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师壁

那一刻我真想原地打个地洞钻进去，我至今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嘲笑我时的神情。

为了去市里考试，最终还是我爸打了一通电话给单老师，好说歹说，这才请了一天假。

电话里单老师语重心长地跟我爸讲“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的了，其他同学都在分秒必争，学生家长各个都嫌时间不够。你们家倒好，你儿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又说慌。没想到你们家长也参与进来，任由孩子胡来，这种时候居然还给孩子请假，去报考什么美术专业。要知道我们美术课，初一的时候就基本停掉了，你家孩子哪来的美术功底去和那些专业学生比。再说了，那所学校毕就是一所大专学校，跟高中是完全比的。”

听到这里，我爸将手机调成扬声，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神色，有尴尬、有无所适从，也有对我的质疑，而更多的是信任、希望和憧憬。

我则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挂了电话，他叹了口气跟我说“以后你自己的路，得你自己走了。我这几年效益也不好，帮不了你什么，你妈就更别说了，你要争点气。”

我则拼命点头。

距离考试只剩下不到两周的时间，看着招生简章上写的考试内容——素描、色彩，我依旧有些懵圈。字我是认识的，意思大概也懂，可具体怎么画，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办法，于是利用唯一的一个周末时间，我跑到书城里呆了整整一天。在里面就是翻阅那些关于素描和色彩的书籍，关于这类的书籍并不多，整个书城加起来也就四五本。好在内容上还算齐全，从入门级的点、线、面到排线、布局，到写实写真速写，都能找到相应的一些教程。

接下来一周，我几乎疯狂的教材和稿纸上练习排线。当然在课堂上的时候，也刻意躲着任课老师。至于能不能考上，我依旧没有底气。

一晃眼的时间，周五到了。我和我爸早上五点多就起了床，吃过早饭，便匆匆向着县里的汽车站开。

那时候，家里唯一一辆电动车是我妈的，因为要赶考，我妈特地让我爸开电动车送我，以免延误考试时间。

县城去市里基本都是坐大巴，上一次去市里还是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全程被蒙着双眼，只能凭听觉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而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生第一次远行，我的心情自然是激动无比，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由于是一大清早，车站里的人寥寥无几，售票窗口也只开了一个。我爸轻车熟路带我在售票窗口买了票，进入候车室。六点二十准时坐上了大巴，大车一发动，便朝着市里前进。

车子里的味道并不是太好闻，有点像皮革的味道又有些像汗腺散发出的臭味。不过这些并不影响我的心情，要知道这可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走出县城，看到外面的世界。确切的说，长到这么大，最远的一次远门并不是去市里，而是在我还懵懵懂懂，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跟随着爸妈前往BJ旅游，可惜我除了从照片留影中知道我去过BJ，去过天安门，爬过了长城，脑海里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想而知，当我坐在前往市里大巴上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简直能把整个车厢给掀掉。好在这个时期的我，不太爱说话，喜悦之情只能通过，望着窗外的风景傻笑来宣泄。

美好的风景转瞬即逝，短短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像是做梦一样。下车的时候，偌大的停车场内，几乎全是大巴车的身影，比县城汽车站大了两圈还不止。出站的时候，更是被人群挤的没有喘气的机会。汽车站里站外到处都是人，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了，人挨着人，人挤着人。

出了站，我爸看一眼手机，直接领着我来到一辆出租车前，也不废话，拉开车门便示意我上去。随后等他上了车，跟司机交代了一下我的考试地点——城山路24号，便自顾自拉开车窗，点上了一支烟。

司机师傅朝着后视镜扫了一眼，乐呵呵道“这是去师范学校，对吧？”

我赶忙应答“是的，我是去参加考试。”

司机也是个热心肠“几点开考啊，赶时间的话我速度开快些。”

我爸则笃定说道“九点半开考，还有个把小时多点，肯定来的及。”随即又向司机师傅打听道“这所师范学校怎么样？口碑如何？”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司机师傅的小宇宙，他开始吧啦吧啦叙说“我嫂子家的女儿就是在师范毕业的，现在就在市小学担任老师。老师这个职业好啊，不仅领着公务员的工资，班儿还不用怎么上，每年还有寒暑假，福利待遇是真的不错······”

而此时，我的思绪早就随着窗外的街景，游荡在城市中车水马龙中了。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小县城完全没有可比性。那些大楼上居然整面墙都镶着玻璃，阳光下格外豪华气派。道路都宽敞好多，能同时容得下两辆车并行，且路的两边都种着梧桐树。干净、整洁便是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我好像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

当出租车行驶到城山路的时候，街景又丰富了起来。早已绿树成荫的城山路上，数百辆车井然有序排列着，犹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而梧桐树下，又种植着一排樱花树，这个季节樱花粉红的花瓣肆意洒落在马路牙上，就像是一条粉红地毯。

顺着车流，出租车沿着城山路直行，然后在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拐了进去。接着我的视野里便出现，矗立着的教学楼、宽敞的大操场，没错！本次旅程的终点站到了。我几乎连校门是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已经身处在师范学校内，然后眼里便是三五成群的学生。

操场上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特大号的停车场，私家车出租车比比皆是，一个光头保安指挥着出租车师傅“顺着操场往里开，再掉头出去。”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便继续拉着我和我爸向着学校更深的地方行驶。

这也让我得以窥见学校里更多的教学楼，实验楼、游泳馆、体育馆······这才是一所学校该有的配置，再想想我现在学习环境，一所学校除了图书馆和食堂，好像就没有任何拿的出手的教学场所了。再一回想到单老师的，我突然好怕回去，回到肮脏拥挤的小县城，回到充满排挤和冷漠的学校，回到那个充满束缚的家。

司机在操场边将我们放下，便继续顺着车流向着校门外驶去。

我昂着脑袋，看向我爸“爸，你觉得这学校怎么样？”

我爸展开手里的招生简章，疑惑道“招生简章上写着三千多亩，看着也没这么大吧？不过目前来看，即便没有三千多亩，也还算过的去，你看那幢楼后面好像还是学校的地方。”

我顺着我爸的指引，看见了那栋在操场尽头的教学楼，教学楼里不时有学生走出来，然后笔直向着那栋教学楼的前方走去，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看的出来他对这所学校相当满意，也不枉他一路上拿着学校的招生简章，不停翻看。

这张招生简章早已被我们父子俩翻阅了无数遍，以至于简章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鉴于距离考试时间还有半小时，我和我爸并不着急，一路向过往同学打听考试考场位置，一边闲庭信步打量着校园里的一切。

其实，这所学校和我想象中的还是有些区别的，招生简章上那一幢幢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并没有出现在我视野之中。崭新亮堂的教室，也同样没有出现。

与之相比的是些“老东西”，无论是实验室还是体育馆，建筑风格都是八十年代的产物，连门框上的红漆，都是几近剥落的状态。在实验楼的门口，还矗立着一个铜质老者雕像，正严肃的目视前方。现代雕像都以石雕为主，这座雕像一眼便能看出年代感。

这所学校大概好多年都没翻新了吧！

但这些完全不影响我对这所学校的喜欢，正因为它的历史悠久，享有着“中国近代第一所师范学校”的美称。同样正因如此，百年间这所学校向社会，输出了大量的优秀教育工作者。

尤其是当我和我爸走到一处墙面时，都被墙体上刻画的字符深深的吸引。墙体全长在7~8米左右，高约4~5米，整面墙通体漆黑，上面镌刻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字符。字符并没有形成一首诗或者文章，只因这些字符都是一个字——“师”，从行书草书小篆狂草，字体几乎揽括我所有的认知。同时，“师”字从甲骨文到繁体到如今汉字也都一应出现在墙面之上。

面对如此一面墙，在我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形容词中，我只想到一个来形容——“哇塞”！

后来才知道，这面墙叫做——百师壁，是这所学校建校以来，数百位校长在墙上留下的印记。同样是数百位校长，对后人学子的一种寄望。

在见识完百师壁后，我的心情也愈发忐忑，我突然觉得我不配上这么好的学校。尤其是主课英语这项，似乎跨入初三以后，从来都没有达到及格线。我惶恐，惶恐我考不上这么好的学校，毕竟这样一所百年老校，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学渣。我憧憬这所学校，因为进入这所学校，意味着我即将摆脱一切，摆脱梦魇。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步入了考场。

周围所有的考生，都是陌生的面孔。我能从他们的面容中读到一些信息“从容不迫”、“坐怀不乱”以及“引以为傲”。

一场考试下来，我几乎忘了我是怎么度过的，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费尽心力，用所学不多的技巧去刻画那些被摆放着的瓶瓶罐罐，尽可能去还原它的每一个细节。

乃至下午考试，我至今如梦如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看着其他同学交卷时的作品，我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这就是差距······

考完试，我便跟着我爸踏上回家的行程。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心情，去观望窗外的世界。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学校和我是无缘的······