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一〕，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二〕，细柳新蒲为谁绿^〔三〕？忆昔霓旌下南苑^〔四〕，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五〕。辇前才一作词人带弓箭，白马嚼一作噍啮黄金勒^〔六〕。翻身向天一作空仰射云，一箭《考异》作笑，蔡君谟作发正坠双飞翼^〔七〕。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八〕，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一作草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南北一云望城北^〔九〕。

〔一〕少陵：《雍录》：少陵原，在长安县南四十里。宣帝陵在杜陵县，许后葬杜陵南园。师古曰：即今谓小陵者也，去杜陵十八里。他书皆作少陵。杜甫家焉，故自称杜陵老，亦曰少陵也。

〔二〕江头宫殿：《旧书》：文宗能诗，常诵杜甫《曲江行》云云。始知天宝以前，曲江四岸，有行宫台殿。百司廨署，思复升平故事，命浚曲江池，为宫殿以壮之。

〔三〕细柳新蒲：康骈《剧谈录》：曲江池，入夏则菰蒲葱翠。柳阴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

〔四〕南苑：即南内兴庆宫也。

〔五〕同辇：《汉书》：成帝游于后庭，常欲与班婕妤同辇。

〔六〕白马：《明皇杂录》：上幸华清宫，贵妃姊妹，各购名马，以黄金为衔勒。

〔七〕一箭：潘岳《射雉赋》：昔贾氏之如皋，始解颜于一箭。

〔八〕清渭：丙申，次马嵬驿，上命力士赐贵妃自尽。驿在兴平县，县在府西百余里，玄宗由便桥度渭，自咸阳望马嵬而西，由武功入大散关河池剑阁，以达成都。

〔九〕忘南北：陆游《笔记》：“欲往城南忘南北”，言惶惑避死，不能记孰为南北也。《荆公集句》两篇皆作“望城北”，盖传本偶异耳。北人谓向为望，欲往城南，乃向城北，亦不能记南北之意。

笺曰：此诗兴哀于马嵬之事，专为贵妃而作也。苏黄门曰：《哀江头》，即《长恨歌》也。斯言当矣。清渭剑阁，寓意于上皇、贵妃也。玄宗之幸蜀也，出延秋门，过便桥，渡渭。自咸阳望马嵬而西，则清渭以西，剑阁以东，岂非蛾眉宛转，血污游魂之处乎？故曰“去住彼此无消息”。行宫对月，夜雨闻铃，寂寞伤心，一言尽之矣。“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即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也。兴哀于无情之地，沉吟感叹，瞀乱迷惑。虽胡骑满城，至不知地之南北，昔人所谓有情痴也。陆放翁但以避死惶惑为言，殆亦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