妈现在过的很好。我反常的心寒,烦躁,看着他诉说几年来的噩梦,仇恨,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热辣的眼泪。
“你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我们都是无辜的。”我说,却不能分担一分一毫他的痛苦,他的眸子照旧漆黑无光。看见自己的父亲恶鬼般的行径,他后来的转变已经算好的了,我安慰自己他尽力了。终于,等到他哭够了。我们躺在无花果树下,我对他说:“你还有我能分担呢,上天让我们亲眼看见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他抿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可惜了,我原本能一统二班五班,坐上霸王宝座,享受万众瞩目……”我调侃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的陌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地揪了一把羊胡子草,“被我打趴下,也能享受万众瞩目。”
“你他***”我抓了一把草扔在他的脸上。
他提起以前的事,意外的轻松下来,阖上眼,慢慢说,
“万众瞩目的也有可能是雷声……那才是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的东西。”我只是短暂安静下来,然后像忘记所有鬼故事的经历一般,求着光明带给她的欢乐,却不能再给纪炣唱任何安慰,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和纪炣唱越走越远,主动放开了他的手,逃离他黑暗的阴翳。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因为看见深渊,我极害怕坠落。再见面我们依旧会打架,我是带了恨意的,我想他伪装的很好,尽管只有我看的出来,他也恨着我,呵,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是吗。
他转学去了很远的地方,其他人的流言蜚语也许影响不了他,但是一想到我,肯定就会痛苦,人都会趋利避害的,他肯定想过弄死我,幸好我也有一个值得交换的秘密,我们暂时打成平手。
他是个理性的可怕的人,我猜他还能伪装几年,但是我不确定我的承诺还有没有应有的价值。
但愿永远不要再看见他了,最好他出车祸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