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中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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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9月中下旬,若是在内地河南、河北、山东,庄稼已到收割期,玉米、高粱、大豆相继成熟,像五彩缤纷的画布覆盖着大地。即使在山海关外的东北,虽然时序比关内晚一个月左右,但也山川绿绕、大地锦绣,田野进入茂盛期,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郁郁葱葱;已结金盘的向日葵铺天盖地,树上的果实已开始收获,山上的树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正在向更加浓烈的色彩过渡。从小在长白山林区长大的金昌浩,对东北秋天的景色很熟悉。面对光秃秃的镜铁山,金昌浩有一种对家乡的神往,也会自然地在脑海中对二者的景象进行对比。镜铁山的自然条件很差,说什么“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那是指塞外戈壁,镜铁山由于高寒缺氧,连草都是很难生长的。镜铁山属于祁连山脉,分明是夏季,却展示出春夏秋冬四种景色:山脚下有花有草,春意盎然;稍许上移,红柳、沙枣树诉说着盛夏的炎热;向上百米,都是树叶干枯的小柏树、半死不活的小松树和一些藤类植物,一派深秋景象;距山脚200米以上,即为雪线,白雪皑皑,覆盖万物。这里的气候瞬息万变,忽而阳光灿烂,忽而风雨弥漫,忽而暴雨如注,忽而狂风呼号。但缺氧的高山反应、恶劣的气候变化和贫瘠的植被状况,都不能改变金昌浩扎根镜铁山的决心。到这里来工作和生活,是他自觉自愿的。

许多人都知道嘉峪关市的来历是:因矿设企、因企设市、因关得名。何为因矿设企?就是因为发现了镜铁山矿,才决定设立酒泉钢铁厂。1958年1月,冶金部决定将厂址定在酒泉西北22公里处、距嘉峪关关城东北约6公里的戈壁滩上。1958年2月,冶金部把建设这座钢铁厂的任务交给了鞍钢的冶金建设总公司,鞍钢以“在西北建设第二个鞍钢”为号召,向职工做了动员。金昌浩是第一批报名参加酒钢建设的人。当时他踊跃报名,是因为他在动员报告中了解到以下情况:西北五省面积占全国面积的五分之一,人口占全国7%,工农业总产值在当时只占全国的5.4%。西北地区没有一个大型钢铁企业,人均每年钢材消耗量为0.039吨,与全国消费水平0.04吨差不多,但生产钢铁水平人均每年不到0.01吨,和全国平均水平0.05吨相去甚远。西北少钢缺铁,建设酒钢是发展西北、稳定西北的重大举措。时任鞍钢冶金建设设计院技术员的金昌浩,对数字特别敏感,记住了以上数字后,他就下定了赴西北建设酒钢的决心。隐藏在内心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初恋情人、毕业于长春地质学院的女技术员苗淑娟,两年前在勘查发现镜铁山桦树沟铁矿后,不幸从一座山崖上坠落身亡,他要前赴后继,完成她未竟的事业;也是想离她近些,过节时来扫扫墓,遇到什么事时,来和初恋情人诉诉衷肠。

说起金昌浩和苗淑娟的关系,还要追溯到两人的父辈。金昌浩的父亲金元京是日本占领朝鲜后,从朝鲜流亡到中国来的,他和妻子逃难到东北延边后举目无亲,在汪清的一个小村子里寄居下来。借给他们房子住的就是苗淑娟的父亲苗长义。苗长义也是苦出身,12岁时家贫吃不上饭,逃荒到此地靠给别人放牛为生,逐渐积攒家业定居下来。他对同是苦出身的金元京援手关照,两家结下了深厚情谊。金昌浩和苗淑娟出生后,自然从小就成了玩伴,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苗长义和金元京一起参加抗日民主联军,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从事抗日斗争。抗日战争胜利后,两人被分配到东北民主联军第三纵队,1950年随40军参加抗美援朝战争。长期的战争考验使苗长义和金元京结成了生死兄弟。在朝鲜战场,他们兄弟情义又得到了升华。在坚守一个高地的战斗中,苗长义和金元京并肩射击,突然从左侧窜出三个敌人,苗长义眼疾手快,射倒了敌人,却被正面射来的子弹打中了。是他挡住了子弹,救了金元京的性命。金元京爬过来抱住他,苗长义大喊一声“快打敌人,不用管我!”就昏过去了。金元京趴在苗长义身上痛哭,苗长义苏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好兄弟,我不行了。你若能活着回去,替我照顾好你嫂子和孩子,我那两个闺女,送你一个做儿媳妇。”说完,头一歪,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此时此刻,炮声隆隆中,在纷飞战火中,金元京并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儿女已分别上了大学,正在新中国的大学课堂里深造。金昌浩和苗淑娟在延吉高中毕业后,分别考入了首都钢铁学院和长春地质学院。金昌浩立志“炼钢”,苗淑娟立志“探矿”,决心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大学毕业后,金昌浩被分配到鞍钢冶金建设设计院当技术员,留在了东北,苗淑娟则报名到西北参加建设,成为西北地质局645队一名技术员,参加了为酒钢建设开路的镜铁山探矿工作。他们队从酒泉出发,进入祁连山腹地,寻找铁矿资源。苗淑娟是队里唯一的女队员,她和男队员一起艰难跋涉着。一位藏民告诉他们,附近一个山沟里曾经发现不少又黑又硬的石头,掂起来很重。大家听后十分激动,第二天一早,地质队员根据藏民提供的线索,沿头道沟出发,又一连走了两天,爬过一座雪岭,蹚过两条冰河,再翻过一座雪岭时,突然被地下一处乌光闪闪的石块吸引住了。带队的严工立即用铁锤扒开泥土,将这块石头敲开,原来是一块又黑又重的铁矿石,它的边侧处闪耀着镜子一样的光。大家继续前进,不久又发现了矿石,而且一块比一块大,但山势却是一步比一步更陡峭。当最后爬上了悬崖绝壁时,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铁矿露头。就在大家欢呼庆祝的时候不幸发生了,苗淑娟一脚踩空,从山崖上坠下。

金昌浩得知苗淑娟为探矿献身的消息,已是两个月之后。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通信。去祁连山参加探矿,苗淑娟在信中告诉了金昌浩,金昌浩知道在深山通信不便,没太在意。但苗淑娟在酒泉寄来的信,似乎透露着不祥。她在信中说:“毛主席说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探矿也是这样。今天传来不幸消息,先后有四名同志不幸罹难,骨埋深山。假如有一天我牺牲了,你不要难过,尽快从悲痛中走出,另择佳偶,还请替我照料我母亲和小妹。”读到这一段,一向文质彬彬的金昌浩,竟学着东北老年人那样“呸”“呸”“呸”地吐了一气,希望这几个“呸”能消掉不吉利的厄运。他已和苗淑娟谈婚论嫁,正在盼望着新婚的美景,这不仅是两家父母的愿望,也是两个年轻人发自内心的期盼,“佳偶天成”“百年好合”的句子,不知道在他们的脑海里过了多少遍,苍天怎么会允许发生拆开他们的不幸之事呢?但是,不幸还是发生了。拿着西北地质局给他的回信和苗淑娟牺牲的证明,金昌浩关在房间里放声大哭,直到昏死过去。

1958年12月15日,酒钢开工庆典在嘉峪关下的茫茫戈壁滩上正式举行。这天,一万余名酒钢职工参加了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开工典礼。金昌浩就在这一万人之中。他清楚地记得,刚刚落成的一座新建筑物上,在古老的烽火台上,到处悬挂着建设者们的标语口号:“让祁连山低头,让北大河让路!”“让镜铁山献宝,让戈壁滩变成天堂!”“以空前的速度建设酒钢,在冶金工业建设中创造奇迹!”人们的冲天干劲无时不在地显示出来。不过,那时的条件真是艰苦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满目萧索。与他同来的一位技术员戏言道:“10里能望见撒尿的,20里望不见放羊的,30里看不见乘凉的,40里碰不见说话的。”

想起这四句调皮嗑,正在山谷野道上散步的金昌浩笑了。终于如愿以偿地留在镜铁山之后,金昌浩有空闲时,就爱在这山谷野道上散步,散步中回忆往事,散步中琢磨设计方案,已成为他的习惯。在别人看来,40多岁的老金身上神秘莫测,也不怎么入群。管他别人怎么看呢,老金每天就是这个样子地生活和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