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论语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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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游列国

第一站我们决定去卫国,因为卫国离鲁国近,而且弟子们之中有的来自卫国,有的在卫国有亲戚,追溯一下历史,鲁国的始封君周公与卫国的始封君康叔,不仅同为大姒(sì,文王妃)所生,而且是兄弟情分最深厚的两位。我曾经说过鲁国和卫国两国的政治情况,也像兄弟一样(13·7)。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卫灵公是一个善于用贤人的国君,在卫国有仲叔圉(yǔ)接待宾客办理外交,祝佗(tuó)主管祭礼,王孙贾率统军队(14·19)。此外还有蘧(qú)伯玉,宁武子等有才能的人,卫灵公虽然无道,但他的时代真是人才济济,善用贤人,才有贤人出现在朝中,所以晚年鲁哀公问我当世哪位国君是贤君时,我还是称赞说卫灵公最贤德,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卫灵公善于用贤人。

鲁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97年)春,我带领弟子们开始周游列国,至鲁衰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秋回国,整整十四年,先后去到卫国、曹国、宋国、郑国、陈国、蔡国、楚国等七个国家,其中在卫国和陈国的时间最长。

带着离国的失落,带着离乡的别愁,我们踏上了去卫国的路。出来久了,忧愁渐渐地换成了对前程的向往,天下之大,能没有我孔丘的去处吗?我相信,有明君用我、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干出个样子来,不管在哪里,只要让我来治理国家,我相信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出现良好的转机,然后再坚持三年的时间,就可以化育民俗民风,达到国家大治的地步(13·10)。

进入卫国境内,人烟渐稠,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临近卫都帝丘城(今河南省濮阳县东南部,五星乡高城村附近),就见人流如织,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嘱咐身边的弟子,卫都快到了,大家跟好,不要走散。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叹道:“卫国的人口真多呀!”这时驾车的冉有接过了话问道:“老师,有了这么多的人口,该怎么办呢?”我告诉他,要让百姓富起来。冉有又问:“那让百姓富起来之后又该怎么办呢?”我告诉他百姓已经富足了,就应该教他们礼仪了(13·9)。如果统治者不善于教化,人的物欲得到膨胀,社会并不会和谐,有了钱又有了权的破坏力,会比没权没钱时大得多。

来到卫国后,我们便住进了颜浊邹(zōu,子路妻子的兄长)家。卫灵公听说我来到了卫国,进行了召见,他问我在鲁国官俸是多少?我答他六万斗。于是卫灵公很慷慨,也给了我六万斗的俸禄,但却没有给我具体的官职。我想他是想先考察我一下吧,也就不在意,毕竟有了俸禄,弟子们一行的温饱可以解决了。谁知一住就是半年,俸禄按月由国库送来,生活倒很优裕的,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很着急的,从鲁国出来的目的,不就是要寻找能实现自己抱负的地方吗?现在卫灵公供养着我却不用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个人——弥子瑕(卫国的大夫)。他是卫灵公的宠臣,是卫国的美男子,卫灵公宠他是因为他长相好。弥子瑕年轻时,卫灵公对他宠爱有加。有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病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深夜了,于是他便假传卫灵公的口谕,用了卫灵公的君车回家去探望母亲。要知道卫国有国法,窃君车者,要判罪砍掉双脚的,可是卫灵公不但不治罪弥子瑕,反而以他为贤,说弥子瑕真是孝顺,为了母亲的病,竟然连犯砍双脚的罪行都不怕,真是值得学习呀!还有一次,他与卫灵公一起游果园,当时正值蜜桃成熟的季节,满园的桃子红里透着香甜。弥子瑕便顺手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用手擦擦就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时,突然才想到了身边的卫灵公,便把吃剩的一半递给了卫灵公,让他同享。卫灵公毫不在意,并且还自作多情地说:“你忍着馋劲儿,把可口的蜜桃让给我吃,这真是爱我呀!”

等到弥子瑕年老后,容颜衰老,卫灵公对他丧失了热诚,不仅讨厌他,还历数他的不是。“这家伙过去曾经假传君令,擅自动用我的专车,目无君威把没有吃完的桃子给我吃,至今他都不改旧习,还在做冒犯我的事。”后来卫灵公对弥子瑕发怒,用鞭子抽打他,把他赶了出去,弥子瑕害怕三天不敢上朝。卫灵公也认为自己做得很冲动,于是对祝佗(即史鱼:卫国大夫)说:“弥子瑕会怨恨我的吧?”祝佗便用狗与主人的关系来回答卫灵公说:“主人打狗打得再狠,狗都不会离开主人的,因为它知道离开了主人,无法生活,所以弥子瑕是不会怨恨的。”这样一个靠色貌取悦于国君的人,他是没有真本领的。

我刚来卫国时,卫灵公前一天说给我六万斗俸禄,第二天他便派人来访我,说是要我迁到他那里去居住,做他的门客,然后说他能让卫灵公重用我,我没有答应。后来他又派人过来几次,还送来了礼物,我都让弟子们退了回去。现在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在卫灵公的面前诋毁我,说我坏话才使我被冷落的,后来他竟然联合其他的大夫,诬蔑我是鲁国派来的奸细,还让卫灵公派来监视我。我知道卫国不能待下去了,于是我把颜回留下来望风,和其他的弟子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卫国。

我们选择了去陈国,经过匡地(今河南省长垣市西南城)时,弟子颜刻为我赶车,他看到匡城一时兴起,用鞭子指着匡城的一处说,从前跟随阳虎打匡,他就是从这个缺口里冲进城去的。谁知道这话被路边的匡人听到了,因为以前阳虎残害过匡人,匡人与阳虎仇深似海,又见我们这一行人都带有长矛利戈,长剑劲弓,更何况这时弟子公良孺还带了五辆战车,紧紧地跟随其后。我身材高大和阳虎又有些相像,于是匡人便又把我们当作是阳虎。很快匡城便来了军队,把我们围了起来,弟子们都拿出了兵器与匡人对峙。

我们被围在中间,匡人群愤,在圈外高呼杀阳虎为以前死去的人报仇。我知道他们弄错了,此时越是辩解恐怕越不行,于是我拿出了琴,架在胸前便弹了起来,琴声铮铮似流水潺潺,和剑拔弩张的场面极不协调。匡人越聚越多,人群越围越密,他们心中的敌人自然是插翅难逃,他们胸中的仇恨一触即发。琴声似乎弹不动这深仇大恨,乐曲在仇恨的面前显得苍白,告知实情,我们不能取得匡人的信任,怎么办?我冷静冷静再冷静,沉着沉着再沉着。于是让弟子们放下手中的兵器,然后俯耳听我弹琴,只有我们自己先拿出诚意,才能打动别人。但面对强敌,弟子们认为放下手中的兵器,不就等于自为鱼肉吗?不肯听从。于是我朗声道: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道统不都在我这里吗?上苍若是要消灭这种文化道统,那我也就掌握不了这些,上苍若是不想消灭这些文化道统,那么匡人将能把我们怎么样呢(9·5)?弟子们听了才放下兵器。因为弟子们安静地坐了下来倾听,琴声便一下子传得远了,这声音似乎一下子拨入了匡人的心田,他们也安静了许多。一方主动放下武器,本身就意味着没有对抗的必要,更何况琴声悠扬,弦弦拨动心中的善良,即便没有了对抗,匡人心中的仇恨,又岂能顷刻间冰释?

五天漫长的等待,我弦歌不止,驱散仇恨的火焰,驱除怨恨的种子,打开善良的心门,换来善意的和解。匡人之围解去了,匡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送来了粮食慰问,送来了物品求原谅,弟子们感慨我的定力,感慨琴乐化育的神力。

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些,颜回赶来了,他带来了特好的消息,说是卫灵公查实了流言蜚语后,对我非常的器重,而且有诏书,让我回卫国去。这真是件大好事,想想在卫国半年多,没有得到重用,就是因为有小人从中作梗。

在帝丘的南门外,很远就看到了长长的、排列整齐的仪仗队,卫灵公竟出城来接我了。这是怎样的殊荣?这是怎样的兴奋?弟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以为跟着我出头的日子到了,和我一起执掌政权、实现理想抱负的时候不远了。进了帝丘城,卫灵公竟没有赐住所,把我安排在了弥子瑕的家里,又让府库送来了六万斗米,无奈我们只好这样先住着吧,虽然我很讨厌弥子瑕,但毕竟他是卫灵公身边的红人。国君亲自到郊外迎我,这让卫国人着实对我有了新的认识,原来是鲁国的孔丘来卫国了,他在鲁国办学多年,弟子可以说各国都有,真是桃李满天下,他在鲁国做大司寇,治理鲁国很有名气,现在来卫国,卫国有希望了。

因为名声,我又迎来了尴尬,这种尴尬来自一个女人——南子(卫灵公的夫人)。一个貌若天仙却又满身绯闻的女人。她想利用我的名声,来给自己增添光环,她是宋国的公主,在宋国时就与一个帅哥公子朝有染,嫁给了卫灵公,还与公子朝私通,可是卫灵公却不加阻止。就是这件事,后来弄得卫国乱来乱去的,不得安宁,我们以后再讲。南子让人放出风声来说,各国的宾客只要有意和国君攀谈交情的人,必定要见他们的夫人。然后就派人来告知南子要见我,我推辞了一番,告罪了一番,但派来的人很强硬,说是夫人见你,你就必须得去。

人家是主,我是客,不去情理不通,于是我便去了。进门我便向北行跪拜之礼,南子站在一个葛布做的帷幕里,听到她身上的佩玉饰物发出的声响,我知道她也在给我还礼,这个南子还懂点礼节嘛。懂礼就让我对她有了一定的好感。她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可以看出她是那种没有多少涵养的女人,这与她的名声是相印证的。

回来后可不得了了,老师去见一个绯闻满身的女人,这怎么得了呢?弟子们对我木木的,子路更是给了我极难看的脸色,我很勉强地向大家解释,我一向是讨厌她的,可是人家非见不可。我去了,人家还还礼了嘛!老师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子路还是绷着脸,拉得老长。无奈我只好郑重地发誓道:我要不是想通过她结交卫国国君来行道,才去见她的话,就让老天爷来厌弃我吧!就让老天爷来厌弃我吧(6·28)!这样发了誓,弟子们才放心了。

后来南子派人来请我,我再也不去了。一个月后,她又让卫灵公派人来请,说是要出去郊游,结果卫灵公和南子坐上了第一辆车子,把我扔在第二辆车子上。要知道我可是他们请来的贤人啊,是可以帮助他们治理卫国的人才,在私下里怎么对我都可以,这样公开的场合重色轻贤,真是让人不知其可。同行的弟子颜刻问我:“老师为何感到耻辱呢?”我叹道:我没有见到喜欢美好的品德,如同喜欢美色一样的人啊(15·13)!我决定离开卫国了。

离开了卫国,向东南便是曹国,西周时曹国也是大国,和鲁国一起守卫周室的东疆。晋文公重耳因自己逃亡曹国时,曹共公对他放肆无礼,所以怨恨在心,称霸后便讨伐曹国,俘虏了曹共公,从此曹国一蹶不振。曹国国君不讲礼仪,造成曹国百姓也非常难教化,国小不修政事,却喜欢逞强,这很明显是亡国之兆。

进了曹国后,弟子们都看出曹国的民风,刁民流寇横行,地痞流氓习气很重。子路说:“老师啊,您不是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8·13)吗?我们走吧!”我叹了口气,自曹平公后,曹悼公、曹乡公、曹隐公、曹靖公都没有长久过,看现在曹国的形势,曹伯阳(曹国当时的国君),也不会持久。他依附于晋国,依仗晋威和其他大国交恶,使曹国的形势每况愈下,说不定就要亡国。

曹国是不能久待的,去哪里呢?再往南就是宋国了,我站在泗水河边,犹豫不决,面对着奔腾不息的河水,我感叹:消逝的时光就像这河水一样啦,日夜不停地流去(9·17)。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孔丘的去处吗?是什么使各国之间战乱频繁,政治不清明呢?政治黑暗,百姓不开化,这不正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吗?可是路漫漫,能够让我一展抱负的明君在哪里?前面就是宋国了,我想到了先祖逃亡的情景,那是怎样的一个落魄啊!也想到了十九岁时去宋国迎亲的情景,那又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啊!现在都已经是一个60岁的老头了,还这么执着干什么呢?

是的,我还要走下去,哗哗的河水告诉我,我不能回头,因为我有一帮围绕在周围的弟子,他们对我有着深厚的情谊,他们是那样相信我,那样爱戴着我。我是他们的希望,我要给他们希望,他们都愿意做君子,都愿意做上进的人,我必须为他们寻找一个好的归宿,那就是证明君子和贤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受人欢迎的,是能改天换地的,是有明主赏识的,是可以大展宏图的,我不能放弃呀!

这时,弟子子路说:“老师,我们就去宋国吧,师娘是宋国人,您在宋国的声誉很好,况且您的先祖不就是宋国人吗?您和国君不是同族的吗?”“是啊是啊,你说得对,我们就去宋国吧。”我回应了子路,大家一起,奔向宋国。

进入宋国地界,我们看到了一个峡谷,许多农夫被驱使着正在那里制作殉葬的陶俑,翻过一道山梁,又看到很多百姓在开山凿石,于是我做了调查,原来是为司马桓魋(tuí,宋国的大夫)建造石棺、石椁准备石材。就是一个大石椁,开凿了三年还没有完工,这个司马桓魋太可恶了。他只有三四十岁就想着死后的事,如此挥金如土,劳民伤财,暴虐无道。我忍不住,愤愤地骂道:“以人殉者,猛于兽也,始作俑者,断子绝孙。以石椁入殓,想不腐朽暴殄天物,还不如死后早点腐烂的好!”这个司马桓魋和鲁国的季氏有什么区别?

我和弟子们入住商丘(宋国都城)东门外的一家客店,给宋景公递了求见的书简,等着宋景公的召见,可是宋景公却迟迟没有回应,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便和弟子在一棵大树下讲学习礼,想以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还真的引起了宋国人的注意,许多宋国人听说鲁国的孔丘来了,也纷纷地围观听学,有的还来拜我为师,其中就有司马牛(复姓司马,名耕,字子牛),他是大司马司马桓魋的弟弟,他和他的哥哥们截然不同,为了跟我学习还和他的哥哥们断绝了关系。随着我来宋国的消息传开,我想宋景公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可是宋景公手里没有实权,大夫司马桓魋一手遮天,他也曾想用我来遏制司马桓魋专权,可是他下的诏书出不了王宫的三尺禁门。

这个司马桓魋太可恶了,他知道我说了抨击他的话,竟然派兵来破坏我和弟子们讲学的场所,砍倒了那棵大树,然后放出话来要杀我。我岂有怕他的道理,有力地回击他,后来他真的派兵来了,弟子们不得不匆匆打点行装,保护着我离开。追兵汹汹,弟子公良孺率他的五辆战车断后,子路跟能打的弟子也都拔剑紧随,其他的弟子催我快走,我很镇定地说道:“上天既然赋予了我行使道义的使命,司马桓魋又能怎么样呢(7·23)?”

出了宋国,我们一直西行,因为我想去郑国看看,虽然路途有点远,但我给弟子们讲了子产治郑国的故事,弟子们一个个劲头十足,精力充沛。子产治郑国,兢兢业业,每件事情都亲力亲为,他能真正地做到明察秋毫,他主张百姓参与政事的议论,划定了田界,以确保百姓都能有田种有饭吃,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他制定了成文的法律,依法规办事。他推行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措施,使郑国的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的政治也得到了稳定,他治理下的郑国没有兵祸,可以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死的时候百姓感激他的恩德,举国上下恸哭不已。

“老师,那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郑国已经经历了邓析之乱,百姓争讼,常常为小恩小怨,斗来斗去,再加上郑国流行那些低俗的音乐,恐怕现在的郑国今非昔比吧!”弟子子贡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应和着:“是啊是啊,我们去看看再说吧。”

郑国的都城新郑,也是一个熙熙攘攘繁华的都市,人流很密,因为几天的疲惫奔波,行囊中的食物和水都需要充实,用品也需要补充,大家暂时分开了,谁知这一分开竟然走散了。偌大的一个城市,去哪里找人呢?你找我,我找你,只会越找越乱,找人不如等人,于是我和弟子们走散后,便站在外城的东门口静静地等着,弟子们找不到我也很着急,子贡就是这样的。他见人就问,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挺文气。后来有一个人对他说,东门外站着一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脖子像皋陶(gaōyáo),肩膀像子产,可是从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一副疲惫倒霉的样子,真像个失去主人的丧家狗。子贡一听就知道是我,向我跑来,并且把老者的话告诉了我。呵呵,一个人的貌相如何,这并不重要,他说我有古代的圣贤的外貌,但像谁都只有一处,就是说我没有他们的命运吧,他肯定也是一个智者,知道我的命运多艰难,说我是丧家犬,这种比喻再好不过了,切合实际呀,真的很切合实际。

郑国真的今非昔比,不是我们实现理想抱负的地方,和弟子们商议后,充实了一下行囊,便向陈国进发。陈国在郑国的东南部,来到国都宛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经弟子公良孺引荐住在了司城贞子家里,司城贞子是陈国的大夫,也是一位正人君子。

陈国民风很淳厚,百姓对自身的修养十分重视,这当然是我喜欢的。以我的声誉,在陈国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或拜师,或问事,或交流,大家都以和我交往为荣。陈国主管司寇的大夫——陈司败,经常向我请教有关法律法规的制定情况,当然闲谈中也谈到了许多其他的人和事。这不,有一次他问我说:“鲁昭公是不是很懂立法?”当时鲁定公刚死,鲁哀公继位,谈起故国的国君,我自然有所亲向,便回答说:是的。他很懂礼教!我离开后,陈司败向巫马期(我的弟子)作了个揖,走近一步说:“我听说呀,能称得上君子的人,能够秉持公正的立场,不偏袒别人,现在看来君子是不是也偏袒别人呢?鲁昭公从吴国娶了一个美女,与他同一个姓氏,为了防人之口,称她为‘吴孟子’,这显然违反了国家的礼法,昭公要是懂得礼法的话,还有谁不懂礼法呢?”事后,巫马期把陈司败讲的话告诉了我,我说:“孔丘真的非常幸运,一旦出现什么过错,别人一定会知道的(7·31)。”大家是知道的,我宁可被人误解,也要维护故国国君的尊严。

人的欲望太多,在物质的世界里,就会有太多为欲望而变得匆忙,容易使内心脆弱。我感叹说:我没有见过刚毅不屈的人啊!有弟子回答说申枨(chéng,我的弟子,姓申,名枨,字周,鲁国人)应该是这样的人。我说申枨啊,他也有太多的欲望呀,怎么能刚毅不屈呢(5·11)?

鲁哀公三年(前292年),季桓子死了,他死时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认为鲁国以前有强大起来的机会,那就是任用我,可是他把我气出了国。死前认识到了这一点,便留下了遗言,要他的儿子季康子接我回国。当弟子们把这消息告知我时,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高兴的,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哪里有故乡好呢?于是我发出感叹:回去吧,回去吧,留在家乡的那些学生,他们志气都很大,只是行事疏忽,很多时候做事毛糙,不知道怎么检点自己呀(5·22)!弟子们也都想着要回国了。

鲁国的使者带着聘礼打破了这着急的等待,弟子们怎么也抑制不住见到故国使者的兴奋,有的拔剑斗舞,有的操琴放歌,都以为是召我回国重用的。但弄清了使者的来意,大家的心凉到了脚后跟儿,使者是季氏派来召冉有的,让冉有回国做季氏家的总管。冉有没有马上决定,来征求我的意见,“怎么能不是好事呢?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老师老了,时代应该属于你们,放心走吧,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我安慰着冉有,激励着他,也在掩盖着自己内心的悲凉。我让樊迟跟随冉有一起回鲁国,因为我发现冉有和樊迟在性格上有某种默契,多个人多只手,一切嘱托好了,我便让子贡送他们上路。

虽然内心有些失落,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往心里去,在陈国我也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陈缗(mǐn)公也曾因为许多事朝见我,但对于他用不用我,我已经能够顺其自然了,这也许是我人生经历中最大的收获吧。六十而耳顺,现在听什么我都习惯了,看什么也都能看惯。

冉有和樊迟走了,后来事情弄清楚了,季康子本来要召我回国的,可是他的身边有一个小人公之鱼阻止了他,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我和弟子们也不想待在宋国了,于是我们商议还是去卫国,也许冉有回国后,鲁哀公和季康子,想再召我回国呢,在卫国岂不是更近些。

自陈去卫,穿越了郑国和曹国的边界,来到了卫国的边境城市蒲邑(今河南长垣蒲县),我和弟子们一行在蒲邑边走边看。观望城里的动静和路边的老者攀谈了一会儿,我便告诉弟子蒲城不可久留,不要多言语,想买些必需物品的,一定要尽快。很快就有弟子回来对我说,蒲城有许多士兵开始警戒,已经有人通知守门士兵只许进城,不许出城,接着又有弟子回来说,蒲邑公叔氏要背叛卫国了。听到这些风声和我的判断无二,我告诉弟子们赶快离开,我们不想蹚这趟浑水,现在离东门近,我们一行人匆匆向东门赶去,到了东门,戒严令还没有下达,真幸运,我们很快出了城。本来以为没事儿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可是我们经过蒲地去帝丘的消息,被公叔氏知道了,他竟然派兵追了出来。

城中的军队追来,大家一看跑不了了,于是索性停下来应对。弟子公良孺带着自己的五辆兵车一直做我的护卫,他和子路一样,我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里,这让我十分感动。他身材高大,德才兼备,又十分英勇,他对我说:“以前我跟老师在匡地遇到危难,如今又在这里遇上,这就是命吧,我和老师一再遭难我认了,宁愿跟他们拼死算了。”他决心已下,这次我拦不住他了,他带着兵车迎了上去,根本不愿意冷静下来。我也只好带着其他的弟子跟他冲向了蒲城的士兵,幸好来的人不多,看我们拼命的样子,他们竟停下来不和我们打了,为首的跟我们讲和说,只要我们不去卫国就放我们走。不去就不去吧,原来他们怕我把他们背叛的消息带给卫灵公,我立刻答应下来,并和他们一起盟誓。

蒲人退走了,我对弟子说道:“我们去卫国的帝丘吧。”大家都呆了,我又说了两遍,许多弟子还是愣怔着。子贡发问:“老师啊,我们刚刚和蒲人盟誓不去帝丘,怎么约定好的条件可以不遵守呢?”我哈哈一笑说道:“在胁迫下订立的条约,神灵是不会认可的。”

听说我回来了,卫灵公很高兴,召见我时他问:蒲邑可以讨伐吗?他知道我每到一处都要了解当地的风俗民情,蒲地的所有事是逃不过我眼睛的。我告诉他,可以去讨伐,他说他的大夫们认为不能去讨,因为现在的蒲地是卫国的防卫,防备着晋楚两国,发兵去攻打,如果蒲人干脆投降了敌方,那后果不是很糟糕吗?我知道卫灵公的顾虑,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说:“蒲邑的百姓都有效忠卫国、拼死保卫国土的决心,我们所要讨伐的只是叛乱的四五个人罢了。”卫灵公满口说很好很好,可他不去伐蒲。

第三次回到卫国,我们住进了蘧伯玉的家里,蘧伯玉是卫国的君子,他的贤名闻名全国。卫灵公老了,政务废弛了,他已经没有了上进心,只是等着岁月的裁判,所以对于我只是欢迎,也不想再起用我有所作为了。

晋国的赵简子攻灭了范氏、中行氏两家族,佛肸(bì xī)是他的家臣,为他掌管中牟(今河南省汤阴县)邑,他曾经暗中与范氏、中行氏勾结,不服赵氏,为此佛肸便以中牟为据点,公然反叛,他知道自己力量单薄,便想招揽人才,听说我在卫国寻找明主,于是派人来请。我这些年奔走在各国,的确有些累了,而且我相信事在人为,我的定力也在增加,我相信只要你努力,哪怕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也能做成大文章,找还找不到呢,现在有人来请,我就去吧,总比没人请的好。可是子路坚决反对说:“我从前听老师您说过,‘亲身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肸在中牟反叛,您却要去,这是为何?”我说:“是的。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是说坚实的东西不会磨坏吗?不是说皎洁的东西不会被染黑吗?难道我只是个苦味的葫芦?怎么能只挂在那里却不给人享用呢?”(17·7)

其实我也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子路讲话很实在,其中权衡轻重,我又怎能不知呢。很快佛肸便兵败被杀,赵简子成了晋国的执政上卿,后来赵简子也派人来召我了,弟子们又围着我商量。

“晋国是中原的大国,赵简子还是识得人才的!”子贡说。

“老师要是能去晋国,那晋国一定会重新强大起来,老师也一定有办法使周王朝兴旺的!”这是宰我的话。

“老师若是在晋国,受到了重用,那是天下人的福气,因为老师的王道思想可以大化天下!”这是颜回在说。

“既然这样可行,那老师让我们走吧!”这是子路催促我。

卫灵公老了,前些年,他的儿子蒯聩(kuǎi kuì)知道了母亲南子的绯闻,非常生气,便派出刺客想杀死这个比自己小又不守妇道的女人,但是没有成功,蒯聩因此逃亡国外。太子不在国,卫灵公死了卫国恐怕要乱,还是走吧。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阳虎,阳虎这些年也在晋国,而且在赵简子家里做家臣,这小子非常精明,很受赵简子重用。

“老师啊,你去了是做晋国的上卿,阳虎再坏,他充其量是个家臣,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他。”子路的话让大家觉得有理。其实有时候是他们的想法太简单了,坏人往往狡兔三窟,但是也不能停留在犹豫之中。我们带着希望,带着梦想,再远的路都不觉得艰辛,我们到了黄河边,找到渡口,渡河时,我从艄公的口中听到了窦鸣犊和舜华两人被杀的消息。

弟子们准备登船,而我无动于衷,临河而叹道:“黄河的水呀,你是这样的壮美,这样的盛大呀,我不过你这条河,也是命啊!”子贡听我声音苍悲,急忙赶过来问道:“请问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弟子们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上船了,对子贡和迎上来的弟子说道:“窦鸣犊和舜华两个人被杀了,这两个人是晋国最有德才的大夫,当年赵简子还未得志的时候,就是依仗着这两个人才能从政的,如今他联合了智氏、魏氏和韩氏三大家族,灭了中行氏和范氏,又收复了中牟,做了晋国的上卿得势了,认为两位贤大夫是他们篡权路上的绊脚石,就杀了他们两人,自己来执掌政权,真的用心歹毒。我听说一个地方的人,如果残忍到剖开动物的腑脏来杀幼子的话,麒麟是不会在那里出现的;用排干了池塘的水的手段来捉鱼,蛟龙就不会调和阴阳来兴风雨了;有弄翻巢穴打破了卵这样的做法,凤凰就不愿来飞翔,这是为什么呢?是君子忌讳自己的同类受到伤害啊!连飞鸟走兽,都尚且知道对不义的人避开,何况是我孔丘呢?”

为贤人遭遇不幸而伤悲,我退而作《陬操》来哀悼窦鸣犊和舜化,怀着悲伤,怀着愤怒,怀着失落,我带弟子们回到了卫国。后来我知道了,赵简子招我去就是要杀害我的,他认为在晋国国内窦鸣犊和舜华两位大夫是他的绊脚石,在国际上,我孔丘也是。

我一直想用自己的名望来遏制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也是想用自己的名望来建立一个礼制的世界。因为我想让好人抬头做事,这是我要为这个时代付出的全部,也是我要净化民风、扬善惩恶的关键。许多时候,我其实很任性,我知道老子曾经对我的教诲,可是我还是要做我自己,我要以自己的声望来改造乱世,因为我有一群非常贤达的弟子,因为我内心有强大的动力,更因为我是弟子们的希望。我的情志谁能懂?我的愿望谁来帮助实现?天下明君又在哪里呢?我闲暇抚琴,琴曲同心,伤从心出,悲从情致,无奈换琴击磬,磬声又传我心音,索性酣畅淋漓地奏一曲吧!

这时有一个挑着草筐的人经过我的门前,他驻足倾听,一会儿说道:“这个磬击打得好有深意呀!”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要再轻贱自己了,磬声硁硁,没有人知道自己,就自己作罢好了。水深就索性穿着衣服蹚过去,水浅就撩起衣服走过去!”他能听懂我的心声,不失为智者。我也懂得他的话语:置身其外,谁都可以心平气和;置身其中,谁又能够淡定从容?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14·39)。

卫灵公老而无德,荒废了政务不说,还想穷兵犊武。他老来糊涂,竟迷上了打仗,想从我这里了解排兵布阵的事,他派人来召见我,急切地问我用兵打仗的事,我心想以卫国现在的实力,现在的状况,只有修仁德强国才是出路,问这些简直就是扯淡。于是我回答他,关于国家祭祀的事儿我学习了不少,关于用兵打仗以及阵法什么的,我一窍不通(15·1)。由于话语拒绝太苦情,卫灵公听后立刻拉下脸来,接下来我跟他谈话,他见有雁群从朝堂前飞过,便只顾抬头仰望,神色神情已经将我排除在外了。看了卫灵公的脸色,我的心里像吃了只死苍蝇,恶心极了,回去后便带着弟子再次离开了卫国。

离开卫国后,那年夏天卫灵公死了,卫灵公的儿子不在卫国,他便把蒯聩的儿子蒯辄(zhé)立为国君,他就是卫出公。可是蒯聩也想回国做国君,于是就给赵简子许下很多的诺言。让赵简子帮他回国当国君。赵简子让阳虎率兵,把他送到了卫国的戚城,但齐景公派兵来协助卫出公围攻戚城,卫国大乱,齐晋两国的军队在卫国相持不下。

不过我离开卫国南下,住在了陈国与蔡国之间,这样做还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儿,那就是楚昭王想召用我了。楚国是西南的大国,吴国是东南方的大国,十几年前,两个大国曾经为了一把宝剑进行过一次交锋。那一年,吴王宫中一把稀世的宝剑突然失踪,这把宝剑是吴中有名的剑师欧冶子所铸,剑名为“湛卢”。这剑不但犀利无比,还被传得出神入化,说什么邦国无道,其剑必出,得剑之国,必定能够昌盛强大。吴王阖闾失剑自然不甘心,就派人到处求访,终于打听到湛卢剑被人盗卖到楚国,正佩在楚昭王的身上,而楚昭王把剑当成天赐的吉祥。

吴王十分恼怒,他想一定是楚昭王贿赂了我左右的人,盗了宝剑,他不仅杀了左右近侍数十人,而且又派大将孙武、伍子胥等,带兵讨伐楚国,当然,读过历史的人都会猜测,吴王失剑与伍子胥脱不了干系。当时蔡国是吴国的附属国,所以也派兵屁颠屁颠地跟着,吴蔡联军一直攻破了郢都,楚昭王弃城而逃,吴国占领了郢都,伍子胥为报父仇,挖开了楚平王的墓鞭尸。楚大夫申包胥到秦国昼夜号哭,七天七夜,眼里哭出了血,感动了秦哀公,秦国发兵相救,才退了吴兵,但吴楚从此结下了深仇大恨。

现在吴王夫差又想起称霸来,楚昭王感到了压力,听说我出国奔走的消息后,自然也想用我。楚国是大国,治理大国崛起的机会自然就会很多,中原那么多国家,我在其中奔走了这么多年,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明主。我对楚昭王是有好感的,楚昭王有病,占卜的人说,黄河之神在作怪,楚昭王不去祭祀。大夫们请求在郊外祭祀,楚昭王说:“三代(尧、舜、禹)时期规定的祭祀制度,祭祀不超越本国的山川。江水、汉水,沮水、漳水,是楚国的大川。福祸的来临,不是要经过这些大川流吗?我虽然没有德行,也不会得罪黄河之神,于是不去祭祀。”我听说以后说,楚昭王知道大道理啊,他不失去国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啊!《夏书》上说:“那位古代的君王陶唐(尧),遵循天道纲常拥有中土这地方,现在失去了正道,混乱了法纪纲常,于是走向灭亡。”《夏书》上还说:“付出什么就收获什么,让自己遵循常道表率大众就可以了。”看看人家楚昭王就不信邪,正道直行又有自己的主见,想必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君主。也许楚国才是我的用武之地,尽管路途远了些,但是还是值得一试的。

在陈蔡之间住了些日子,吴国进攻陈国,楚国前来救陈国,军队驻扎在成父(今河南省宝丰县东),听说我住在陈蔡两国的边境,楚国就派人来请我。楚国不愧是大国,聘请的使者带了十几辆大车,满载着礼物,真的很有派头。可是陈、蔡两国的大夫私下商议,说我是位有才德的贤者,凡是我所讽刺都是切中诸侯弊病所在,如今我住在他们两国之间,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合我的意,现在楚国是大国来聘我,如果我真的被任用,那么他们这些陈、蔡之间的大夫就危险了。他们害怕我被楚国聘用,于是双方都派兵把我和弟子围在了去楚国的荒野上,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围困我们,并不是要杀死我们,而是要活活地饿死我们。

每当关键的时候,我都会镇定下来,因为我知道,我是弟子们的主心骨,弟子们跟我走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挫折,难免有些情绪,现在又无缘无故地被困在荒郊野外,自然心灰意冷,怎样能点燃他们的信心和希望,这个很重要。我拿起了琴,先让琴声漫过原野,随口哼唱《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就这样一首一首边弹边唱,说实话,开始几天弟子们都耐着性子,学到了不少歌曲。可是三天很快过去了,我们带的干粮和水也都用尽了,弟子们的心渐渐开始动摇了,子路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天他来找我,劈头就问:“老师啊,君子也会有这样穷困的时候吗?”“会有的,只不过君子遭到穷困的时候,能够把持住自己,而小人一旦遭到穷困,就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15·2)。”我知道弟子们的情绪,我不知道这种围困什么时候才能够解去,我知道弟子们对人生的方向产生了怀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引领他们走多久,考验他们的时刻到来了,干脆主动点吧。

我以前对于弟子的教育太过偏激,也太不现实。我向他们灌输的是,好人总会有好的回报,是君子就一定能立足社会,受人尊敬,是贤人总能得到君王的任用,包括现在我们出国周游,这些做法都是在为弟子们证明,只要有贤德,就会有明王聘用。这就是我六十多岁还要这样执着的原因。看现在的情形是,陈、蔡的大夫们是事先用了心机的,他们放我们走到这荒野之外才来围困,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他们只等我们饿死荒野后,就放出孔丘和弟子是在路上饿死而非被杀的口风,这样即便是聘用我的楚国也会为这个理由无奈,楚国自然也无法找他们算账。他们的险恶用心我猜到了,所以要让弟子重新认识守善和作恶,善良不一定总会有好的回报,作恶也不一定就会马上得到报应。

午饭大家吃的都是野菜,是颜回带着几个弟子,在这不大的山丘上挖的,吃完了饭后,我便先叫过子路,问他道:“《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偏偏巡行在旷野之中?’难道是我的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所以别人才围住我们。”子路认真地说:“老师啊,想必是我们的仁德不够吧,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想必是我们的智谋不足吧,所以别人才围住我们。”在子路的心里,他还是认为道德是完美的,只要有足够的道德,是一定能够受所有的人尊重的,所以他认为我们现在受困挨饿,还是自己内在的德修不够,在这以前我就是这样教弟子们的,只是今天应该给他们说点实话了。我说道:“有这个道理吗?仲由啊,假使有仁德的人,便能使人信任,那么伯夷、叔齐怎么会饿死在首阳山呢?假使有智慧的人都能够通行无阻,那么王子比干怎么会被纣王剖心呢?”话点拨到这里,许多道理要弟子们自己品味了。

子路退出,我又叫来子贡,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子贡说:“老师的学说是大到了极点,所以天下的人都不理解,就不能容忍老师,老师何不稍稍迁就一些。”听了子贡的话,我知道了,在他的心里存有一种入俗入流顺势而为的想法,这和他做生意一样,他总能揣测市场的行情,只要他买入再卖出就能赚钱,可是修道,是这样的吗?我语重心长地说:“有着很高技艺的工匠,是不会因为徒弟的笨拙就更改尺规的;有着高超射艺的老师,也不会因为学生的愚笨而更改弓弦。道德标准低了,人的素质就会降低。”

“赐啊,好农夫虽然善于播种五谷,却不一定有好的收成,好的工匠能有精巧的手艺,却不一定都尽如人意,君子能够修治他的道德,就像织丝结网一般,先建立最基本的大纲,再一次梳理结扎,但不一定能融合于当世。现在你不去修自己,反而想降低规格来苟合求容,赐啊,您的志向不远大呀!”子贡沉默,低头退了出去。

我又叫来颜回,问他同样的话。颜回说:“老师的学说,大到了极点,所以天下人就不能容,然而老师还是照着自己的学说推广去做,不被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不能容,不正说明老师是一位不苟合取容的君子吗?一个人不修学说,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学说既然已经修成而不被人用,那是有国的君主和执政大臣的耻辱。不被容受有什么关系呢?正是因为不被容受,所以才见得我们是君子啊!”好个颜回,他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里,越是岁月寒冷,越是能感知松柏傲霜的风姿(9·28),越是困境,越能看出一个人坚定的意志。我欣慰地笑了,回应他道:“有这回事吗?颜家的孩子啊,假使你能够身居高位富有四海的话,我真的愿意做你的家臣,为你守家,替你理财呀!”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许多弟子困饿而生病,我尽管依旧弦歌不止,但也困饿,可是为给弟子们打气,我强忍着。在这个荒凉的野外,在这被围困的小土丘上,让我的琴声来迎送日出日落,让我的歌声抚平心灵的创伤,让这坚强的意志化解人间一切顽固的冰河。

子贡是聪明的,他趁打柴的时间笼络了围困的士兵,和公良孺一起在晚上跑出了包围圈,一夜未归,我为他们担心,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他们竟然背回了半袋大米,并且还暗中使人去了楚地,告知我们被陈、祭大夫家兵围困的消息。这些我当然也是后来知道的,他也许怕我知道后会猜疑他的人格吧,非常时期就应当用非常的手段,我不会怪他的。说实话子贡对我的物质帮助是最大的,没有他的资助,许多事情我都无法完成。

有米下锅了,颜渊便开灶做饭,饭做好时,子贡打柴回来,正好看到颜回从锅里舀了一勺饭,吹着吹着就顺嘴喝了。子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锅饭老师还没有品尝,颜回怎么能先吃呢?这不是大不敬吗!于是来找我,把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我。我不慌不忙地对弟子们说,颜回是真君子,我是相信他的,如果子贡看到的是真的,那其中一定有隐情。何不证实一下?不然弟子们会认为我偏向颜回。于是便让子路把颜回叫来对他说道:“昨晚我梦见了祖先,想用你做的饭来祭祀一下。”颜回立刻说不,并且说出了缘由,原来他做饭时,锅里落进了异物,他怕坏了一锅饭,于是舀了出来,又因为舍不得把勺里的饭倒掉,便自己喝了。真相大白了,弟子们不仅对颜回更加尊重,而且对我信任学生的定力也更加佩服了。

被困七天时,叶邑(今河南省叶县南旧城)的兵马到了,叶邑是楚国北部重镇“方城之外”的边城,公元前524年,沈诸梁(字子高)受封于此,楚国管理的封邑官皆称公,史称“叶公”(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叶公好龙”的主人)。这个叶公很能干,在叶邑的后方修建一座新城,叫负函城(今信阳县境内),把陈蔡两国的居民赶到那里去生活,经过多年的发展,那里已经成为楚国的边疆重镇,繁华极了。当时子贡让人告知了叶公我被困的消息,叶公便发兵来救了。随着救兵的到来,我被请到了叶城,有了和叶公相处的一段时光。

叶公为人谦和,他管理叶城后,采取养兵息民,发展农业,增强国力的策略。他和我很投缘,但开始时不了解我,便向子路打听我的情况,子路答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于是回来就跟我说了,我告诉他说:“你为什么不这样说呢?就说他是这样一个人,发奋学习能忘记吃饭,每天都能高兴得忘记忧愁,根本不知道岁月催人老的事儿(7·19)。后来我们熟识了,我多次和他谈论为政之道,我还告诉他为政应当‘使近处的人受到好处而高兴,远方的人闻风就会前来投奔(13·16)。’在我的影响下,他做了许多有益于百姓的事儿,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和拥护。”

有一次他说:“我们乡里有一个很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便指证他的父亲。”我没有给他回答,只是不以为然地说:我们的乡里也有一个很正直的人,他们的做法和这个人不同。父亲总想着为儿子辩护,消除不道德的行为影响,儿子总想着为父亲辩护,消解父亲不合道德的行为影响(13·18)。其实对于亲情之间的关系,更多的应该用批评和教育的方式,就像父亲偷羊,儿子可以告诉父亲,把羊还回去,而且也可以自己以别的理由送回去,而后告诉父亲不要这样做,当然父亲对于儿子也应当这样。如果这样的事也要告来告去,那么百姓之间、家族之间、家庭之间就会滋生出更多的是非,投诉的案件也会越来越多,案件的头绪也会越来越乱,亲人之间的信任都没了,又能和谁建立信任呢?后来叶公向我学了很多治理百姓的方法。

楚昭王知道我在叶邑的消息后,大为高兴,北上来到了负函之地。他想再用我,想要把楚地七百里的富庶之地分封给我,可是那些既得利益的朝臣们,岂容一个外来的智者争雄,于是他们总能想出办法来阻止,楚国的令尹子西(即公子申,楚昭王之兄)阻止说:

“大王使臣出使诸侯各国,有像子贡这样称职的吗?”

“没有!”

“大王左右辅佐的大臣有像颜回这样贤能的吗?”

“没有!”

“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英勇的吗?”

“也没有!”

“大王各部门主事的臣子有像宰予这样干练的吗?”

“还是没有!”

“况且我们楚国的先祖受周天子分封时,名位只是子爵,地是方五十里。如今孔丘循三皇五帝遗规,效法周公、召公的德业,大王如果用了他,那么楚国还能世世代代保留几千里的土地吗?况且当初文王在丰邑,武王在镐京,以百里小国的君主,两代经营而统一天下,现在孔丘如果拥有七百里的土地,又有那么贤能的弟子辅佐,对于楚国来说并不是好事。”

他这样一说,楚昭王还敢用我吗?

我听说楚昭王到负函,便动身赶往那里,可是还没来得及召见我,他又回了郢(yǐng)都。于是在负函,我派了子贡和宰我分别去郢都见楚昭王,可是也无济于事。宰我初次去时,楚昭王要赐给我几辆豪华的马车,被宰我回绝了,宰我说:“我们老师要的不是锦衣玉食和出入显摆,我们老师所关心的是理想能不能实现,所关心的是王道的思想有没有人能实行,所关心的是老百姓有没有人呵护,所以他根本不会在乎这豪华的马车。如果你真的想用我的老师的话,他高兴得很,即使走路来也是愿意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那种。”宰我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

在楚地等待的日子也很漫长,但楚狂接舆打破了宁静。那天出门,楚国的狂人接舆(隐士)经过我的车子,唱着歌说:“凤凰啊,凤凰啊,为什么道德如此衰微,过去的已经不能挽回,未来的还来得及改正,算了吧,算了吧,现在那些从政的人危险啊!”我一听就知道今天遇到高人了,赶紧下车想向他请教,可是他抢先了几步避开了我,而我只能拱手侍立在车前望着他远去(18·5)。品味着他的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终于没有被楚昭王重用,而且他已经老了,面对朝堂上的反对意见,他不得不放弃了我。这时卫国已经立了新君,蘧伯玉得到卫出公的信任,立为上大夫,位列上卿,他是卫国的君子,我在卫国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他家里,他和我一样有着共同的理念、共同的追求,他派人来召我了。待在楚国已经没有意义了,离开了负函经陈回了卫国的帝都,这年我63岁。

归去的路漫长又苍凉,萧萧的秋风,辞送南去的大雁。我和弟子一行匆匆北上,楚国之行还是没有结果,虽然有卫国的召令,但前途茫茫,掩不住我和弟子心中的灰色。走在荒凉的原野之上,行人寥寥,枯树败叶,断路坎坷,行至一道山梁之中时,我们看见几只野鸭在山梁之上展翅飞翔,它们一个个翅羽丰满,体态丰盈,扑展的双翼挥动有力。我知道这个秋季,它们食足肉长,油厚体重,时令给了它们得天独厚的生长条件。它们在空中绕着山梁盘旋了一阵后,又落在一处。我神情为之一动,为这几只天地间自由自在的生灵而羡慕,60多岁的人啦,我带领着一群弟子奔走异国,生不逢时,我们修道修德,修贤修能,以求重用,可是时不于我,求而不得。望着眼前的野鸭,我真是很羡慕,于是感叹道:这些山梁上的母野鸭呀,得其时啊!得其时啊!弟子们也都听懂了我的心声,子路上前向野鸭拱了拱手,野鸭们见有人走近,它们拍着翅膀飞走了(10·27)。

到了卫国安顿好,弟子们就围着我说这说那,是啊,现在卫国虽然经历着外患内忧,但卫出公很有信心。攘外必先安内,他决定要用贤人来辅佐自己管理国家,子路问:“老师啊,卫君正等着您去辅佐,您打算怎么做呢?”我告诉他要先有一个正当的名声,子路一听,不以为然道:“老师啊,有像您这样说的吗?你是不是迂腐了,那名声怎么个正法啊?”听了子路的话我有些生气,说:仲由啊,你的认识很浅薄,说话也很粗野,君子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就先要存疑少说话。没有一个合理的正确的名声,说出来的话就会不顺理,说出来的话都不顺理,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礼乐就不能兴隆,礼乐不能兴隆,赏罚就不会恰当,刑罚不恰当,百姓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所以说君子有了正当的名声,然后必定有正确的言论,有了正确的言论,必定有正确的行为做法,君子对于自己的言语是不会随便乱说的(13·3)。话是说给子路的,但大家听得都很认真。

因为蘧伯玉的推荐,许多弟子都在卫国做了官,子路被任命为蒲邑宰,高柴被任命为大法官,子贡也被派往信阳做县官,感谢蘧伯玉的荐举,许多弟子有了在卫国施展才能的机会。临行时大家向我辞行,我说好啊,看你们离我而去,虽然难舍难分,但能从政,这很符合我的心愿,希望你们仁德施政,有惠于民。

过了不久,子路从蒲地悄悄地回来了,见过我之后请求我教他治蒲的方法。我问他那里的情况如何,他说经过一番了解,城邑之中崇尚武力,有许多人都爱争强斗狠,看似很讲义气,其实貌似强大,内心修为不够,所以很难治理。我便说道:“是这样啊,那就告诉你,谦恭而又敬重,可以使勇猛的人敬威;宽厚而又正直,可以安抚强人;友爱而又宽恕,可以容纳穷困的人;温和而又果断,可以抑制奸人。像这样各种办法并用,治理起来就不难了。”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子路深夜告辞又回了蒲地。

子路在蒲地深得百姓的信任,为了农耕灌溉他亲自带领民众开沟挖渠,他看到穷苦的农民吃不饱饭,仍干得很卖力,就用自己的俸禄赏他们每人一箪(dān)食一壶浆。我听说这件事后马上派子贡去制止。这个子路性情急躁,怎么想也想不通,于是骑马回来找我,生气地说:“老师啊,你教我们施仁政,却禁止我这样做,这是为什么?”我早有准备,对他说道:“百姓有难,民众饥饿,你为什么不告诉国君,打开仓库放粮救济灾民,而以你个人私己馈赠民众,这是因为国君没有你关心民众疾苦呢,还是你想树立自己的威信,而让国君处于不仁之地呢?”一席话让子路心服口服地回到了蒲邑,按我说的把情况上报国君,百姓得到了救助,沟渠也很快挖成,这就是蒲邑主要的排灌内河“文明渠”。

齐国的田常在晏婴死后一直蠢蠢欲动,想发动叛乱,但害怕鲍氏(鲍叔牙的后代)、晏氏(晏婴的后代)家族的人从中作梗,便想用对外发动战争的方法,增加自己的实权与威信,拉拢齐国上下的势力,于是他发兵准备攻打鲁国。我在卫国听说后召集了弟子说,鲁国是我们的父母之邦,不能不救,我不忍心看他受到敌人的攻击,挽救鲁国,你们谁愿意去当使者?

子路率先站出来,请求去齐,我没有同意,接着子张和子石(公孙龙,卫国人)请求,我也没有同意。大家一起看向子贡,这时子贡不得不站出来说要去了,我也就同意了,因为这样重要的任务非子贡不可。子贡在各国有影响力,他到过许多国家经商,所以各国的诸侯都敬重子贡,子贡入见时,诸侯王公,都要分庭见礼,也就是说要从朝堂上下来,分宾主在厅堂两边施礼还礼,想一想,这是多大的气场啊!

子贡入齐劝田常说:“现在你想靠攻打鲁国取得成功很难,不如移兵去攻打强国容易取得成功。”这话让田常非常生气,不知所以然,鲁国弱小,一攻打肯定能胜,怎么就取得不了胜利呢?攻击大国能打胜的机会很小,子贡这样说他肯定生气。然而子贡是超级演说家,他有他的道理,于是分析道:“如果忧患在朝廷内部,就去攻打强国,忧患在朝廷之外就去攻打弱国。我听说你三次受封都没有成功,那是大臣和国君都不信任你,没有看到你的功劳啊!如果你战胜鲁国这样的小国,会使国君更加骄横,因为你是以他的名义攻伐的;如果打败仗会使其他的大臣更加尊贵,因为你伐弱小的国家都不行。你看攻打弱国,你没有功劳,胜败都不会被众朝臣看中,还会和国君天天疏远,和那些大臣发生争斗,如此,你的地位就危险了。”

说话之间已经打动了田常,田常说道:“那先生说,内忧攻强的道理在哪里?”子贡分析道:“攻强则需要国君倾国力支持,并且国君会给你更大的权力,战败了也并不耻辱,因为面对强敌你努力了,国君也会更加信任你,给予你更大的利益,大臣们也会更加依靠你;如果战胜了,那就不言而喻了,所以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去做。”田常立刻改变了对子贡的态度。“你说得很好,但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不能更改了,请问先生该怎么办呢?”子贡一听笑道:“这好办,你就暂缓用兵,请让我到吴国去,叫吴国去救鲁国而攻打齐国,你可以趁势出兵,迎击吴军。”田常同意了。

子贡于是南下游说吴王说:“王者是不会让他的附属国灭亡的,霸者也不容许有别的强敌出现。千钧的重量,再加上一点儿轻微的东西,形势就会发生变化,现在齐国要私下攻打只有千乘战车的鲁国,与吴国争强,我很为您担忧,况且您去救鲁国还可以显扬名声,安抚泗水一带的诸侯。惩治暴虐的齐国使晋国屈服,没有比这更大的利益了,名义上是挽救了即将灭亡的鲁国,实际上遏制了强大的齐国,聪明的人是不会疑惑的。”

子贡的话说得吴王连连称好,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他也怕越国强大起来攻打吴国。这样吴国被前后夹击,所以推脱道:“等我打败了越国,然后再按你的做法去做。”子贡岂肯放弃,接过话道:“越国的国力抵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也超不过齐国,大王如果放弃齐国而攻打越国,那齐国就已经吞并了鲁国。现在大王正打着保存危亡之国、延续将灭亡之国的旗号,如果放弃齐国而去攻打小小的越国,这不是有勇气的表现。勇敢的人不避讳困难;仁者不害怕贫贱;智慧的人不会失去时机;讲义气的人不会拒绝和世人交往。现在保存越国能向天下显示自己的仁德,援救鲁国讨伐齐国,向晋国显示你的权威,其他诸侯国必定会相继来吴国朝见,您的霸业就成功了。如果大王不愿与越国打交道,请让我去见越王,让他跟随大王出兵,这样做实际上对越国有削弱,而名义上是跟随诸侯国讨伐齐国,大王您何乐而不为?”

吴王听得高兴,于是就派子贡到越国去。越王听说子贡要来,便亲自到郊外迎接,接到子贡便亲自为他驾车进入会稽(jī)城,越王说:“我们越国是个蛮夷之国,怎能劳驾您这样郑重其事的光临呢?子贡道:现今我说服吴王,为救鲁国而打败齐国,他心里同意,但顾虑你们越国,他说等我们打败了越国以后才能这么做,看来攻灭越国是必然的了。况且没有报复别人的想法,而引起人家的怀疑是很笨拙的;有报复别人的想法,而让人家知道了是很危险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做而别人预先知道了,这就更危险。这三种情况都是兴举大事的祸患啊!”

子贡的一席话让勾践听后叩首行礼,战战兢兢地说:“我曾经自不量力去攻打吴国,被困会稽城,现在想起来真是痛入骨髓,日夜焦虑得唇干舌燥,只想和吴国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我的愿望,今天幸亏您告诉我其中的利害关系。”

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狠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现在国家凋敝,百姓怨声载道,大臣蓄谋发动内乱,伍子胥因直谏而死,太宰伯嚭(pǐ)执掌政事,这正是您向吴国报仇的好机会呀,大王您如果能发兵跟随他来迎合他的心意,再用重金宝物贿赂以讨好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表示尊敬,那么他一定会攻打齐国,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屈节以求伸的策略。他如果不能战胜齐国,这是大王您的福分,如果他战胜了,一定又会去攻打晋国,我回到北方请求晋军共同攻打吴国,吴国必定削弱,吴国精锐的部队被齐国消灭殆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大王,您就可以趁他疲惫不堪之时制服他了。”越王叩首行礼,答应了。

子贡返回吴国,过了几天,越国使者文种叩首拜见吴王。见到吴王说:“我们国君要率领境内所有的三千士卒来听命于吴王。”吴王对子贡说:“越王亲自随我们去可以吗?”子贡说,调动人家的所有士卒,又让人家的国君跟随着出征,这是不合道义的,于是吴王接受了越王派来的士卒,辞谢了越王,让他留在本国,就亲自带领国内的军队去讨伐齐国了。

这时子贡又到了晋国,说夫差攻打齐国后要伐晋,让晋国做好准备。

齐国军队在齐鲁边境等待田常的命令,久久也不下达,于是三军懈怠,结果吴国北上突然袭击齐军,齐军受袭逃跑,吴军想趁机攻打晋国,晋军早有准备把夫差打得大败,越国又趁机偷袭,结果夫差自刎而勾践成了东南霸主。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子路治蒲地已经三年整,我带弟子们游学经过蒲地,弟子们都说想去见见大师兄,于是我便带他们去了。进入蒲地的边境,我说子路做得太好啦!以恭敬来取得信用。进入到蒲城,我又说子路做得太好啦!忠信而宽宏大量。进入官衙我又说,子路做得太好啦!经过明察来作出判断。这时子贡拉着马缰绳说道:“老师,您还没有见到子路处理政事,就三次称赞他做得好,那他哪些地方做得好,给我们说说吧,我们也好学习学习嘛!”

我知道子贡有点羡慕我对子路的褒奖,当然这也是教育他的契机,他做信阳县令,虽然也有成绩,但却没有子路专注,子路是一步一步真刀实枪干出来的,而他总想用些技巧,靠自己的名望来治理。哀公七年,子贡被季康子召回国,信阳令也由蘧伯玉重新派人担任了。就算现在他不问我还要说呢,这正是教育他的好机会呀!于是我告诉他道:“进入蒲地境内,田地都整治得垄齐沟匀,杂草都清除得干干净净,渠沟都挖得很深,说明子路以恭敬取得了信用,所以百姓种田努力。进入城里,看到墙壁,房屋都很坚固,没有破壁断墙,树木长得茂盛,这说明子路忠信而宽宏大量,所以百姓不会磨工偷懒,盗贼不会凿墙偷窃。进入官衙(yá)的厅堂,厅堂中清静闲时,下面办事的人都等待着做事。这说明子路能明察作出判断,所以政事有条不紊。由此看来,我虽然三次称赞他做得好,哪能说得尽他的优点呢!”

子贡频频点头,有对大师兄子路的钦佩,也有对我入微观察的佩服。子路不在衙内,我便找几个他的下属聊了一会儿,我发现刚才评价子贡的话有误,刚才我说子路能“明察以断”,其实根本不用明察,也不用明断。据几个下属讲,蒲邑在子路的治理下,风清民正,百姓都变得淳朴诚实,衙内官员都很清闲,许多诉讼的案件根本不用审理,因为事件的本身,原告方和被告方所述的事情都相同,大可以根据一方的描述判案。这让我和同行的弟子,从内心更加佩服子路,我感叹道:凭借一方的片面之词就可以来断案的,只有仲由可以做到啊(12·12)!这是治邦国的至高境界,百姓无欺官员亦无欺,也只有官员做到了无欺,百姓才会无欺呀!

在卫国最后的几年里,许多弟子在卫国有官职,但遇到什么困难的事都会来找我求教,我便指点一二使他们内心澄明,有了方向。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卫国讲学,自我感觉,现在教学弟子不像以前那样急于求成了,能给予弟子更多的自我选择,然后自己再顺势点拨,我发现这样教弟子,弟子反而更加喜欢,这喜欢不仅是喜欢我和我的教育方式,还有对所学知识和人生的喜欢,也就是说这种看似散漫的教学方式,却能充分发挥弟子的才能,拥有自主的空间,才能形成自觉的意识,也更能培养人。

在这几年中我也悟透了人生,我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我相信弟子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剩下的时光需要做什么了,我渴望回到鲁国了。一是因为叶落归根吧,以前太过要强,如果国君和季氏不召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吗?为什么非要赌这口气呢?二是我觉得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做,时光流逝,生命有限,我要回鲁国去把我的思想写入书中,今生我不遇明主,但我相信如果有读我书的人,定能发扬我的思想,将我的思想流传后世。我甚至想自己回国了,可内心的话又怎能随便说呢,但是这个机会不久便来了。

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春,齐国图谋攻打鲁国,军队驻扎在清(今山东临沂市大清河西)。冉有在季氏家任总管已经多年,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理财从政的长处,将季氏的采邑治理得井井有条,费邑人丁兴旺,生产发展,可以说是邑富民强,季康子非常倚重冉有。外敌入侵,季康子想到了冉有,他找来冉有说齐国要攻打鲁国怎么办?冉有早有筹划,说:“你们三桓三大家族,一家留守国内,两家跟着国君到边境上抗敌,御敌于国门之外。”可是季康子一是没有勇气御敌,二是他信不过孟氏家族和叔孙氏两家,不管哪家守国都他都不放心。冉有又提出放敌入境,在国内抵御的方案,可是季康子还是不放心,于是冉有提出了背国都而战的第三套方案,季桓子总算采纳了,这样季康子和国君都在曲阜城中,冉有率领季氏家族的军队组成了左师,孟氏家族有孟孺子(孟懿子的儿子)率军队组成右师,他们在曲阜南郊和齐军对峙。冉有命樊迟为副将时,季康子还担心说,樊迟年轻他能行吗?冉有回他说樊迟是年轻,但他有为国献身的热情,有效命国家的决心。

这场战役,孟氏家族的右军被齐军一击即溃,但冉有率领的左军却勇敢顽强,打得齐军狼狈逃窜,冉有请求追击,季康子不让。这年入秋冉有又率兵在郎(鲁国城邑)大败了来犯的齐军。在庆功宴上,季康子拉着冉有问:“看不出啊,你还有军事才能,你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就有的?”这时冉有想到了和我在陈国,被季氏召回之时,子贡对他说的话。当时冉有和樊迟拜别了我出来后,子贡对他嘱咐说回到鲁国以后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季康子召我早日回国。现在都已经八年了,终于有机会啦,冉有便说行军打仗的事儿都是跟我学的,于是季康子问我的情况,冉有说任用我一定会获得美名,我办事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鬼神都没有遗憾。季康子便要召我回国,冉有说当然可以,如果真想召我回来,就要相信我,不能再让小人防碍了。

我在卫国也交了许多贤德的大夫。比如王孙贾,他在卫国执掌军队,卫灵公三十三年(公元前502年),晋国赵简子派涉佗、成何去和卫灵公结盟,他俩小看卫国,歃(shà)血时,做出了轻视卫灵公的举动。为了维护国家的利益,王孙贾便快步上前说:“结盟是申明礼义的,像卫君这样,难道敢不奉行礼义来接受盟约!”后来晋人请求重新结盟,王孙贾谴责晋国结盟不诚,卫国也不再答应结盟。

我在卫国多年,其间从来不讨好卫国的权臣,当然在卫国朝堂之上,也很少得到推荐。王孙贾来看我,针对这点,他说道:“人家都说与其奉承奥神,不如奉承灶神,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乍一听不知所云,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拿奥神来比喻卫灵公,拿灶神来比喻卫灵公身边的权臣,想让我通过权臣们来接近卫灵公,可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我回答他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到什么地方去祈祷求情都是无用的(3·13)。既然他用隐语我也用,我的回答看似答非所问,但却表明了自己坚定的立场,我们两个心照不宣。虽然不受国君的重用,可我也不会逢迎国君身边的权臣,这是我的秉性。

孔圉(yǔ,孔文子)也算一个。当初太叔疾(太叔悼子,卫国公室后裔)娶了宋国子朝的女儿,她的妹妹随嫁,后来宋子朝因故逃出宋国,孔文子就让太叔疾休了宋子朝的女儿,然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叔疾。太叔疾却派人把他前妻的妹妹引诱出来,安置在犁的地方,还修了一座宫殿。孔文子为此事大为恼怒,准备派兵攻打太叔疾。我劝他把女儿夺回来就可以了,但是他气不过非想用兵讨伐,为自己的女儿出气。我们正商量着怎么办的时候,恰好季康子准备了马车和礼仪来卫国接我,我没有犹豫便回了鲁国。回到鲁国不久,孔文子便死了,国君给他封了一个谥号“文”,子贡还问我,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文”的谥号呢?我说:“孔圉这个人,既聪敏又好学,而且常常向不如他的人问事,所以大家给他这样一个‘文’的谥号(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